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竹苑中,沈空跪在林沐雪的画像前絮絮低语。
“母亲,请原谅我,如果连这事也忍气吞声,孩儿怕是会一辈子生活在屈辱中。您曾说过,要我做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对于男人来说,有的时候,尊严的确比不上命重要;有的时候,尊严却真的比命重要千百倍!”
不自觉地想到了今天书房中的情景,沈空双手不禁握拳,嘴唇紧抿。
“所以孩儿已经决定了,今晚就进入禁地,如果侥幸不死,今日及往日所受的耻辱,定当全部奉还。至于小妹,我已经托三叔照顾,相信他们会把她当自己女儿一样的疼爱。母亲,请您原谅我这做大哥,没能尽到照顾妹妹的本份。”
脸上出现一丝溺爱的微笑,那个柔弱温和,却格外天真的小妹真心让人怜惜心疼。
“孩儿知道,禁地之中危险重重,九死无生,可是既然曾经有人能够闯出来,就说明不是绝地。记得中祖曾说过,‘心入绝境,明知必死而为之,可入禁地’!孩儿的武功虽差,但是一身胆气却自认不逊色于人!”
沈空抬起头,儒雅的脸上面色决然,目光坚定。
沈家禁地的传说,只在少部分嫡系中流传,他也是一次偶然的机会,听见父亲与二叔聊起这段秘辛。
据说千年前,沈家老祖是一个名扬大陆的绝世强者,以一双霸拳败尽天下英雄。后来不知何故身亡,在他死后,给后人留下了一个秘洞禁地。传言在其中不仅有老祖死前最后领悟的数种绝学,还有无数曾经挑战他失败的顶级高手留下的传承与神兵。
这对于沈家后人来说,无疑是一个绝世宝库,家族强盛之基。因此,初时沈家极力封锁消息,在数百年时间中都独占这一秘密。
每隔一段时间,沈家就会派一些族人进入禁地中,去寻找那些传说中的传承。只是进去的人绝大多再也没有出来,而寥寥几个出来的人也几乎性情大变,甚至疯癫。不过这些人中有不少人的武功确实得到突破,让沈家在数百年内强极一方。
然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沈家禁地存在的消息终归被泄露出去,引起了无数强者的疯狂。那些日子,几乎天天有人强闯禁地,而性命冲突更是不断发生。最后甚至引来了龙族、巫妖、海族等异族势力。
最终沈家只能同意让这些势力派代表入内,但是这一次,上百进去之人一个都没有活着出来……
没人知道沈家最终如何抗住那些势力的勃然大怒,或许这将成为一个被永远埋葬的秘密。
在之后四百年中,虽然每代都有沈家后人进去,可是活着出来的人千不存一。仅有几个活的人,也都全部丧失神智,彻底变得疯癫,几乎成为废人,从此沈家人谈禁地而色变。
而沈家禁地也终于得以从大势力的眼中淡出,只是这数百年浩劫的结果,却使得沈家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落。
直到三百年前,一个人横空出世,才让沈家再次重现了昔日荣光。
那个人,就是被沈家称为中兴之祖的“血饮狂刀”沈青锋。
“青锋不染雪,狂刀血饮寒”,也许当那个人碰配上这个名字与那把刀,就预示着一场浩劫与杀戮。
那一次,不知是谁在幕后操纵,刻意编造沈家禁地中有神兵秘笈出世的消息,结果引起边城十四大势力出动,集结三千高手进犯“饮血城”,逼沈家交出所有神兵秘笈。
在来犯之人给沈家下了最后七天通牒之时,沈青锋一人一刀独自闯进了禁地之中。
七日之后,从禁地出来的沈青锋,一步登天。同样一人一刀,尽屠三千来犯敌人,而后更是不死不休,将十四个势力逐个灭个干净。从此“血饮狂刀”名震云梦大泽,而沈家主要势力所在的城池,也被改名为“饮血城”。
三百年来另一个完整走出禁地的人,则是五十年前,一个应属于沈空祖父辈的旁系子弟,在某个风雷加交的晚上闯入禁地,最终在三天之后全身而返。只是这个人的其名为何,最后结果又怎样,当时沈天雄二人却住口不言,语气中,满是唏嘘不已。
三百年中,因为各种原因闯入禁地之人何止千人,可是最终只有这样两个人无损地活着出来,其中的凶险,可想而知。
沈家族规,没有得到长老会与族长共同准许,擅入禁地者,逐之!
“可是我已经没有了选择!”沈空摇摇头,一脸悲愤与无奈。天生经脉孱弱堵塞,用尽方法,也不能修炼出一丝真气。按沈家族规,二十五岁之前没能修炼出真气者,将无权居住在祖宅之中。
虽然极力学文,阅尽百家典籍,熟读兵法韬略,自认不逊色于大陆儒将名帅。可是这又有何用?
也许在这个帝国,并不轻视文人。可是在这个以武立家的世界中,只有武学才是立身之基。
“丈夫当携三尺吴钩,为帝国开疆土,以无上军功求封妻荫子,岂可蹉跎于笔墨之间。”当初帝国军神齐昊,投笔从戎,以三十之龄,封侯拜相的事迹。自己每次读到,都热血沸腾,恨不得以身取而代之。
梦中多少次,楼船夜雪,一骑铁马扣关;也曾多少次梦见,得胜凯旋,锦衣金甲游街;更有多少次,梦见妹妹与母亲站在家门,骄傲地迎接她们的儿子与大哥披甲还家。可是最终梦醒,却发现一切不过是一枕黄粱,只是奢望罢了。
“凡沈氏子弟终身不得入军机处为官!”这是如今那个住在“临渊阁”中的老祖宗在三十年前定下的规矩。
轻轻地从笔盒底部拿起一支雪白如玉的笔,这支以金睛紫貂的胫骨制成的笔杆,配以的极地银狐须制作的毫尖的笔,价值至少百金。只是在数百万次的书写之后,也被磨损得写不出铁钩银画的好字来。
摩挲老旧的笔杆,看着上面那个模糊不清的“雪”字,沈空泪水盈眶。他还记小时候母亲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字的情景。那时候,他总是喜欢调皮地乱画,母亲就总是不厌烦地谆谆教导。
到后来,他就算能写出好字,也要故意地把某一笔画写歪,就是为了让母亲多抱自己一下,欢喜地赖在她的怀里。孩儿的心思,母亲,你又是否知晓?
在纸上抬行写出了四个字,“沈空绝笔!”
一时间,百感交集,止不住又落下数滴清泪。
“三叔亲启:
当您看到此信之时,侄儿空怕已经葬身禁地中。
圣人有言:纵浮游寄身于天地之间,朝生夕死,亦有问道于沧海之心。
……
生死无憾,万望保重!
不孝侄沈空敬上,顿首涕零!”
沉重地放下手中的笔,将“遗书”晾干藏到床垫之下,如果真的不能回来,把那一份产业交给三叔,也算是为小妹将来留下嫁妆。
雪盏被他暂时打发到了三叔那儿,两天后她等不到自己,就能发现这封书信,然后带着它去找三叔,完成这份“遗愿”。这个一直跟着自己的侍女,心细如发,任劳任怨,她对他的那一份情意,他又怎么不明白?只是,有些事情,终归太过复杂……只能委托三叔替自己给她安排个好人家,也不负一世主仆情分。
和衣躺在床上,沈空看着上方的雪白的罗帐思维翻涌。虽然这些年,家族中人都对禁地畏之如虎,几乎没有人会闯入禁地。可是在禁地门口,仍然有两个沈家旁系子弟值守,以沈空的实力,想要进入禁地中,却不是件易事。
不过沈空也早有了算计,毕竟目前还是沈家大少爷的身份,在沈家内部还是颇有权势。只是这一切,自然还是要等到黑夜才好实行。
趁着还有时间,沈空决定先睡上一觉,养足精神。纵然是寻死,也不用急着去。要知道,在大苍帝国,纵是死囚绞刑前也有一顿断头餐呢。
不多时,屋里想起了细微的鼾声。沈空第一次像孩子一样蜷缩着睡觉,眼角犹自带着泪痕。即使在梦中,眉心还是不自觉的皱着,只有偶尔嘴角咧开一丝笑容时方才舒展,也许梦到儿时开心的事情。
暮时,天空悠悠地飘起了雪。这是入冬来的第一场雪,天空中铅云浓重,北风轻吹。不见一点月光的夜晚也许是老天爷对他今晚的补偿。
二更天,正是一天夜宴开始的时候,此时出行,至少别人不会怀疑,
沈空从中墙上取下一把西海魔鲨皮做鞘的匕首,握住白金色刀把轻轻拉出鞘,一抹雪色浮现,照亮着四周如同水银泄下。
这把五阶神兵[照月],锋利无比,吹毛可断,是他三周岁时,外公林远图送他的。可是自从母亲死去,林家就好像忘却了有这一对外孙子女,十三年来对他们不闻不问。
“林家,也都是无情的人!”嘴角带起一丝讥笑,沈空将匕首别在腰上。
从箱子中取一身陈旧的黑色风衣披上,再最后看了一眼这居住了十二年熟悉无比的屋子,将木门轻轻地拉上。沈空转身行去,绕过院墙走向了禁地的方向。
他没有注意到,当他离开后。在那身后檐角下的阴影中,一个青年人踱着方步走了出来,展开手中的黑色描金折扇,对着他背影发出一声戏谑的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