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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蹊跷

城市万家灯火点点,夜空上散落的星星孤独地闪烁。

空旷的偌大居室中,夹杂着沙沙噪声的一段对话已经不知道播放了多少遍,在屋顶不断地盘旋环绕,像魔咒一样死死缠着抱紧自己蜷缩在墙角的身影,让她缩得越来越紧。

“许先生,这些东西,麻烦你交给湛露。不要告诉她是我留下的,就当作你送给她的二十六生日礼物吧。”

“这是……眠凤区的房产,还有——”

“既零!你这是干什么!”

“许氏依照目前的情况,恐怕撑不了多久了。我想你对于自己的事都已经应接不暇,更没办法帮湛露准备什么。这些是我的一部分积蓄,再过段时间,等我存够了,再把剩下的部分拿过来,你都交给湛露。她这些年大手大脚惯了,不要让她太拮据,这些,应该够她用些年……”

“这是你的积蓄!既零……我……你不是一直恨我吗?为什么还……”

“不管恨不恨,都和湛露没有关系。我没办法让她完全不受到伤害,只能把伤害降到最低。”

“对不起!对不起!”中年男人的声音颤抖不堪,“这是我的报应!既零……你既然这么爱她,为什么不肯和她在一起?我早就说过,要把湛露嫁给你,你却拒绝……”

年轻的男人沉默了一会儿,尤显得录音笔中的沙沙声震耳欲聋,“你说过,等到我和湛露的关系被媒体公开的那一天,就让她嫁给我,无论她愿意还是不愿意。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来,为了不被那些无孔不入的记者拍到,我费了多少力气?”

墙角里蜷缩的人立刻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许元哲震惊不已,“你——故意不被拍到?!为什么!”

温既零轻声笑了,“我爱她,就绝不会让她做不愿意的事。她根本不喜欢我,她只是把我当做很好玩的游戏,给她解闷的玩具——如果你要以父亲的身份强迫湛露嫁给我,她就会永远痛苦。我一直在等,等到或许有一天她能真的爱上我,可惜,已经没有那一天了。”

这屋子里唯一的观众,紧捂的嘴里发出唔唔的声音,硬是不让自己彻底发泄,眼泪顺着手背滴到衣服上,整片整片的湿。

温既零深吸着气,那种痛苦万分,却强笑着的熟悉模样就在许湛露的眼前回现,“穿奇怪的衣服伪装也好,跳到河里捡手链也好,沉在河底永远不出来也好,只要她不愿意,我就不会勉强她。”

许元哲的声音很哀伤:“是我没有管教好女儿,我没有想到,最后伤害你的人,居然是她……既零,你做的这些如果不告诉她,她就永远不会知道!你甘心么?”

“让她知道了,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更加地讨厌我,要么,因为感动而接受我,这两种都是我害怕的结果。我宁愿就像现在这样,安静看着她就好了。”温既零淡淡的话语一字一字全部扎在许湛露的心头,“等时间过得再长一点,如果有机会的话请转告湛露,当初关于楚筠的事,全部都是误会,我和她之间什么都没有。她是楚江的女儿,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楚筠曾提过,如果我能接受她,她就说服家里停止对许氏的攻击,我拒绝了。如果用这种方式换取生存,湛露一定会觉得恶心,至于你……我还会用不干净的钱让你继续风光么?告诉她这些,只是要让她知道,从来没有别人,有资格跟她分享同一个玩具……她骄傲惯了,听到这个,也许会高兴的。”

许元哲沉重地叹气,温既零沙哑地咳了几声,“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以后,希望你能好自为之,你的前半生都被自己毁掉了,你的后半生,该为自己选条赎罪的路。”他说得很艰涩,缓慢的,暗哑的,“湛露说过再也不想见我。那么,以后就把湛露交给你了,让她过得好一点……”

脚步走远的声音传进耳朵,许湛露仿佛亲眼看着那个熟悉的人转身离去,泪眼迷蒙中仓惶伸手去抓,虚空中空无一物,她栽倒在地,终于放声大哭。

她是光环笼罩的焦点,是习惯被人讨好的公主,从前站在万丈高处居高临下,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在漆黑的房间里独自痛哭。

她终于明白,有很多东西,都是自己亲手断送的。是自己从一开始就蒙蔽了眼睛,把那人双手捧着的真心摔在地上,再狠狠踩上去,他受了伤躲起来,她反而跳起来叫嚣着委屈。

其实她始终记得跟零零在一起的日子有多快乐,也无法忘记失去他音讯的那四年里有多么暴躁焦急,可是她亲手把这些全部抹杀了,以前只觉得自己高高在上,怎么可能会喜欢那个白纸一样无趣,石头一样木讷的男人?

既然无法离开他,那么,他只配做她的玩具。

因为喜欢他才看不惯他受欢迎,因为喜欢他才会吃醋,因为喜欢他才害怕他的不重视。看不惯他在镜头前纯纯净净被人花痴,所以强迫他必须打扮起来让人看不透原貌。看不惯他对谁都微笑的脸,所以警告他面对别人要学会冷漠。他全部乖乖点头,可自己却把这一切归为他作为玩具的理所当然。

那么愚蠢的想法,换来现在周身的冰冷,原来温既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温既零的各种反应,脸红或是难过,欣喜或是心疼,全部都属于她啊!

许湛露伏在地上,只觉得肝胆俱裂,回想着温既零的笑容和眼神和转身的背影,忽然僵住身体。

温既零,今天的飞机,去加拿大,不再回来。

这些字眼冰凉地涌入脑海,她猛然坐起来,急促地喘息,今天在办公室,爸爸那么激烈地要她挽留他,她都没有去做……等等——等等!她忽然想到,刚刚的录音里,不,不只是录音,包括今天上午,所有爸爸和温既零的对话里,都有不寻常的氛围!

为什么零零要把财产留给她?

零零和父亲之间到底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秘密?

还有许氏好像面临什么大危机,到底怎么回事?

许湛露惊疑不定地坐直身体,用力地抹掉眼泪,睁着一双红肿不堪的眼睛站起身来,她是许元哲的女儿,她不是只会哭泣的大小姐!

麻利地翻出手机来拨打温既零的电话,却是关机,她咬住嘴唇,知道他现在正在飞机上。好吧零零,既然真相被她知道了,她就不会让他呆在国外不回来!她许湛露糊涂的时候固执地把他当玩具,那么清醒的时候,她既然看清自己的心了,就不会畏首畏尾。

干脆地挂断电话,再拨打爸爸的手机,连续好几次都无人接听,许湛露有些奇怪,看了看时间,晚上十点多,往常这个时间,爸爸都在办公室里忙碌,她又换拨办公室的电话,响了一下,很快被人接起,许湛露刚喊了一声“爸爸”,那边就急忙挂断了。

许湛露一呆,赶紧回拨,那边却再也没有接起。

在客厅里来回绕了两圈,许湛露越发不安,刚才电话接起了,就说明办公室里有人,可是现在又无人接听,摆明了有蹊跷。

许湛露等不下去,冲到卫生间用冷水匆匆洗了把脸,开车直奔许氏大楼。

深夜的大厦照理来说该是一片灯火通明,很多部门都是彻夜工作的,可许湛露走下车来,意外地看到好多楼层黑着灯,只有孤单几个窗口透着光亮。

这更让她心里七上八下,飞快地冲到顶楼父亲的门口,一把推开大门,“爸爸!”

许湛露喊了两声,才发现大办公室里灯光明澈,摆设依旧,却空无一人。她弯下腰粗喘了几口气,奇怪地四处看着,办公室的门没有锁,照理说他应该就在附近才对。

站在办公室门口又打了一次手机,还是无人接听,许湛露试探着走进去,越发奇怪,难道说——出了什么意外?!

许湛露立刻紧张地放眼打量四周,搜寻着是否丢了什么,快步走到父亲的办公桌旁翻看乱七八糟的东西,这张桌子上什么重要不重要她都很清楚,仔细清点后,发现少了一个镇纸,她翻起几本书籍,赫然发现最上面的居然是父亲的一本珍贵藏书,以前从不肯拿出来给她看,还没等她好奇地翻开,忽然有一个东西顺着散开的书页滑落,“叮”的落在桌面上。

这是什么?

许湛露拾起来,发现是一个压得平平整整的旧信封,上面硬朗的字体写着简简单单三个字——“给元哲”,粗枝大叶的爸爸居然会把一个旧信封珍藏得这么好,到底里面装着什么?

抬头看了看门口,许元哲还是没有出现,许湛露犹豫了一下,实在忍不住强烈的好奇心,打开信封,轻轻将里面的东西抽出来,是叠得方方正正的一张信纸。许湛露咬住嘴唇,盯着已然泛黄的信纸,心脏竟在怦怦跳,她小心翼翼展开来,上面寥寥几行钢笔字顿时跃入眼帘,“元哲,欠你的我已还清,永别——温煦”。

许湛露手一抖,薄薄的纸张翩然飘落。温煦?!温煦——是既零父亲的名字!那位从小看着她长大,却突然成为贪污犯在狱中自杀的温叔叔!

瞬间捕捉到了一丝什么猜测,许湛露脸色一白,赶紧摇头,猛地听到一声怒喝:“你在干什么!”

抬头看到许元哲站在门口,许湛露赶紧迎上去,“爸,你去哪了?刚才——”

“你是不是看了那封信!说!”许元哲脸色惨白,圆睁的双眼布满血丝,他厉声大喊,“谁准你看的!”他一把推开许湛露,大步冲上去把信纸珍而重之地捧起来,颤抖着折好赛回信封里按在胸前。

“爸,你怎么了?”许湛露被他的反应吓住,“温叔叔的信,我为什么不能看?”

“住口!别说他的名字!”许元哲仓皇退后,被椅子绊倒,摔在地上,许湛露冲上去扶他,被一手隔开,许元哲怒视着女儿的脸,瞪了好久,忽然之间眼泪纵横,“……湛露,我已经得到报应了,你别再恨爸爸了好不好?我这些年……好痛苦……”

“有什么事起来再说……”

许元哲固执地抱着信封喃喃自语:“许氏已经崩溃了,我已经得到惩罚了……我用那些钱构建出的王国,马上就要垮掉了……阿煦,婷云,既零……求求你们原谅我……”

手臂一下子僵住,许湛露惊异地看着父亲,他……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那么悲惨地念着温叔叔一家人的名字,到底这里面隐瞒着什么?!

许元哲颤抖着抓住女儿的手,绝望地仰头看着她,“我答应既零要努力瞒着你,可是没有时间了,湛露,爸爸瞒不住了……许氏其实早就已经支撑不住了,看起来恢弘的外表,内部早已经一片狼藉……爸爸撑不下去了……今天已经向法院提出了破产申请,他们很快就会派人来清算……刚才我去楼下宣布解散董事会……怕你知道才挂断你的电话,没想到你还是来了……不过湛露你别怕,既零留给你的那些足够……”

听到“破产”的字眼,许湛露脑中轰响,一下子闭紧眼睛。其实从他们的只言片语里,她早就已经感觉到了不详,可听到许元哲亲口说出,她还是听到了天空破裂的声音。

“既零早就知道许氏的状况。他一直在为这一天做准备,他把所有的积蓄都拿来这里,让你过上安定的生活。”

“是爸爸无能……对不起……”

许湛露缓缓睁开眼,头顶的灯光那么刺眼,让她本就红肿的眼睛又是一阵酸痛,艰难地喘息几下,她抓紧父亲颤抖的手,低声问:“爸爸,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都说出来吧。”

“我没有……”

“关于温叔叔的事,告诉我。”

许元哲呆呆看着女儿,被秘密折磨了多年的心发出熟悉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十二年前,许家和温家是关系和睦的邻居。

许家从商,温家从政,各自风生水起,互相之间欣赏和钦佩,感情格外亲密,可就在这一年,许氏的一笔巨额投资失败,连带严重影响了其他方面的运营,一夜之间,许氏岌岌可危,面临崩溃。

许元哲不敢声张,四处寻找解决之道,可冷漠社会,风光无限时身边总有衣香鬓影环绕,一朝落魄,亲朋好友皆躲远。

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许元哲濒临疯狂,在盛夏的小公园里脱下被汗湿透的上衣狠狠砸在地上,猛然听到身后的惊呼:“你是——小路?!”

许元哲一转身,看到站在石子路上愕然望着他的邻居温煦,也吃惊不已,“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名?!”

温煦居然眼睛一红,手里提着的东西噼里啪啦全掉在地上,冲过来按住他肩膀,激动地上下打量,“真的是你!天啊,住邻居这么长时间我居然都没认出来!要不是看到你背后的伤疤我还不知道呢!”他又惊又喜地捶他一拳,“臭小子!”

“等等——你是——”听着男人与以往温文形象截然不同的激动话语,细看他眉宇间,也寻出一丝熟悉来,温煦已经哈哈笑起来,“看你这记性!我就是小时候被你救过一命的阿煦,因为我总丢东西,你还就给我起了个外号叫丢丢,你忘啦?”

吃惊地瞪着面前男子成熟优雅的脸,许元哲大叫:“你——你居然是小不点丢丢?!”

那时候丢丢十岁,小屁孩一个,比他小两岁,一群混小子玩在一起,每天风风火火,丢丢最小,总被一帮人欺负,有一次被人推进河里,大家都笑哈哈看笑话,眼看着丢丢快要沉底了,许元哲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头扎进小河里,凭着那一点点泳技,拼命地把他拖了上来,那一次,两人差点一起死在家乡的小河里。许元哲无论如何也难以把面前这个成功人士和那个发育不良的小孩联系在一起,两人感慨万千,并排坐在公园的小河边聊了大半夜,孩子一样流出了感叹时光流逝的伤心泪。

末了,温煦郑重其事地拍拍许元哲的肩膀,“要不是你救我,我早就淹死了。这份情我一定回报,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找我。”

这话听在许元哲的耳朵里,却迅速地想到了自己火烧眉毛的现状,如果利用这份“救命之恩”,说不定可以扭转公司的局面!

辗转反侧了几天,虽然觉得说不出口,可是公司的情况已经无法再拖,许元哲把温煦拉出来,在对方笑眯眯诉说着好兄弟一起喝酒的邀请之后,直接说道:“上次说的报恩之类的,是真心的吗?”

温煦立刻肃然,郑重点头,“当然!”

“好,”许元哲手心满是湿汗,冲口而出,“我需要钱!”

温煦看着他的眼神变得更加严肃,许元哲咬牙解释:“公司马上就要垮掉了,我不能让父亲的心血毁在我手里!可实在没有办法……”

“需要多少?”

许元哲一呆,沉默片刻,低声说出预计的最低数字。

温煦吸了口气,苦笑出来,“你觉得我会有那么多吗?让一个那么大的公司起死回生的资金……”他紧紧皱眉,当真深思起来,“就算把这桩别墅卖掉再填进去,我连十分之一都没有。对不起小路,这件事,我实在做不到。”

许元哲压住狂跳的心脏,看到对面的男人一脸黯然转身离去,他低喊出来:“只有你能做得到!阿煦……再弄不到资金,我就活不下去了,你想眼睁睁看着我去死吗?”

“可是我确实没有……”

“我知道你没有……”许元哲双颊颤抖,慢慢说,“可是凭你的身份,要弄到那些钱,并不困难吧。你放心,只要让我躲过这次危机就好,公司马上就会进入正轨,到时候钱自然就能还回去,不会有人发现的!”

温煦骇然瞪大双眼,“你是让我……挪用公款?!”他急急退后两步,厉声拒绝,“绝对不行!”

许元哲全身绷紧,看着温煦大步离去,慢慢眯起双眼,急切的火焰已经烧毁了他的理智,只想着如何利用那个人。

夜色深沉,许氏顶楼办公室里的两个人俱是面色如雪,许湛露跌坐在地上,双眼涣散,猛地跳起来摇晃父亲的手臂,哭着大吼:“你到底对温叔叔做了什么!”

许元哲紧紧抱着自己,曾经不可一世站在顶点的男人,现在已经完全崩溃,死白的嘴唇颤抖着嚅动,在这座大楼即将坍塌前,对唯一的女儿说出压在心底的罪孽,“我开始通过各种途径了解他们的工作流程,各项关卡,装作已经放弃,找阿煦出来喝酒,阿煦得知我的想法感到很高兴,说公司倒了可以从头再来,但人心黑了,就永远无法改变。我当时心里是恨他的,觉得他在敷衍我……那天晚上,我在酒里下了安眠药,趁着婷云和既零不在家,去他的书房找到了所有我缺少的东西!”许元哲涣散的眼神渐渐疯狂,“我们身形相似,我穿上阿煦的衣服,戴上他的帽子,晚上潜进他的办公室……他所在的系统,要调动巨额资金简直就是轻而易举的事,为什么他不肯帮我!”

“所以你……”

“没错,他既然不肯,那我就替他报恩好了。”许元哲癫狂地笑起来,“第二天,一切都恢复原样,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还是照常上班,而我得到了运转的资金,堵住了公司的各种缺口,渐渐回到正轨。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可是……”

许湛露满脸眼泪,全身脱力,“可是那件事被人发现了,温叔叔被抓,你却躲起来根本不敢承认是不是!”

“没错……你说的没错……”许元哲大笑,忽然之间泪流满面,顿足捶胸,“我没想到会那样啊!出事后,我已经吓呆了,看着婷云和既零的脸,我根本不敢说!我害怕,我要是说了,就会失去现在的一切了……”他顿了顿,嚎啕大哭,“阿煦知道是我做的,可是他直到最后也咬紧牙关什么都不说,只是托婷云留给我一封信,告诉我,他欠我的,都还清了……然后,我得知他在狱中自杀的消息……他为什么要自杀,我不配做他的兄弟,他不值得啊!”许元哲肝胆俱裂,“我害死了阿煦,用那笔钱把许氏越做越大,站在这个城市的顶点!哈——哈哈——可是夜深人静,我总是吓得发抖,好像阿煦就在某个地方看着我,看得我全身冰冷!我不敢面对婷云和既零,他们身无分文地离开后,我根本没有勇气去寻找他们的下落,直到那一年,你说遇到了既零,我才决定,尽最大努力做一点补偿……既零是那么坚强善良的孩子,即便知道了当年的真相,为了你,他也压抑着不肯向我追究,我才更加痛恨自己。我什么都不能为他做,什么都不能啊!到头来,还要他倾尽全部,保我女儿的未来……我……”

许湛露脑中一片空白,呆呆坐在地上,这一夜,已经快把她一辈子的眼泪流干。

如果这不是父亲的玩笑,那他们父女,究竟亏欠温家多少?她许湛露,究竟亏欠了温既零多少!

许湛露恨不能把自己撕碎,为什么在一起那么多年,她就从来不曾花一点心思去看透他总是笑着的眼睛里到底藏着什么!

许元哲嘶声喃喃:“许氏在十二年前就该结束……是我执迷不悟,犯了永远无法弥补的错……我对不起阿煦,对不起阿煦……许氏终于完蛋了,我也解脱了……太好了……”

咚咚的敲门声在死寂的空旷室内格外清晰,许元哲受惊似的抱紧自己,许湛露双眼茫然,不知回应,敲门声越来越急,“总裁,你在吗?”

许元哲的眼睛找回一点焦距,声音仿佛是从深渊中扯出来的:“……什么事?”

门外的声音略有些迟疑,随即肃声说:“总裁,您让我关注温既零编剧的动向,现在有最新消息传来……”声音卡住,难以继续。

“说下去。”

“……今天晚上本市飞往加拿大的航班发生重大事故,飞机靠近加拿大时坠毁,还不知道有没有生还。”

许湛露缓慢转动着眼珠,看着父亲还没有反应过来的脸,看着落地窗外漆黑的夜空,看着点点闪烁的星子,看着自己的手掌,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他暖人的温度,她发出一声轻轻的笑。

笑声越来越大,许湛露的耳朵里嗡嗡巨响,那是世界顷刻坍塌的声音。

再也无力睁开双眼,她陷入一片黑暗。

当年十月,许氏宣告破产。

曾经站在顶端的许氏父女在同一时间彻底消失在公众视野。

“T台女王”许湛露,自许氏破产后再也没有登台露面,后来许多年,都没有任何人的风头能赶超过她。

尾声

一场秋雨一场寒。

细雨霏霏的上午,繁华的城市被淋漓成一片模糊水色,人流稀少的一条窄街上,小小一间花店毫不起眼。

门口摆放的两排花盆已经被雨淋湿,披着天蓝色雨衣的年轻身影弯着腰快速地把花盆抱起移到屋内。她的脸已经被淋上雨水,顺着睫毛滴进眼睛里,她停下来揉揉眼睛,却越揉越痛,隐约听到身旁有人走近,又来来回回往返着,等到终于能睁开时,赫然发现身旁的花盆全都不见了。

急忙一转身,看到朦胧细雨中,一个撑伞的瘦高男人。

男人穿黑色风衣,身形挺拔修长,握着雨伞的手指干净而有力,他的脸被藏在伞下,只露出略显尖俏的下巴。

雨水把面对面站着的人隔得很远,又仿佛融为一体。

男人终于把伞微微一抬,露出一张淡淡含笑的脸。他走到穿着天蓝色雨衣的女人跟前,细细地看她的五官,叹了口气,低声问:“湛露,冷么?”

许湛露怔怔看着他,痴痴点头,“冷,已经冷很久了。”

男人状似无奈地笑了,随手把伞丢开,任凭雨水淋湿满身,紧紧将那瘦了许多的人拥进怀里。

花店虽小,却温馨十足,空气里弥漫着暖暖馨香。

面对面坐在小小的玻璃圆桌旁,许湛露为温既零倒满一杯香浓的奶茶,安静地坐回去,很拘束地低下头。

温既零的手指摩挲着杯子,柔声问:“如果我今天不来,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找我?”

“……永远不。”

“你的脾气还是这样,一点都没变。”

许湛露的嗓音轻轻发抖,“我没有资格去见你,也不能再让你继续受我的毒害了。”

“毒害?”温既零忍不住发笑,“你总是喜欢擅自决定别人的人生。没有问过我,你怎么知道是毒害?那个晚上剧组临时有事,错过了当天的飞机,之后我才看到新闻。从那时起我就在等,如果你对我还有些什么,一定会来找我。可是我等了一年,都没有等到你。我甚至以为,你是希望我死掉的。”

许湛露痛苦地闭住眼睛。

“你父亲突然找到我,说他马上要去自首了,实在放心不下你,才对我说出实情。要不是他找到我,告诉我你的情况,我永远都不知道你真正的心!”温既零烈烈盯着她,双拳紧握,蓦地有丝哽咽,“就算是那样,你也无所谓吗?!”

许湛露不施粉黛的脸在融软的灯光下看起来格外苍白,她苦笑,“不然我能怎么样?我冲去找你,告诉你我很爱你,以前是我太蠢,看不懂自己的心,伤害你那么久。可是说这些有用吗?伤害已经造成了,怎样都没办法抹除,我不能原谅我父亲做过的事,也不能原谅我自己。何况,说不定你已经有了其他……”

“再说一次。”温既零豁然起身按住许湛露的肩膀,墨黑的眸子闪闪发亮,“把刚才那句话,再说一次!”

许湛露抿唇不语,看着他近在咫尺激动万分的脸,那双眼眸里翻滚的是自己无比熟悉的爱意,两年的时光仿佛消失,顷刻倒退回以为自己永远失去了他的那一刻,许湛露的泪水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我很爱你,以前是我太蠢,看不懂自己的心,伤害你那么久。对不起。”

“我想要的,自始至终都只有这句话而已。”

他叹息着,捧起她的脸,在暖色的灯光和花朵的围簇下,轻轻吻上她因哭泣而半开的唇。

“你怎么可以不记恨我爸爸?他不可原谅……”

吻着她的嘴角,他微微的笑,笑容里是天空一般宁和的味道,“因为没办法不喜欢你,因为,爸爸入狱前曾对我说,他不怪任何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各人有各人的命,谁也不是为谁而死,谁也不必为谁而活。其余的,不如交给上天来决断。欠下的,早晚都要还清。他告诉我,这也是我的命,注定要坎坷成长,要坚强,永远不要仇恨,然后,要努力追逐自己喜欢的人,无论她是谁。人生很短,要用幸福占满它。”

她哭得全身颤抖,“以前的我究竟有什么好?根本不值得你喜欢!我只带给你痛苦,哪有什么幸福……”

“嘘——别乱说,我的湛露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最好的。”

“我讨厌自己……”

“我喜欢你就够了,从小到大,我都是那么没有理由地喜欢你。虽然很辛苦,但我从没后悔过。”他把心爱的人紧紧拥住,“傻瓜,这不是什么‘毒害’,而是我最大的珍宝。”

其实从第一次见面起,他就迷恋上那个天使一样的小女孩。

其实从第一次见面起,她就掉入了那男孩温暖柔情的橘色陷阱里。

即使兜兜转转很多年,到铅华洗尽的这一刻,拥抱着自己的,还是最初的那个人。

窗外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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