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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缥缈仙峰

(1)其实,那蓬莱山岛绵延千里,高逾万丈,除主峰紫霄,还有两座高峰,一曰“霁霄”,二便是那高大得号称连飞鸟的翅膀都无法跨越的“通天缥缈”了。

若是此时有人站在高天之上远远望去,便能见到那缥缈仙峰刺穿了云霄直指天穹,便如巨人手中怒指苍天的神剑一般,只是竟不知道那仙峰到底有多高远了。此时正值夏日,而其顶上却覆满了白雪,直如严冬一般,那冰雪在阳光映衬下皑皑发亮,却如佛光普照一般神圣庄严,让人忍不住要顶礼膜拜。

此时那天空云气之上正有一蓝一紫两道光华正追逐着一道白光,径直穿过云雾,向着那极高大的缥缈峰而去。

玉晨子身后,杨雁翎站在仙剑之上看着前方被云雾遮挡得忽隐忽现的剑峰,心中不禁兴奋莫名,直叹这世间竟有如此高大雄奇的山脉。而此时,脚下仙剑仍然径自在云雾之中穿梭,向那剑峰之上疾驰而行,偶尔穿透过云层,便只见脚下极远处一片澄蓝海面,这一飞竟是不知道有多高远,直教人惊诧莫名,震撼不已。杨雁翎往四周景物看了许久,才回转过神来,他心中激动,这一片山海竟是如斯雄奇伟岸,引人豪情万丈。

各人飞了一阵,透过云雾望去,只见前方剑峰便渐渐地近了,此时云层也淡了些,但见身前蓝白光华忽明忽灭,想是玉衡子和凌远两人正飞在前面,只是他们身影都隐在了云雾之中,倒是看不见的。脚下仙剑又飞了有半柱香的时间,只见那缥缈仙峰离得越近,那云雾便越渐渐地淡了下去。突然,只听一声破空之声,眼前白光一闪,如刀锋一般映在了脸上,杨雁翎被那白光惊到,只觉眼中一花,便下意识地闭了眼。待他睁开双眼,放眼一望,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只见青天白日,沧海剑峰,此时已是再无一点阻碍地映入眼中,脚下仙剑竟是在他眼睛一闭一睁不过瞬息之间,已将他带出了身后茫茫云海。他抬眼向前方望去,只见前方仙峰已是近在咫尺。

杨雁翎此时站在天空之上,前方缥缈峰已是毫无遗漏地展现在了面前,但见面前缥缈仙峰高逾万仞,竟如擎天巨柱一般直上九重天,“通天”之名果名不虚传!只见那仙峰之上,峰顶是覆满了厚厚白雪,但那峰顶之下,却都是郁郁葱葱的林木了。一道由峰顶积雪融化汇成的巨大瀑布,从半山之上轰然而下,激起了遥远山下海上一片水雾云海氤氲蒸腾,真如九天银河倒挂一般震人心魄。而脚下远处,此时正有几只海鸟盘旋在海上,忽而便没入了浓浓水雾之中,失了踪影;一头巨大的海兽带着翻腾巨浪冲出了水面,喷出好几丈之高的水柱。杨雁翎未及看清它面目,玉晨子已是带着他飞上了瀑布顶端。

待得到了那瀑布顶上,才看得这山中的真正面目。原来,那山上自成一片平地,不知得了什么造化,竟生长出了一片郁郁葱葱,广袤无垠的雨林来。只见那雨林之中多是高大乔木,最高的目测可有几十丈之高,远远看去,只见那深处林木雾气腾腾,其间鸟鸣兽吼,不知有多少珍禽异兽居住其间。而那雨林之间,便是一条条大大小小的河道了。那河中之水,毫无疑问是山顶积雪融化而成,那一条条河流,便如一条条蜿蜒蠕动的巨蟒,慢慢爬着游到山崖边上,在此汇成了这个足有近半里宽大的瀑布,实在叫人叹为观止!杨雁翎看见这称为天地大造化也不为过的巨大瀑布和森林,微微张着口,心中震撼已极,竟是说不出话来。

似是料到了杨雁翎心中震撼,身前玉晨子回过头来,对着他微微一笑道:“雁翎,你说我们这山上好是不好?”杨雁翎闻言,向着四周环顾一圈,点点头道:“这山岛极其高大,之上山含着山,又孕育着如此广袤的丛林,自成一界,已是这世间无出其二的胜地了,自是极好。师公您以为呢?”玉晨子微微一笑,并不接话,过了半晌,他才低低地,似是对自己说话一般道:“这山是好,浩渺无垠,上可通天,下可晓地,已是世景之最。可男儿志在四方,谁甘于身怀绝技而不闯荡世间一遭,只听这空山鸟语,度漫漫余生……”杨雁翎听玉晨子话中有些伤感,知他另有所指,便不答话,将头低了下去。玉晨子见他模样,倒是哈哈一笑,道:“雁翎不要介怀,师公只是心中有所感触,故而不禁脱口而出,并无他意。”杨雁翎点点头,道声:“是。”玉晨子一笑,便不再多话,手中捏了法诀,御着仙剑向玉衡子和凌远二人去了。

几人御着仙剑,速度都是极快,直朝着缥缈峰上的雪山而去,不过一会,已是到了那雪山山腰上一座山门之前了。只见那山门与紫霄峰上山门如出一辙的高大,门上牌匾书了“凌仙宫”四个大字,那四字行笔有力,古拙之中又有些淡淡清秀之感,教人看了好不叹服。众人降下地来,定住脚跟,凌远向着玉晨子几人做个手势,道了声请,便带了几人向那山门走去。

几人来到山门石阶前,那里正有两个身穿道袍的弟子看守。此时见到几人来到,便上前用剑拦下了道:“你们是何人?要闯我缥缈峰?”凌远见了忙道:“二位师弟,这是玉晨子玉衡子二位师祖,不可无礼。”那弟子听得,将剑收了,笑道:“凌远师兄,你别唬人,自我二人到这飞仙阁上,只听说掌门玉阳真人,玉清真人和我师祖玉权真人,哪里便还有什么玉衡真人,玉晨真人?这二人多半是哪里的散修道士,骗了你带路来。”玉晨子脾气颇好,听得这般言语倒没甚么反应,但玉衡子本是性急之人,如何忍得这些小辈张口污骂?眉头一皱便要大刺喇喇地上前去。只是他正要开口,却被玉晨子拦住了。

凌远听得这弟子这般口无遮拦,无语之际不禁也是有些恼怒,忙道:“这二位是飞仙阁上的师祖,你二人入派晚些,便不知罢了,赶紧让路,否则怠慢了师祖,玉权真人须饶不得你二人。”

他只盼着这话能震慑一下这二人,放了几人进山门去,却不料那二人故作惊恐之态,戏谑道:“嗬!我们好怕啊!”又道:“如今这缥缈峰上玉权师祖说了算,没有师祖说话,便算你天王老子来了,也进不得我这个门!”

凌远听罢,道:“你!”却是气得说不出话来。

正在众人无计可施之时,却见玉晨子呵呵一笑,将杨雁翎身上仙山虹石拿过,递在那两个守门弟子面前,道:“我们确是飞仙阁门人,此般可能放我等进去了么?”那二人见了宝石,只面面相觑,过了老半晌,其中一人才道:“可……可以……那几位请随我进去吧。”言语之中倒是尊敬了不少。

进了山门之后,便是一片巨大广场,杨雁翎走在那广场之上,只觉自己站的地方如此高远,好似平生从来没有这般接近天空过,伸手便可摘得那日月一般,倒有些“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的意味了。他朝广场四周看去,只见那广场临海一面便是翻腾着云海的万丈深渊,但广场边缘却并不设栏,不免让人感到有些提不动脚跟。而那广场之外的远处半山之上,却有一处延伸到半空的山崖,那崖上竖了两根几丈粗长的巨大石柱,石柱中间又横着一块雕成云状的巨大石头,那石块中间有个圆孔,底下便用锁链悬着一个巨大鸣钟。那钟有两丈高大,宽有近一丈,通体乌黑,闪着金光,一看便知是至宝,也不知是用何种材质铸成的。而如此巨大的一个钟,也不知道是谁才有气力能撞得动了。见到杨雁翎目光所望,玉晨子回头轻声告诉他道:“那便是我们缥缈峰上的暮鼓晨钟了。”杨雁翎闻言收回目光,向着玉晨子道:“是,师公。”

众人穿过广场,下了山道,便到了弟子居住的厢房了,只是在厢房一段,那领路弟子却停下了,向几个过路弟子攀谈起来,道:“逸清,逸明两位师弟,你二人要去那里?”那两个弟子听得,道:“原来是逸元师兄,我二人奉师父之命要下山向山下村民们交换些菜油粮食和香木来。你呢?带这几人要去那里?”那王逸元听了,小声指了身后几人道:“今日也是怪了,山上不知从哪儿冒出了这几人,非要说自己是飞仙阁的师祖,还说曾是这缥缈峰上的首座,叫我带去见玉权真人,你们说这般可不可笑?”那二人听了,果都笑了起来,也道:“我们在这缥缈峰上这么久了,怎么也没听说过有这般事情?”“对啊,这几个不会是别处来的散修吧?要见我们玉权祖师还攀亲结故的……”“可不是嘛。”

他三人虽声音不大,但玉晨子几人都等在那里,自是把他几人说笑调侃都听到了。凌远气盛,便要上前与他三人争论,却被玉晨子拉住了,道:“莫急。”自己却上前去,微笑道:“小道童,我几人等了你许久了,劳烦你快些带路吧。”那王逸元听得,眉头一皱,只得别了那两个弟子,带了几人继续走。

玉衡子本是性急,方才被拦已是是有些不耐烦,此时好容易等他谈笑完,忙抢在前头带着走。那王逸元见了,忙道:“哎哎!你这老道士,为何抢在我前头走了?”那玉衡子只不理他,却听他“呸”了一口,继续道:“这般散修,连个规矩也没有,竟分不清主次!抢主人家走在前头!”

几人听得,心中都有气,若不是玉晨子拦着,只怕玉衡子和凌远几人都要好好教训一下这弟子了。众人心中忍着,只好不容易又穿过一处广场到了一座大殿之前。

只见这座大殿全是由石块雕砌而成,也是极为高大,只是比之紫霄殿的灵秀富丽,倒更有些沉稳内敛的庄重,装饰也多是简陋,便是门上雕着“凌仙殿”三个大字的石匾,也像是直接从石殿之上直接镂空出来的一般。

众人到了殿前,那带路的王逸元又拦住众人拱手道:“各位师祖师兄先在此等候片刻,我先去通报玉权真人。若真人说见,我才能放你等进去。若是真人说不见,那便请各位师祖师兄原路返回吧。”他虽称呼各人为长辈,但听他语气,哪里有一丝对师祖长辈尊敬之意?几人自是知道这王逸元是故意刁难众人了,均是气恼无比。只是玉晨子脾气似乎颇好,但见他微微一笑,正想说句:“烦劳了。”便听得身旁玉衡子不耐地抢道:“哎呀,还通报什么通报,都到了家门口了嘛,要通报也得让我先进去喝杯茶吧。”说罢便要抢进门去。那王逸元见状,作势欲拦,奈何玉衡子年纪虽大,但一身法力非同小可,只双手一推,那王逸元便“啊呀”一声,踉踉跄跄地往后摔去。玉晨子正想拉住师兄,却在此时,几个守门弟子见此情形,都“铮”地一声拔出手中仙剑来对着玉衡子众人,气氛顿时有些剑拔弩张。

玉衡子早就心怀不忿,此时见又有几个后辈竟然剑指自己,不禁大怒,只喝道:“尔等小辈如此无礼,当真不把你师祖放在眼里吗!”听到如此断喝,众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茫然,手中仙剑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却在此时,摔在地上的王逸元爬起来,恼怒地看着众人,也将腰间佩剑拔了出来,开口对身前几个弟子道:“师兄师弟们,这些人都是无礼之徒,今日闯进我缥缈峰来是来捣乱的,我几人合力擒下交由师父发落!”那些弟子听了,个个都持着仙剑横眉冷对地看着几人。此时别说玉衡子愤怒,就连玉晨子也气愤不已,指着那名说话弟子颤抖得说不出话来。凌远见状,心知此事若不善终,不免弄得同派门人相处不和,甚至反目成仇,那师尊责难下来,第一个怪罪的不免是自己了,想到此处,不禁冷汗涔涔,忙从玉晨子几人中间跑了出来,向着各持剑的弟子急道:“师弟们莫冲动,这两位是玉衡子和玉晨子师祖,不可无礼!”又拿出怀中玉阳子手信向殿内道:“玉权子师叔,师尊派我接引二位师叔前来,请命各师兄弟们收剑罢手罢!”那持剑弟子们听到凌远如此说得,知眼前这几位是长辈,得罪不得,都想顺水推舟收了仙剑,但那知殿中竟不答话,各弟子也只得硬着头皮持剑对着众人。凌远见此法不管用,又想说些什么,却在此时,一阵杀机从身后腾了起来,他回头看去,却是杨雁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自己身后,那股凌厉杀气腾腾而起,竟连自己背后也毛骨悚然。

原来,那杨雁翎还是鬼蝠之时,便是被那王照四人斩了手臂,那四人手中所持兵刃便都是仙剑。他虽失了记忆,但此时这几个弟子持剑向他,他脑海深处便不由自主朦朦胧胧地记起那四人狂傲地要剑刃他置他于死地的模样来,他又是惊惧又是仇恨,那杀气也不禁腾腾地散发出来,压向四面八方。那些持剑弟子本无心要战,但一见那独臂陌生的年轻人散出的强大气机,仿佛如实质般尖利地刺向皮肤,都重又持剑凝重地对着他。

几人便如此对峙着,只过一会,杨雁翎散出的杀机已经如重重怒涛般向着身前几人压了下去,几个看门弟子也激起法力来抗衡,一时间各人都定在了原地。凌远又惊又急,他有心想制止这场祸事,但看向那玉衡子二人,却一点阻拦杨雁翎的意思也没有,而且那玉衡子还在旁边似怂恿地道:“小兄弟,你就让他们看看你的本事,小辈打小辈,这才好玩,要不我一个老头上去,倒要教别人说以大欺小了。嘿嘿。”

杨雁翎并不理他,只管以杀机压制着身前几人,不过一会,那几人已顶不住,纷纷蹭蹭倒退了两步。他几人色厉内荏,只得同时喝声:“杀!”便都持了仙剑顶住杀机向着杨雁翎搠来。其实那杨雁翎身上有杀气萦绕,且这几个弟子学道日浅,阻挡这兵刃实是绰绰有余。只是此时他未加躲避,霎时几柄仙剑便已快搠到当胸,教灵灵见了担忧万分,不禁“啊!”的一声叫出来,却推开众人了挡在杨雁翎身前。

方才几人都将注意放到了杨雁翎和那几个弟子的斗武之上,谁也没有想到灵灵这时会突然冲到杨雁翎身前,此时剑尖已然搠到,众人抢救不及,都是大惊失色。

眼见杨雁翎似是神志不清,灵灵又无法抵抗,顷刻间便要在那剑下香消玉殒,却在此时,便见一只手从灵灵身后快速地环住了她,向着旁边顺势一转,急急往下卧倒,在间不容发的一刻躲过了那夺命利剑,却是那杨雁翎突然惊醒,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救了她一命。他急急地查看一下,发现灵灵并未受伤,不禁松一口气。却在此时,他后背一寒,背上皮肉已然吃痛。原来是那几个弟子并未停手,见得杨雁翎躲开,又回剑刺来。

杨雁翎只觉背上热辣辣地疼,知是皮肉已被那几剑刺破,下一刻便要斩断骨头,搠进肚腹之中!杨雁翎亡魂皆冒,只是剑芒来势凶猛,眼看避无可避,不禁心如死灰。

玉晨子几人见状大急,都喝道:“住手!”便一同抢上来救人。

此时,一想到要被那几支剑刃切骨破腹,杨雁翎心中惊惧万分,只是他忽念仍未知晓自己身世,就在此处不明不白地死了,实在心有不甘。却不禁引声长啸!只听得“啊!”的一声大喝!如洪荒猛兽一般仰天嘶吼咆哮,又如洪钟一般震人心魄!却是灌注了杨雁翎无上法力,带着无与伦比的威能向四周震荡而去!

那身后持剑弟子众人哪里挡得住?当即被那声波击到胸腔,只震得往后摔去,脑中眩晕不止,耳中嗡鸣不停,法力稍低的便直接连耳鼻之中都汩汩地冒出血泡来!

玉衡子几人也被喝得倒退几步,只是自有高强功法护体,下场倒是比之那持剑弟子要好得多了,不过几息便恢复了过来,灵灵被他护在怀中,也未受得半点伤害。众人方才就在边上,瞧见那杨雁翎怀抱灵灵出生入死,又由死复生,这一转折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都不禁为他捏了把汗,但看他身怀如此巨大法力,又不禁暗暗叹服,只道又是一个少年英杰。只是杨雁翎哪知众人心里所想?他方才感觉背上火辣辣一片疼痛,知那仙剑已经斩入自己背后皮肉,已准备闭目等死了。但此时那背上疼痛倒是减轻了些,背上寒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只道众弟子手下留情,回头一看却见那几人已经昏死在地上,心中倒是有些莫名其妙。

杨雁翎见那几名弟子已经晕死,身前玉衡子几人又往他面前走来,只道已安然无事,便慢慢站起来。将灵灵轻轻扶了,道:“没事了。”灵灵听了,只低头“嗯”了一声,便要后退,却在此时,他只觉背上一阵钻心剧痛,一阵暖流从背上创口淌下,眼前一黑,便不由自主地往前摔去,恍惚中只听得灵灵惊叫道:“啊!”便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了。

却说这殿外只此一阵便发生了如此大事,可那殿内到此时还无任何动静。玉晨子脸上恼怒之色尽显,向着殿内大声道:“玉权师兄,我师兄弟二人从中原回来,奉掌门师兄之命留守缥缈峰,你不相迎就罢了,还派众弟子纠缠不清,横加阻拦。此时惹出这一烂摊子事来,你却不出面讲个因果缘由,是何意思!”玉衡子心中早就着恼,这时也跟着道:“是啊是啊!师兄你是什么意思?出来说说给我老头儿听听!”

两人一齐质问,那殿内仍是未有动静。过了半晌,才从广场之上跑上来一个大汉,见到这般情景,只大吃一惊,忙喝退了那几个受伤弟子,躬身向玉晨玉衡二人请罪道:“二位师叔恕罪,今日师父不在殿中,众弟子又不明事理,故而对二位师叔失礼了。请先随我到厢房去,明日师父回来了我再来通知二位师叔。”玉晨子听得,只又望了那“凌仙殿”一眼,才将杨雁翎扶着了,道:“那便请云轩师侄带路了。”暮云轩听罢,道声:“哎。”忙引了众人到厢房中。

(2)半山之下,云海涌动着白色浪潮,不断拍击嶙峋的山崖与崖上的老枝嫩叶;夜正深,凉风习习地拂过庭中花叶,带过一阵清新芳香。

杨雁翎并未熟睡,趁着天色未亮,他便独自一人出了来静静走着。这是他到这缥缈峰上来的第二日。正是凌晨落露时分,他身上穿着的昨夜里换上的飞仙阁弟子道袍,此时已被刚刚经过的庭院内的花叶上的露水沾湿了些许,白色的衣襟还沾了些新鲜兰花花瓣。白天与几个弟子打斗时被利剑割开的创口,已被人小心用白布扎好,虽已无大碍,但偶尔还是有些阵痛。杨雁翎也不知自己晕了多久,只是一觉醒来便是半夜。此时天还正黑,他寻思此时还未有人外出活动,不如出去走走,吹吹风也解解心中烦闷。想罢,他便将衣衫穿戴整齐,从屋中出了来。只是他刚出屋,倒是想起昨日里看到那巨大的暮鼓晨钟,心中一动,便七拐八拐地上了广场。

此时杨雁翎走在广场之上,不知怎的,恍惚间又觉自己似是站在高天之上,如天人一般俯瞰众生。他昨日里走过广场之时也有此感,但当时人多,又着急赶路,所以并不在意,但此时他一人静静站立着,周围又是万籁俱寂。他向四周望去,只觉这世间一切,包括身后那高不可攀的雪峰都被踩在脚下,伸手便可摘下星空一般。只站在这广场之上,这唯我独尊之感便竟是在心中如此明晰地浮现,也不知那建造广场之人是何等莫测的能工巧匠了。只是他此刻心中并未有什么天下第一,唯我独尊的念想,便也不去想太多,只直直地迈着步子到了那广场边沿临渊处,席地坐了下来,向前眺望那仍隐在黑暗之中的晨钟。

独自坐在深渊之上,面对一望无际,吞噬了世间万物的黑夜,心中似是有些怅然若失,杨雁翎不免一声轻叹。这两三个日子以来,他先是失了记忆断了手臂,后又遭妹妹袒露心意,明日里还莫名其妙地和几个同门弟子动了手,说他自己不惊惶失措,倒也是假话。只是这几日行了一地又一地,事故一波接连一波,根本不给他理清的时间,便明智如他,也是大乱了方寸。到了此刻,他就算想起理通了,之前做得欠缺考虑之事也已于事无补,又怎生奈何?此时他心中烦闷难当,又无处倾吐,不由得又是一声叹息。

只是他眺向前方,看着只能分辨出影子来的巨大鸣钟,恍惚间却想到此刻自己便像这钟一样,独自守望天涯千万年,看尘世几经沉浮,却从无知心人靠近相谈,便不由得对那鸣钟产生“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亲切感,只向着远处鸣钟轻声道:“钟兄,?我不知自己身世,不知谁是我亲友,无人懂我念我,我心中所念,也无处可倾诉,如今有你作伴,心中稍稍安慰。你是否也和我一般,一生孤独,心中所想,从不为人所知……”他低低念完,才哑然失笑,只道自己太过孤单,便是连无有灵识的钟也当作了知心人。只是在他淡淡苦笑之间,却听一声轻轻钟鸣和风悠悠传来,吹抚他披肩长发,似是抚慰,又似是与他先前一般,幽幽叹息。

杨雁翎虽不知这是自己一厢情愿,将偶然吹起的晚风当成了鸣钟的安抚,还是那鸣钟自有灵识,与他遥遥相应,但他此时内心一时感激,不由得微笑道:“多谢钟兄宽慰了,往后便算世间再无人知我懂我,有你钟兄今夜相伴,我亦足矣。”说罢,他又望了望那隐在夜中的鸣钟。

只是这回那钟却不再回应他了,或是根本就没回应过吧。杨雁翎只笑了笑,亦不再多话,只将那目光随意放逐,神游太虚去了。

山风轻拂,吹在面上,好似女子的纤纤素手温婉缠绵地抚摸,令人心醉不已。云雾涌动,如湖中缓缓流动之水,从脚下轻轻淌过,泛起点点涟漪。

杨雁翎便这般枯坐着,眼中看着面前沉沉黑夜,不知在想些什么。也不知过了多久。只是那夜渐深,露便更重,不过多时,他发丝衣襟之上,便沾染了点点晶亮的水珠。那颗颗水珠一经停靠在衣服之上,就用如针尖般的寒意侵袭着身上皮肤,不过一会,身上便和那露水一样冷冰冰了。只是那杨雁翎宛若未闻,只呆呆地坐了,连一点儿要拂开的意思也没有。

便在他久坐眼中朦胧之时,却仿佛听见夜中一声缓和钟鸣。恍惚之间,他的目光似乎能透过黑夜,看到天边正风起云涌。此时,异变抖生,只见太阳冲破了海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升着,到了高天之上,又缓缓西沉;余光收敛之后,黑夜便带出满天星辰来,那漫天繁星此时并不如平时所见的静止,而是如一轮巨大星盘般在天空之中缓缓转动着,又过一会,那巨大如玉盘般的皎洁明月便从东海之下破雾而出,升入高空之中,恍如众星之后般被漫天星辰围绕着缓缓旋转。待到那玉盘西沉,繁星隐没,太阳便又带着万千光辉普照大地。白天黑夜,便就在这日光与明月相互追逐之中不停地交替,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只这一瞬,便似乎已过去了万千岁月。

杨雁翎坐在渊上,眼中看着那日升月落,昼夜轮换不息。他虽年少,但心中却似乎颇为老成,观此天地之象,竟不惊奇也不急躁,只安安静静地坐着观望了。

只是那白昼黑夜快速轮换了不知几千几万年,才慢慢地缓了下来,似乎有要停止的趋势。而此时,异变又生,杨雁翎脚下渊中云海翻滚涌动,竟是不安起来,不过一会,已是向上涌起,直冲天际了。将杨雁翎被那漫天云彩团团围住,竟也不急不躁,只从地上站起,细细端详着。好在那云雾翻涌一阵,便慢慢地平息,缓缓向四周散了去。

待到那云雾完全散开,杨雁翎才发现此时所站之地已不是方才的广场平地之上,而是一处山崖。

而此时,那白昼黑夜交替也渐渐停了,那似是一个午后,血色的黄昏低低悬垂在西天之上,染红了漫天云霞。杨雁翎心中微微惊奇,他只转身一看,那暮鼓晨钟不知何时,已在他身后静静悬着了。那一阵云雾,竟是无声无息,在一瞬之间便将他带到了这无心崖之上。

杨雁翎心中惊奇,面上却不露声色,只转了身,对那巨大鸣钟道:“钟兄,你是有什么话要说与我听么。”只是那鸣钟竟无回应,也无任何动静,杨雁翎见了,也不再说话,只和那钟面对面地站了。

却在此时,那悬崖之上却现两道影子来,杨雁翎转头看去,却是一对白衣男女。只见那男子英俊挺拔,周身自有淡淡王者气质,杨雁翎只看一眼,便觉胸中热血涌动,只觉若是那男子召唤一声,自己便要随他征战天下,浴血杀伐也心甘情愿。只是察觉自己产生这般念头,杨雁翎瞬间惊醒。这男子的气势强大如斯,竟能让人眼见臣服,实在可怖。当下他不敢再看,转而向那女子看去了。但见那女子素衣裹体,发上腰间轻纱飘拂,竟无半点凡间女子的凡俗之感,反而像那画中仙女,有飘飘之意,恍如脚尖轻轻点地,便要飞身成仙一般。

只见那两人站在一起,便如这天地间精心造设的神仙眷侣一般,教人看了心中钦羡不已。

眼见那两人气质如此出尘,直如这天上高人一般,杨雁翎心中崇敬之情一起,便忍不住走上前去拜会,道:“在下杨雁翎,今日有幸能拜会二位高人,实是荣幸。”说罢,他抬眼瞧了瞧那两人,却见那二人恍如未闻,亦不作任何回应。杨雁翎又待行礼作揖,却见他二人脚下模模糊糊,竟能透过了直看到脚下岩石。他心念一动,右手向身前一捞,却是毫无阻碍地从两人身体间穿了过去,这两人竟不是真人,而是朦朦胧胧的虚影。

杨雁翎心中微惊,脸上寒毛也竖了起来,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以为鬼魂。只是他转头看了看身后鸣钟,却见那鸣钟周身上一束淡淡光芒射出,照射向两人,原来不过是铭印在钟身之上的过去影像罢了。

他心中一松,却不由得对这两人大感惊奇,便退后了两步静静看着。只见那两人面对面地站了,却都不说话,良久,那女子才率先开口道:“天哥,听说再过些日子,你就要下山了,是真的吗?”男子微笑点头,语气之中自有些傲气,道:“嗯,我学艺十数载,若不下山闯荡一番,岂不白白空负了这身武艺功法?”那女子听闻,似是忧虑,又道:“可是,那江湖之中,高手如云,又多用心险恶之徒,尽多是互相打斗,勾心斗角之事,我怕你下了山会吃亏。”男子听罢,哈哈一笑,只道:“婉妹无需忧虑,那江湖之上,若尽是奸邪之徒,倒也好打发,便算是高手如云,我林志天一身功法傍身,也定打出一片天地来!”那白衣女子还待说什么,却见虚影一花,两人便都消失不见了。

杨雁翎颇为不满地看了那钟一眼,只道这货怕也是个半路掉链子的,却见身前又有异变,忙转头来看。

但见眼前还是先前那两人,只是此刻看去,只觉那男女二人都憔悴了许多,容貌亦有些许沧桑,竟无前次般丰韵了。那女子面上似有淡淡苍白之色,教人看了竟有些心疼。但听得她道:“天哥,我们下山到如今,过了有七八年了罢?”那男子只淡淡道:“嗯。”却掩饰不住话中疲惫之意。那女子又道:“这些年在江湖之上漂泊闯荡,你虽征战四方,将我们凌仙殿之名播于天下,但这么多年来,想必你也是极累了吧。”男子听罢,对身边女子轻轻一笑,抚了抚她额上发丝,柔声道:“那么多年来,也亏得你一直陪在我身边,我才有勇气一直在那血雨腥风的江湖之上游游荡荡,你受的累不比我少。”女子闻言,温婉一笑,只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身前男子。两人相视一笑,仿佛一切都尽在不言中。

那画面再转之时,那时刻相伴左右的女子已然不见了,只余一个满头银屑的沧桑老人。只见那白袍老人身子骨依然健朗,只是见他负手独自站在崖上,不免觉得孤独万分。但听得那老人道:“婉妹,我们分别了有三十多年了吧……当年我一心想争天下,却忽略了你……你身中寒冰剧毒之时,我自诩一身盖世功法……却救不了你。你走之后……我身边就再也没有一个人陪着了……”老人轻声叹息,眼中尽是沧桑之色“我以为,得了天下,便能稍稍填补心中没有你的空缺,可是我错了……这些年来,我总在想,闯荡了一世,我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得到了什么……最近,我才想明白,自从失去你之后,这世间已无人再令我牵挂,就算称霸了天下……又能怎样呢……”“不过是……身负侠名半世逐,剑倾天下,当年人已化枯骨……”

“我已看破凡尘了……此刻便去与你团聚罢……”

说罢,那老人轻声叹息,而后便仰天长笑起来。那笑声嘶哑凄凉,满带沧桑之意,已无一丝剑倾天下的霸气。一笑之后,却见那老人叹息一声,向那崖下跳去,转瞬便在云海之中失了踪影!杨雁翎阻之不及,或他本就无法阻之,只眼睁睁地望那老人摔落下去,无了一丝声息……

“身负侠名半世逐,当年人已化枯骨么……”杨雁翎呆了许久,才低声念道,不由得心中有些莫名伤怀,只闭了眼静静观想。

那光芒渐渐隐退,所有一切便都归于黑夜。

杨雁翎正自伤怀戚戚,却听得耳边一声渺远钟鸣,他睁眼一看,却见东方天际,太阳已经升出海面。自己仍如先前般盘腿坐于深渊峭壁之上。

方才一切,仿似只是南柯一梦。

天已亮了。此时,脚下云雾被阳光照射,翻腾不休,直冲向身前远处的无心崖之上。崖上晨钟正悬,此时被那云雾带着无匹罡气撞击,竟发出一声声“咚咚”的钟鸣来。

杨雁翎脸上微微一笑,向着那暮鼓晨钟点点头,心中道声“多谢”,便转身下了广场,往卧房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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