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Q手捧鲜花，站在一座独栋别墅门外。他整理一下衣领，又捋了几把头发，才按响门铃。门很快就开了，一个略显丰腴的中年妇女出现在门口，满脸慈爱的笑容。
“文婶婶，你最喜欢的黄玫瑰。”大Q递上鲜花，殷勤地笑着。
文婶婶接过玫瑰，呵呵笑得合不拢嘴，招呼他进去。“还是你孩子最有心，每次来都没忘记给我带花。”
“现在强叔叔完全忽视你这个美丽的小花，不送玫瑰了？”大Q一副无法置信的样子。
“就爱开婶婶玩笑！”文婶婶一边熟练地将花插进玄关过道处杂物柜顶的一个花瓶里，一边嗔昵地说，“我这朵小花早就变成凋谢的老花了。”
“怎么可能！如果现在有谁用其他鲜花来换你这个小花，叔叔肯定不肯哩——”
“好了，好了——我这年老色衰的家庭主妇都快被你吹得晕头转向啦，你先坐坐，你叔叔也快回来了。我先准备晚饭的牛排，他回来就可以开饭了。”
大Q欢快地大声答应着，独自去客厅里坐下，思考着待会儿怎样向强叔叔问及凶杀案的事才显得适当，不引起怀疑。
晚餐相当美味，尤其是洋葱煎牛排，大Q对其不遗余力地大加赞美，文婶婶高兴得在整个进餐时间里眼睛都不曾张大过半厘米。
晚餐后，被赞美得满心欢喜的文婶婶怎么也不肯让大Q帮手收拾，把两个男人赶到客厅去，自己一人欢快地哼着小曲，愉快又麻利地收拾桌子。
大Q心里暗暗乐着，跟强叔叔去到客厅，在软沙发上舒舒服服地坐下。
“啊，幸好有个热情、厨艺又了得的婶婶，我总算能过点幸福的居家生活。”大Q由衷地说。
强叔叔神情骄傲，毫不谦虚地承认这一点，“你婶婶的手艺确实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外面有名的饭店也不比过她——我在外面吃多了，都清楚。真的不是吹的。” 他发觉自己赞美得太多火了，便转开话题，“你也赶紧成家吧，找个美厨娘，就天天是幸福家居生活了。”
大Q做出一个呼呼大睡的鬼脸。每次强叔叔提及这个话题，他就这种反应。
强叔叔无奈笑一笑，说：“让我们叔侄好好喝几杯茶吧。”说着拿出茶具。
“强叔叔，最近我常去的那家茶庄回了一批特别好的乌龙，改天给你带点过来。”大Q恢复轻松的常态。
“好好，你说好，就绝对差不到哪里去。你上次介绍的，我朋友都说很不错。”
在等水开的时间里，大Q以漫不经心的口吻开问：“强叔叔，上次那个女抛尸的案子怎样了，有新进展吗？”
“噢，结案了。”
大Q大为意外，“结案了？几天前问你，你还说一点头绪都还没有呢！”
“今天正式结案，晚饭回来之前我就在忙这个。”
“看来你们部门的效率提高了很多啊！”大Q说，兴趣勃勃，“那么那个女尸是怎么回事，背后故事是如何一个曲折？”
“你怎么对这案这么感兴趣？”强叔叔岔开话题，问。
“收集创作素材啊，”大Q眼也不眨，“我不是有个朋友写侦探小说的吗？他以前也就破案问题请你做过顾问呢！叫森先生的，还记得吗？”
“哦，有印象。”强先生很快就想起来了。
“深山，半夜，迷人的女尸……刺激，曲折！绝对是个好题材——他让我来打听打听，到时好编得更真实、更刺激一点。”
强叔叔“嗯”了一声，水刚好开了，他开始忙着张罗，似乎并不想继续话题。
“那事情究竟是如何一个情况？背后有什么故事？”大Q琢磨了半天才找到的开场，可不愿意就这样被错过。
强叔叔沉默着，烫杯、放茶叶、加水、再烫杯，加水。在全部动作停下来，等待第一道茶出味的时候，他才开口：“叫你朋友别写这个案子了吧！”
大Q心里暗喜——果然有问题！表面却不解地问：“为什么？以前我不是经常这样问你要第一手资料吗？你也从没反对过啊。”
“这个不太合适。”强叔叔沉吟了两三秒，说。
大Q更加肯定有问题了，以往对了结的案件，强叔叔从来不吝惜谈论。
他试探地问：“其实，并没有结案，是吧？”
“不，结了。”但强叔叔的语气并不斩钉截铁。
“是上头施加压力不让查了？”大Q继续试探，脑里飞快闪过大量美剧滥用的桥段。
强叔叔短促叹一口气，“即使身为重案组最高负责人，很多时候也身不由己。这个圈里，并不如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那么那个女人肯定来头不简单了。她是什么人？”
“好了，大Q，我不能透露更多了。”
“可是你什么都还没透露啊！”大Q不满。
“既然提前结案，你就应该想象得到它的敏感性。”
“我和森先生一直留意着这件案，好奇心一直被吊着，我们怎么受得了？那就问几个问题，你就挑最简单，用最简单的方式回答。怎样？”大Q恳切地提议，见强叔叔没有一口拒绝，便继续边想边说，“那女是政府部门的人？还是跟政府的人有不寻常关系？凶手是政府部门的人吗？是意外，还是蓄意？是单枪匹马干的，还是一个组织的作为——”
“不用继续问了，我就回答第一个，”强叔叔打断他，“她曾经是政府部门的人，但很多年前就不是了。”
“再挑两个吧！”大Q恳求。
“第一，这案本身就高度敏感，我们被要求走出警察局后一个字也不能提——我已经坏了规矩。第二，事情离真相还很远，很多地方我们自己也还没找到答案。所以就算我想回答，也无能为力。”
“但你们结案陈词是什么？写报告的时候你们多少要写几个字交代一下最终调查结果吧？总不能交白卷啊！”
“悬案，无法调查。”
“可是，就算要贴上悬案标签，也时辰未到啊！”大Q大声反驳，“案发才不到两个星期，起码要过个一年半载还破不了，才能贴标签吧！”
“那简单，”强叔叔看着大Q，淡漠地说：“将它置之不理一年半载不就行了？”
大Q愣了愣，还想说什么。强叔叔一挥手，截断了他。
“好了，我们别说这个了！你不要再问一个字，我也不会再说一个字！”这次说得非常斩钉截铁。
从银行回来后，森先生显得呆呆的，像经历过暴风骤雨的摧残。
昨天晚上，他在床头柜抽屉里无意中翻出一张银行卡。对此他没什么印象。银行卡很新。他试着登录网上银行，输入自己唯一使用的密码，结果顺利登录进去了。里面只有一笔款，没有其他任何交易记录。再一看存款日期，就在前些时候开的账户，10月11日。森先生眉头皱得更紧了，10月11……应该是那时候……那个研究所……那时候是说这个数目。原来当天就拿到了。但他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但是……但是那个研究所不在了，不在记忆中的位置。真像一场梦。而当天很多事也记不完整了。难道在废弃仓库被袭击时造成了失忆？该死！在袭击之前，他竟然没怎么回忆那时候发生的事。当时全部注意力都被诺尔小姐的凶杀案吸引过去了。满脑子都是凶杀案。那究竟，在凶杀案之前，自己对那个研究所的事有没有过清晰印象呢？森先生沮丧地拍打着脑袋，但什么都想不起来。
当晚，他几乎一夜无眠，只是徒劳地挖掘着记忆，希望能找到一点线索。直到天快亮了，他才略略合了一会眼。但一早他又醒来了，然后直奔银行卡的开卡行。希望能从银行工作人员那里找到一点开户人的有用信息。可是，这一努力不但一无所获，而且又增加了他记忆的负担。钱是直接用现金存进去的，开户单据由他亲笔签名，换言之，是他自己开的户、存的款。但是，他居然毫无印象！银行那边对他如此异常的查询要求和举动，似乎有点疑心会否涉及什么犯罪的黑幕。但他顾不上他们的猜疑，满腹心事离开了。
现在，森先生坐在床上，背靠床头，已经姿势不变一分、目光不曾转移一厘地盯着自己手中的银行卡快十分钟了。而在这之前，他已将它拿在手中又翻又转又摇又晃又敲桌子超过半小时，期间也有过几次猛拍自己脑袋的举动。
但此时，房间里一切都是静止的。大开的床头柜抽屉，掉在地上的零星物件，凌乱的床铺，以及坐在床上的人——除了他的大脑还在“吱咯、吱咯”作最后的沉缓转动。之前他的目光还透出狂乱、困惑、咄咄逼人的灼热，但经过很长一段时间后，里面的热度已消耗殆尽、光彩尽退，只剩下两只呆滞的眼珠子。
突然，他向旁边重重倒下去，拿卡的手被猛地一撞，银行卡滑离手指，掉到地板上。但他所有的感知好像都已僵硬死去，毫不察觉。
森先生四肢摊开，面朝着天花板，目光发直，死尸一般沉重地仰躺在床上。
沉默像窗外的夜色一样浓厚，之前激动的陈述、分析一丁点痕迹也没留下。大Q、森先生、诺尔小姐三个人各自缩入一角落，形成一个静止的不规则长边三角形。只进行了一半工序的茶和茶具也孤零零在桌子中间缩成一堆，任由已泡得太久的茶叶继续苦涩下去。
“被迫中断的凶杀案、前政府人员、丢失的婴儿帽子、假大学同学，真他妈乱糟糟的一个泥潭！里面陷有无数东西，但全是分散不成形地搅在里面！”森先生突然怒气冲冲地开口了，字一个比一个吐得有力。十多分钟前，他也曾激动万分地发表过相似的言论。
“看来我们非要揪一个人出来问问，才可能有点眉目。”大Q有气无力。
“他们来无影、去无踪，而我们就像被探照灯照射一样曝光在他们眼底下，我们上哪去找？”诺尔小姐把头转向窗外，无精打采地说。
大Q朝窗外抬抬下巴，说：“我们和他们的处境就像窗里窗外。我们在亮堂堂的窗内，他们对我们一目了然。而他们则大方站在黑暗的窗外，我们再怎么睁大眼睛，看来看去都只能看到自己的倒影。”他凑近窗边，眼睛贴紧玻璃，双手围合，为眼睛创造一个更昏暗的环境，努力朝外张望，“但就算这样贴近了看，都有深深的黑暗帮他们作掩护，让我们看不清楚。”
森先生哼了一声。
“那我们只能像个羊羔，乖乖坐在毡板让他们宰了？”诺尔小姐目光随着大Q的观看动作而移动。
森先生又哼了一声。
又是一阵沉默。大Q依然贴着玻璃向外张望着。诺尔小姐托着腮扭头看着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影子。森先生也不再哼了，又想得入了神。
好一会，森先生才再开口，坚定的语气好像下命令：“不管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既然把我们赶进迷雾里了，就会有进一步的行动。等他们再次出手的时候，我们就紧紧抓住他们！”
“我们能抓住他们吗？”诺尔小姐与大Q面面相觑，表示怀疑。
“下次再见面的时候，不管是黑西装男人，红衣女人，还是别的什么人，如果满口胡言乱语的话，我们都要抓住他们，就算要敲晕他们也在所不惜！”
“如果他们不再出现了呢？”大Q问得底气不足。
“会的，会的！他们什么都还没从我们这里拿到。”森先生对此毫不怀疑。
“已经拿了一顶帽子。”诺尔小姐提醒说。
“那只是达到目的其中一步，如果光要一顶帽子，何需绕那么大一个圈？”森先生字斟句酌地分析，声音铿锵有力，“他们一定还会找上门的，而且很快，不然费力偷去的帽子就显不出什么重要价值了！”
他从兜里摸出之前写下疑问的清单，重新摊开，将本次遇到的不解之谜补充进去。
在诺尔小姐名下写下：
7．婴儿时期随身被抛弃的帽子被红衣女人偷去。该帽子的材质非常不同寻常。
在大Q名下写下：
3．强叔叔被要求禁言谋杀案，并声称已结案。而死者曾经有政府背景。
写完以上文字后，他看着自己的名字，犹豫了片刻，最后什么都没补充上去。
他问他们还有没有新补充。两人垂头丧气地摇头。
大Q问：“森先生，这两天你什么也没查到吗？”
诺尔小姐也醒悟起来，在这次交流会中，森先生什么问题也没提出，于是也问道：“也没有新情况出现吗？”
森先生大大地摇头，“什么都没发现，什么都没发生。”然后他把目光从两人身上调开，嘟嚷着：“……一片混沌之中……”
“你已经连续几次没按时完成工作了……已经连续第三次出现差错，这次就更严重，一篇论文有十几处错误，还漏了一大段……你的精神状态不佳……或者再多休息一段日子更好……我会把你目前负责的项目转交给其他同事……我们以后还有合作机会的，只要你痊愈了，随时你欢迎来找我们……不过目前暂时还不适合……”
断断续续拼凑起来的谈话一直在诺尔小姐脑中重复重复再重复。自从公司出来后，她的意识就让刚才那些谈话完全占据了，任由双腿在条件反射下机械地带着自己走着。
其实没什么，她安慰自己说，翻译的工作多的是，丢了这一份，不是世界末日……可是…怎么会那么大意呢，居然把有几个单词拼错了！多写一个字母，少写一个字母……真讨厌，明明是不发音的字母，为什么还要标出来啊，直接去掉不是省事吗？但是……啊，居然会漏掉一大段没翻译，那么大一段怎么就错过了呢？真不明白……自己一直以心细著称的，怎么就如此精神恍惚了……精神恍惚？是了，神秘电话没来，神秘人没出现，也再没有什么吓人的事情突然出现了……结束了吗？……森先生说才刚刚开始啊……他说他们一定还会找上门来……他？可是，他说的话可信吗？黑西装男人说什么也不要信……他究竟是谁？站在哪一方……啊，要抓住他们！
诺尔小姐突然眼前黑影一晃，她忙定一定神，黑影快步走前面去了。
她停立原地，眯缝眼睛凝神盯着前面那快步行走的黑西装背影，心脏“突突突”加速起来。她反应过来， 大步冲上去，一把拽住了黑西装的手臂。
动作之猛和用力程度将那人大吓一跳，他回过头来又惊又奇地瞪视她。
诺尔小姐马上困窘不已，连忙叠声道歉。
看着黑西装离开的背影迅速缩小，直到完全消失在视线之前，诺尔小姐脸上的躁红还没完全消退，她喃喃地说：“太像了，背影太像了，黑西装……森先生说等他们再次出现时，一定要抓住不放……”
发了几秒呆后，诺尔小姐才回过神来打量身处的环境。毫无意识地，双腿居然把她带到了尚医生的诊所门前。
她在门口踌躇了好一阵，最后上前推门走了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