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都的夜,寂静清凉,只偶有灵鸽迅速掠过暗夜,留下一道白色的剪影。
青玉流苏的床,檀木雕花的镜,就连童年挂在墙上的那串剪纸鲤鱼也都还在。燕城风的房间还保持着旧年的样子--他知道,这是他的雪姐姐特意命人布置的。
洗漱沐浴净去一身风尘,燕城风横竖无事,信步走向燕城雪的房间。
"少宗大人,这千结可是北堂少宗亲赠,您当真要交给我保管?"
院门没关,夷朔的声音传了出来。燕城风敛息停在了墙角。
"嗯。"燕城雪似乎不愿多提,立时岔开了话题,"如今三宗形势危急,无论发生什么,我要你们做的事,一件也不能停。"
"属下明白。"夷朔顿了顿,泄了气一般碎碎念,"可是,少宗大人和北堂少宗一路走来真的很不容易啊。况且,况且这件事也不是北堂少宗的错。我可是看得真切,那个方令如无论如何引诱,北堂少宗可是从不动心。"
"我知道,所以我不怪阿知。"佐决懂得适可而止,夷朔却不懂,抬手止住他还要再问的执着,燕城雪长睫轻垂,"夷朔,我累了。"
"那,属下告退,少宗大人你好好休息。"
将身形隐在花影中,目送夷朔远去,燕城风返身走到院门口,却见燕城雪捂住嘴蹲了下去。他一惊,以为她身体不适,上前一步却发现她双肩轻颤,分明是在压抑着声音哭泣。
"雪姐姐......"手抓住石质门轩,分分用力,在坚硬的石板上留下五个鲜明的指印,燕城风难过地咬唇--雪姐姐,我到底要多强大,才能保护你,不受一点伤,不流一滴泪?
......
"雪姐姐,这是这几个月的文书中比较重要的。"燕城风递上一叠文书。
燕城雪接过去:"多亏有你帮忙,不然我得累死。"
她轻语巧笑,一点儿也看不出昨晚曾抑声痛哭。
"怎么了?"虽是埋首疾书,燕城雪还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
又不是亲姐弟,纵然自小喜欢她,也算不得大逆不道。北堂知远负心又如何?还有他啊!他会一直对她忠诚专一,永不离弃。
燕城风呼了口气,下定决心般开口:"雪姐姐,其实我也......"
"主子!"门被推开,佐决风风火火冲了进来。
"佐决?"燕城雪搁下笔,"是刚回来吗?"
"主子,我回来之时偶尔打听到一个叫巫心谷的地方。派去的戒士回禀,那里与夫人有莫大的关系!"
"呯!"座椅倒地,燕城雪激动地站起:"当真?"
雪姐姐未满一月燕城伯母便因故身亡,燕城伯父也再不许任何人提起伯母之事,是以雪姐姐连生母名姓样貌都不知晓,也难怪她会如此激动。
燕城风默默吞下了原本要说的话:"雪姐姐,我和你一起去!"
"我已经知会了夷朔和聆音,燕都他们会照看好的。"佐决深知她的性情,早已将一切都安排妥当。
将文书一扔,燕城雪从未如此急切:"我们走!"
......
白衣墨纹的戒士百余众,九尾灵燕的宗旗高展。燕城雪一身干练白衣英姿飒爽,燕城风素袍风雅紧随其后,再后便是褐袍弯刀的佐决。
如此高调出行,燕城雪还是第一次--毕竟,巫心谷也是巫族所在,不管与妖盟的四巫有无关系,气势做足,谨慎一点总不会错。
而燕城风只觉得新鲜,故意策马行到众戒士之前,兴高采烈地勒马回身:"雪姐姐,你看我威不威风?"
"等你长大,学了本事,那才叫威风。"燕城雪把玩着一块令牌微笑道。她对这个血缘不深的弟弟很是纵容,仿佛是将对早夭的妹妹燕城月的感情全补偿给了他。
可是,燕城风却因她这番话沉默了。
他已经十七岁了,只比她小不到两岁。可在她眼里,他依旧是个孩子,远不能和北堂知远比肩。
"那,雪姐姐,等我学了本事,就算是长大了吗?"
"是啊,到时候我就躲懒,什么劳心劳力的事都交给你。"燕城雪将一直把玩的令牌扔给他,对后面挥了挥手,喝道,"前面就是巫心谷了,加快速度!"
燕城风驻马握住她扔过来的令牌,发觉竟是方家的腰牌。看她忙前忙后,他暗下决心--雪姐姐你放心,我会努力,变得比现在更强,强到可以承担你的一切负担,强到可以保护你!
......
巫心谷地势险峻,只一线峡谷口可通出入。可是,那里却诡异地开着一片山茶花,每一根枝桠上都开着红白两色的双生花。明明没有一丝风,所有的山茶却都似有生命般微微摇曳。
燕城雪抬手,示意众人停下。她翻身下马,双臂舒展,右手猛然扣指击向地面。一片纯厚的绿色木灵以指为源迅速扩散开来,"轰"地一声,红白相间的花瓣漫天飞舞。
"嗒嗒嗒嗒......"紧接着一阵轻响,似是机括触动之声。
众人只觉一阵剧烈的摇晃,他们所处之地竟拔地而起--这时他们才发现,所立之地并非地面,而是伪装成地面的一块圆形青铜祭阵。祭阵还在不断升高,缘边铁刺不停旋转逼退试图跳下阵盘的人。
"拔剑护主!"佐决一声令下,训练有素的戒士将燕城雪和燕城风围护在中间,指间银环流光,形成防护结界。
又是"嗒嗒嗒"几声响,祭阵上凹下无数个地方,纷纷冒出一个个仗剑持刀的木头人。它们活动着木楔相合的关节,一步步逼向阵中众人。
燕城雪怔然:"这就是,"木头行走,生铁开口"的行走木兵?"
"也就是说,来人是妖盟四巫之首,巫真师云河?"燕城风的声音都变了,"不说道行灵术,单是偃甲机关,他便可以一敌万!"
"呵,这话,实在是太抬举我了。"一团灵光凝聚成一个修长高挑的男子,宽肩窄腰,剑眉星眸,挺鼻薄唇,肤色是常年不见光的苍白如玉。他穿一身白色的偃师装,腰后绑着一个小巧精致的偃甲盒,左眼前还架着一只可以放扩大镜片的半弧形镜架,怎么看都是一个斯文儒雅的翩翩君子。但是,身为妖盟四巫之首,除了智慧和灵术,更少不得用三宗门人的性命铺路。
佐决收起攻击的架势:"小师,好久不见。好歹是故友,何必如此?"
"师某的朋友,是那个狠辣无情的妖盟巫谢,不是你戒之门主佐决。话说回来,你走得干脆,这么多年可曾想过那个为你承担所有后果的人?"
佐决面色一白,抿紧了唇。
"燕都的戒士有我教导,不劳你妖盟巫真费心。"黄泉杀在半空中划出漂亮的弧度,燕城雪抬剑相向,"法自术起,机由心生。让我见识见识你的千机万变!"
"巫罗国仇家恨,巫礼世俗纲纪。我还在想,到底是谁,能泯灭仇恨罔顾世俗,一下子灭我二巫。如果是你,那就不奇怪了。"师云河仿佛很熟稔一般和她聊起了天,"小雪花,多年不见,还好吗?"
小雪花?多年不见?
他们见过面吗?
"当初见你,才这么点高。"师云河比划了一下齐腰的高度,微笑着,"你长大了,不知还会不会再长--你最鼎盛的时期,应该还没到吧?"
只有妖族,生长才会停止在最鼎盛的时期。
燕城风怒不可遏:"敢污蔑我雪姐姐是妖?找死!"捏起风诀,周身气流转急。
燕城雪速度更快,裹挟一团绿叶冲了过去。师云河笑着,抬臂,腕上甲胄挡住锋利的黄泉杀。
木头人也纷纷活动起来,舞动刀剑。
"吾以戒士之名,冠以燕城之姓。封诀祭剑!"众戒士以剑杵地,双手结印,强大的灵光呈弧形迸射而出。
可是,连高山都可以夷为平地的灵力击中那些木头人,竟只震落一些木屑。那些木头人退都不退一步,又抡起刀剑扑了过来。
"阿风小心!"一把槲木箭缓了偷袭燕城风的木头人的攻势,燕城雪还来不及松一口气,已感受到了脖子上的一点微凉。
贴掌而出的指刃小巧锋利,长不过一指宽不过一厘,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而现在,这柄指刃就抵在她脖间突突跳动的脉搏上。
"跟我交手不走心,可就要丢命了--不过,伤了你,只怕那人也饶不了我。"师云河微笑,反手在她脖后一捏,声音低了下去,"但是我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燕城雪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雪姐姐!"见她昏倒在师云河怀中,燕城风想冲上前去,可眼前强光闪过,木头人、师云河,还有燕城雪,全都不见了。祭阵也消失了,他们已经踏踏实实站在了地上--离他们不远,黄泉杀静静地躺着。
"主子!"佐决用力握紧遗落的黄泉杀,突然怒喝,"众戒士听令!包围巫心谷,一个都不许放过......"
"等等!"燕城风拦住他,"我以剑宗少主的身份命令你们,前往锦川,包围北堂家宅。"
"北堂家?"佐决不明白了,"此地离锦川相去甚远,而且我们与清宗一向交好......"
"你没有听错,传我之令,包围北堂家。"握紧燕城雪之前丢给他的方家令牌,燕城风目光肯定--他坚信,他的雪姐姐无论身处何地都能自保,与其浪费人力做无用的事,倒不如替雪姐姐扫除一些碍眼的家伙,比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