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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预告凶杀案的短信消失了

大Q惊愕地微张开嘴,瞪着森先生那像小鸟一样明亮的眼睛,左边嘴角极快上翘,短促一笑,又迅速僵硬垂下,问:“你什么意思?”

“事情一开始按着原轨道有条不紊地进行,正确的谋杀者,正确的地点,正确的时间,但却出现错误的被谋杀者。”森先生声音低沉,紧拧眉头,辗转头颅。

大Q紧紧盯着森先生,干巴巴地问:“我还不是懂你到底想说什么?原轨道?这一切是事先计划好的吗?你知道些什么?或者,你做过些什么?”说出最后一句话时,大Q觉得自己的喉咙有点发干、发紧,脑海浮想起最近森先生的奇怪言行,心脏开始突突地跳起来。

森先生那小鸟一般明亮的眼睛忽然像蒙上了一层阴霾,暗淡下来,浓墨似的双眉越拧越紧。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大Q,似乎在衡量什么,直到双眼颤动似的轻眨了3次后,他似乎下定了决心。如果不把事情说出来,根本无法对话下去。

“大约半个月前,我收到一个陌生手机号码发来的短信,短信说很快会有一个年轻女人杀人,问我要不要看。当初我只当是一些无聊人发的一些无聊骚扰短信,看完就直接删掉了。隔了大概两天,短信又来了,这次信息说杀人的女人看上去一点都不像凶手,但却真的杀了人,是非常难解的一个案,问我有没兴趣破解。我当时觉得奇怪了,但不确定是不是同一个手机号码发出的,因为我之前看完就删了,自然没保存号码。不过我开始有点好奇了,所以没删除这条信息。第二天短信又来了,说女人将会谋杀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并会神不知鬼不觉抛尸荒野。号码果然跟第二次信息是同一个。”

大Q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体。

“这条短信让我对整件事兴致勃勃起来,并对下一条短信充满了期待。再过一天,短信果然又来了。新短信清晰陈述了那女人会大概在什么时候,穿着什么类型衣服,出现在哪里。然后,就在当天,与短信里预言的情况一模一样,那女人出现了,就在‘茶道’外面,我指过给你看。见到她的那一刻,我完全兴奋起来了。”

森先生停了下来,大Q不敢呼吸得太响,怕打乱了森先生的思绪。

森先生舔了添发干的嘴唇,继续往下说:“然后第二天,短信又来了,说这个乏味的社会,总缺乏有趣的事情,也缺少有价值的事,那年轻女人或者能适时做一点贡献。只要她动手,就一切无法挽回,虽然她可能是个可怜的牺牲者,但她无法逃脱这既定的命运。时间会让真相大白,也可能不。信息的意思大概就是这样。

“之后连续几天收不到短信了,就在我不再抱希望的时候,它又来了,就在今天凌晨。它说事情要发生了,就在城东旧工业区的废弃仓库里,如果我想阻止的话,就要赶快,否则就一切来不及了。于是我马上赶去那里,仓库巨大,里面光线昏暗,但似乎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当我偷偷在外面往里张望的时候,后脖子被人狠狠来了一下,之后就一直昏迷到天黑。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仓库里面,身上没伤,也没被捆绑,也并没人在旁边看守。只有我自己一个人。我怀疑那里自始至终只有我一个人,除了那个袭击我的人以外。

“回来的路上,我一直迷糊得很,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想打电话给你,但手机不知是没电还是坏了。后来我经过一个小店铺,看到里面的电视正播着凶杀新闻。但凶杀案跟短信预告不一样,所以我并没将这两者联想到一起去。直到我们遇到了。”

大Q盯着森先生看,保持沉默。他的讲述清晰、详细,像熟背了的书一样。

“像一本不怎么样的书。”他慢吞吞地发表评论。

森先生静静看着他,说:“你仍然认为这是我的想象,认为我在构思作品吗?我之所以感兴趣也正是有这个想法,觉得或许我可以出一本新书了,所以我配合短信的预告,参与了其中,帮助事情发展下去。但是,事有跷蹊。”森先生神情开始激动起来,“我觉得自己被利用了,或被卷了进去,我被引去废弃仓库,被袭击,在关键的时刻失踪了很长一段时间,最重要的是,没人证也没物证可以证明我说法的真实性。”

大Q迎着他灼热逼人的目光,用试探的语调问:“所以,你可能就是真正的凶手?”

“我隐约担心这个!”森先生向后一靠,“凶杀案发生后,我把前后的事情联系起来想了好几遍,觉得这一切都已被事先周密计划好了,而我是其中一部分。”

大Q继续用试探的语调问:“或者我也成了其中一部分?”

“这就是我们要弄清楚的地方,”森先生压抑着激动,坚定地说,“我们可能被设计了,可能被卷了进去,无论如何,我们现在停不下来了。”

一向爱玩的大Q现在可一点也不觉得好玩。没人愿意与谋杀案扯上关系。

“来吧,把你今天的遭遇说说,看看有没有些有用的信息。那女人出现时怎样?”森先生说。

大Q定定神,将白天的事详详细细说了一遍。森先生静静听着,左大拇指有节奏地一下一下抚着左面颊,期间没发问一句,以免打断大Q的讲述。

讲述完了后,两人都没作声。半晌后,森先生开口,一字一顿地缓缓说道:“虽然,不能确定那女人杀了人,可是,她一定知道些什么,她又害怕又困惑。我们可以从了解使她害怕和困惑的东西入手。”

“但首先,”大Q眼神里闪烁着一点研判的意味,“在还未找到女人之前,我们再研究一下你收到的短信吧,或许可以从中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森先生被提醒过来,说:“但我手机不知道是坏了还是没电,开了不机。看看。”他找出充电器,插上,按开机键,“嘀”的一声手机顺利重启了。森先生熟练地操作着,几秒后,他抬起头,眉心又皱紧起来,轻声说:“大Q,信息没了,一条也不剩,全没了。”

大Q紧紧撅着嘴,一言不发。拿过手机,仔细翻找了一遍,并没有意外。他把手机往桌子上一扔,朝着沙发靠背向后一仰。

森先生又拿起手机翻找,一边嘀咕着:“我明明只删了第一条,后面那些一条都没删过,因为想着说不定后面能用得上……”他突然想起什么,手的动作停下来,抬头望着大Q。后者也正皱紧眉头看着他。

“会不会,我被袭击晕倒之后,那伙人把信息删掉了?”

“你说那‘伙’人,不是单独一个人?”

森先生闭上双眼,用左手大拇指按着左太阳穴。“可能是一个团伙,也可能是一个人单干。一切都有可能。他这样做是为销毁证据吗?这就是打晕我的目的?”

“如果只是想销毁那些短信,他们大可以采用更省事的方法,比如偷。”大Q似乎不太同意他的假设。

“嗯……”森先生只觉得大脑一团混乱,太阳穴一阵痛感,之前被袭击的后脑勺也开始有一股钝钝的痛楚传来,他忍不住呻吟起来。

“确实没那么简单。但是,”他边说边站起来,“我们都去睡一觉再研究吧。现在一团混乱。”他看看钟,比划着沙发,继续说:“已经快3点,如果你不打算回你家了,可以在这里凑合一下。我先去睡了。如果你决定走,帮我关好门。”

大Q的目光一路跟随着森先生的背影,直到他房门将它阻挡在后面。

他的嘴依然紧紧撅着,脸也绷得紧紧的。他把腿搁上沙发扶手,侧身躺下。他眼皮重得像挂了半块铅,大脑也累得被另外半块铅压着,但这几天的点点滴滴、森先生的一言一行正在他大脑里反复重组、拼凑着起劲。

他散漫的目光无意中瞥见茶几上的一本书,书页中露出似是某张照片的一角,于是他自自然然伸出手去把它抽了出来,自自然然送到眼前。当他目光在照片上定焦,分辨出上面的信息后,他猛地翻身坐了起来,死死盯着照片。

是那个被预告杀人的年轻女人。

这无疑是一张偷拍的照片,一如电影里经常出现的偷拍角度:她一个人走在热闹的街道上,身边围着陌生人流。

大Q惊疑未定,紧捏照片,抬头望向对面那扇紧闭的房门,眼光久久收不回来。

大Q似乎听到一声巨响,猛地从梦中惊醒。他睁着朦胧的双眼,发现自己蜷缩在沙发上,手里还攥紧那张可疑的照片。他慢慢转动一下头,稍稍放松压得发麻的脖子。大门关得好好的,但对面的房门却半开着。

他撑坐起来,又合上眼,大口呼吸数次,将依然浓重的睡意呼掉,接着用力甩甩头,再度睁开眼睛。低头看着照片,又沉思了一小会,然后一边把照片放回原位置,一边大声呼唤森先生。但屋内阒寂无声。他走去房间那边朝里面一瞧,只有一床凌乱的被。他再逐一找遍各个房间,无一有人影。他寻思刚才半梦醒间的那巨响或许来自关门声。

他走回沙发,重新坐下,把事情反过来复过去仔仔细细重新思索,神色严肃得像准备主持批评大会的领导。好几分钟后,思路更乱了。他决定去“大猴子”吃个中午餐,但那之前,先回家进行一个简单的漱洗是必要的。

“大猴子”餐厅里依然是稀稀拉拉几个顾客。找到一个安静的角落位,大Q要了份吞拿鱼色拉、绿茶多士、一对蜜汁鸡翅、一杯皇室至尊奶茶。

啜饮一口奶茶后,大Q扁扁嘴,如果让真正的皇室成员来一口的话,必定马上摔杯、大发雷霆。

无惊无喜把中午餐吃完,大Q用纸巾擦擦嘴,心里筹划该如何打发今天。或许在目前一切还极其混沌的情况下、在自己心里存满疑惑的情况下,找森先生并不合适。年轻女人可能是个好方向,不过不知该往哪里开始、如何着手。但是除了这两个方向,就凭自己手中的资料,实在挖不到什么有用的情报。大Q无奈地叹口气。

突然他眼前闪进一个身影,并在桌子对面坐下了。他定眼一看,大脑一下子活动起来。年轻女人端端正正坐在面前,静静看着他。

大Q的嘴唇不由自主上下分开了,笑着说:“我们又见面了。”

年轻女人继续静静盯着他,好几秒后才冷漠开口:“你昨天说什么事情会出现之后果然出现了,说谁认定我是杀人凶手,诸如此类的话,是什么意思?”

“是有人那么说过。”大Q迟疑了半秒才回答。

“谁?凭什么?”

“作为一个玩笑,或恶作剧,你表现得太关心了点。”大Q淡淡地说。

诺尔小姐挪了一下身体,咬着下唇盯着大Q。大Q目不转睛迎视她的目光。虽然她的眼睛宛若灯光下的珠片般亮晶晶,但眼眶明显透露了极度疲劳的事实。

对视持续了近一分钟,双方各自在心底衡量着。

“我不喜欢成为被作弄的对象。”她首先开口了。

“被陌生人不痛不痒指控一句‘你是凶手’,不足以造成困扰。”大Q依然不动声色。

诺尔小姐又挪了一下身体,似乎坐得极不舒服。放在桌面的右手半握成拳,拇指和食指围成圆,不断地用力弹着。她垂下眼帘,像在考虑。轻轻吐出一口气后,她重新扬起眼皮。大Q一直观看着她的表情变化,他等着。

“我被电话骚扰,从昨天见过你之后开始,已经有三次了。”

“什么样的骚扰?”大Q迅速问道。

诺尔小姐似乎已经下定决心了,她的声音清晰而沉稳。“开始是电流声,一把男声说‘我知道你做过什么’,然后又是电流声,接着就挂了。每次都一模一样,就好像是在播放制好的录音。”

“你认为是我?”

“有可能,也可能是你口中的那个人,又或者别的什么人。”诺尔小姐两只手掌在桌面上交叠在一起。

“这个我可回答不上了。”

“但你能回答点别的,是吧?”

大Q一阵沉吟,摊开手掌,粗略地扫视了一眼指甲。

“公开布诚吧!对你的指控是否只是胡闹?”他问。

诺尔小姐眨了眨眼,“这是我这次来要弄清楚的事情之一。但我,不知道你是否值得信任。”

“这个要我证明确实比较难,不比你证明你自己更容易。”

诺尔小姐舔舔发干的嘴唇,再开口时声音有了些微妙变化。“我不确信我杀了人。午夜我突然惊醒,发现浴室开着灯,里面有血迹,浴缸里有具尸体。我当时认为自己在做梦,然后又上床继续睡觉。第二天再起来查看,没有血迹,更没有尸体,只留下浴缸边沿上的一个不太显眼的血点。”

“可能那血迹你自己不小心留下的。”大Q提议。

“我一开始也这样认为,直到看到新闻报道。”她的瞳孔有点收缩,透出一丝恐惧,瞪着他,声音略微颤抖,“新闻里的女死者就是我前一晚午夜在浴缸里见到的尸体。”

大Q嘴巴微张着,但“啊”并没发出声来。他吞下一口口水,问:“你确定是同一个人?同一具尸体?”

她交叠着的双手紧攥在一起,关节发白。“是的。宝石蓝丝质低胸晚礼服,大波浪长卷发,美丽、成熟、苍白。”吐出最后一个词时,诺尔小姐脑海浮现出那张脸,焦距落入大Q面前空气中的眼睛瞪得老大。

“我绝忘不了那个样子!”她的视觉焦点又回大Q表情复杂的脸上,强调着,“所以昨天听到你一番奇怪的话后,我反应非常大。回到家后就开始接到不明电话了。”

大Q理解地点点头。不出所料,昨天她激烈的反应果然由来有因。

“难以置信,而且诡异,是吧?”

诺尔小姐瞳孔里那抹恐惧隐藏了起来,换上淡淡的严厉,简短说道:“轮到你了。”

“我的故事要单调很多。大概一个星期前,我和朋友在‘茶道’喝茶,你知道‘茶道’?就在这里附近百德街那间。”

诺尔点点头,“就在我公寓附近。”

“什么?你就住这附近?不是要坐11路车吗?”大Q大声问。

“你为什么说11路车?”她声调略显高亢。

“啊,这个,后面会解释到。”大Q挥挥手,“看来我们之前全瞎忙了……那天我和朋友在‘茶道’喝茶,他突然指着外面的你说是凶手,并说谋杀还没有发生,但即将发生了,并一定会发生。我当时只当他在构思作品。他曾经是个小说家。第二天,他焦虑不安来找我,说要阻止那个将要发生的谋杀,说那个可能是个错误的谋杀,会牵涉到无辜受伤人什么的。于是他认定只有尽快找到你,才能阻止。而他早已分析研究好你可能住的地方,因为那天我们看到你上了11路公交车。于是我们沿着11路车的路线,整整找了3天。当然一无所获。不过对这个结果,他并不太失望,说事情要发生终会发生,一天之内会自动找上我们。而我昨天见到你时,刚好是他所说的时间。这就不难理解我当时的粗鲁失礼了,因为我一直等待着你的出现。事情基本就是这样。”

诺尔小姐脸部绷得僵直,紧咬下唇。

“我没见到你所说的朋友。每次你都是单独一人。”

“是的。昨天我一直找不到他,直到今天凌晨。今天又一早又没了人影。平时我俩老呆在一起。”大Q思索着要不要把森先生一些可疑的地方说出来,但很快决定作一定保留。眼下要解开的是她的疑点。

“昨天他被人袭击,在一个废弃仓库里过了一天,直到半夜才醒来回家。”诺尔小姐瞪大了双眼。“今天我醒来时,已见不到他了。可能又在昏迷在某个废弃仓库里了。”说完后,大Q也觉得自己信口胡诌的这个冷笑话实在蹩脚得很,于是尴尬地裂了裂嘴。

诺尔小姐丝毫不理会他的尴尬,用表情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今天凌晨我和他见面后,聊了一下他之前为什么会预知谋杀案,为什么知道你这个人。他说见到你的前后,不间断收到陌生号码发来的神秘短信,告诉他关于你的将来时行动,描述你的样子,描述那谋杀的主角。听说本该是个男死者的,但最后变成了女性。昨天他一早收到神秘短信,让他去仓库那边及时阻止事情发生,结果在那里被袭击昏迷了一整天。不过我们在他手机上却找不到他所说的神秘短信,他坚信自己没删过——除了第一条。于是,我们分析删除短信也是被袭击的内容之一。”

“现在能联系上吗?”诺尔小姐仿佛听着扑朔迷离的惊险故事,大大瞪着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等大Q话音一落,就急切问道。

大Q表示试试,但森先生的手机状态似乎还没从昨天的故障中恢复过来。于是他留了个留言。

“你刚才说你住这附近?那那天……”大Q继续解迷团。

诺尔小姐不想提及似的短促“哦”了一声,说:“我当时只是去看朋友。”

“这整件事很不正常,是不是?”她把话题拉回正轨,“像个阴谋。”

“最不正常的是浴缸尸体凭空消失了。你可能被下了迷药所以看不到尸体被搬出搬进?你记忆混乱了?将不同梦境与真实混接起来了?你有预见的特异功能?间歇性失忆?人格分裂?”大Q一连串发问,猜测着各种可能性。

诺尔小姐逐一摇头否认,最后梦呓般说:“又可能我真的杀了人。”说完,她打了个寒战。

“并把尸体抛弃荒野?”大Q难以置信。

她无助地望着他。

“不合理。没一处地方是合理的。”

大Q又拨打森先生手机,依然“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他有点恼怒起来,在现在这种关键时刻,森先生一直失踪。

诺尔小姐短促呼出一口气。两人陷入沉默。

这样无声对坐了一会后,诺尔小姐以总结的口吻说:“一旦联系上你朋友,请马上联系我,什么时候都可以。”她报上自己的手机号码和名字。

“诺尔,很特殊的名字。”大Q说,保存好号码,然后拨打过去,“我叫大Q。巨大的字母Q。那是我的号码,有什么新动向,你也可以随时打给我。”

“每个人都这样说。而你的名字像卡通人名。”

“同样也是每个人都这样说。”

两人如此互留下联系方式后,就分手了。诺尔小姐觉得“大猴子”里的空气闷到快要爆炸了,她必须去空旷一点、空气流动的地方缓一下气。最好能慢跑上几圈,那会更舒服一点。大Q则静静呆着,等着下一步行动。

“很奇怪,每次那年轻女人出现你都不在场,而且总是联系不上。”大Q双眼在茶杯上方望向森先生,语气轻描淡写。在傍晚时分,森先生终于来了电话,于是两人约到了“茶道”。在诺尔小姐到来之前,他详细将先前两人见面的谈话复述了一遍。

森先生把眼镜取下来,用白色棉T恤的前襟擦了擦,再戴上,用食指往上推了推。

“这可以归因到缘分上去吗?可能我跟她还没到碰面的时候。”他的语气同样轻描淡写。

“第一次在仓库遇袭所以错过。第二次去仓库查看因信号不好而错过。那个仓库很会挑时间。”

“确实。”森先生看看手表,“她是说半个小时后到?嗯,这次终于能碰面了。”

“你们两人的说法综合起来,不但对整件事的揭开没有什么帮助——里面有太多死结和黑暗点了,反而令事情更加扑朔迷离。”

“是啊。唯一清楚是,这件事是有预谋有计划地进行的。我们三个可能是一个整体,也可能是对立的双方。”

大Q手倒茶的动作停了下来,“你怀疑那女人有问题?”

“我只是假设。因为她的故事太难以置信。尸体在,尸体不在,尸体时空转移,太像变魔术了。但是魔术要外借太多道具,就目前根据你的话来看,她不像有一卡车道具的魔术师。如果她只是魔术的对象,我同样怀疑那个躲在幕后的魔术师的能耐是否那么出神入化,将她完成蒙在鼓里。但是,如果整个故事是她编出来的,就比较容易解释了。”

“但是,为什么要编这样一个故事?”森先生用指头叩着桌面,满脸困惑,继续推敲,“而且选择的题材太极端了。”

“我更好奇的是,为什么是我们入选?我们身家清白,家族史、财富、地位,没有一样能拿出手,如假包换的一介普通市民。”大Q说。

森先生瞧着他,眼里闪过一抹不安,“或许正因为我们只是一个极其普通、极不起眼的配角——配角大多只需普通货色。”

大Q沉默下来,来回瞧着他,半刻才开口说道,声音有点低沉:“森先生,我总觉得你知道些什么。你最近经常话里似带玄机,好像暗示着某些我不知道的事。有吗?”

森先生张张口,还没发出声,大Q手机就响了。

大Q看了看来电显示,瞥了森先生一眼,点点头,然后按下接听键。森先生注意地看着他。

“看来你俩碰面的时机还是没到。”大Q很快挂掉了电话,失望地说,“诺尔小姐说临时有事,来不了了。”

森先生的好奇远多于失望,问:“她有没说什么事?”

“说临时碰到个朋友。”

“朋友……”森先生轻声重复着,眼睛看着别处。

大Q困惑地皱起眉头,语气不太肯定:“她说‘朋友’时,有点奇怪,好像特别加重语气强调着,又好像不太确定。”

森先生立即看着他。

“感觉是有点奇怪。但只是我的感觉,我不肯定。”

森先生继续看着大Q,目光里的坚定与光彩一点一点迅速聚集起来,他眨了一下眼,又眨了一下,说得又轻又慢:“大Q,我是发现了些什么,一些我还弄不明白的、奇怪的事情。”

大Q紧张起来,全神贯注看着森先生的脸,等待着。

“那个女人,那个叫诺尔小姐的女人,要不是个重要人物,要不是个危险人物。不过很多时候这两者是联系在一起的。我现在完全看不清。所有事似乎都围绕她而转。”森先生双眼微眯起来,焦距又移开了去,“有人,又可能有个团伙,正在她身上大花心思,并不惜把其他无关的人拉进去,把事情弄大,越大越好,帮助定好的计划顺利进行。”

大Q睁大眼睛,屏神听着。

“现在我只有三个线索,一个是发短信给我的号码……”

“可是短信没了。”大Q忍不住打断他。

“或许可以恢复。我有朋友认识一个这方面的高手,我去找他帮帮忙。但即使找到号码,但空有一个号码并没什么用,毕竟我们国家买个手机号码不需实名。但我们还是要试一试。”

大Q点点头。

“第二个线索是,一个男人。”

“一个男人?”

“嗯。最近有一天,我回家上楼时,有个从没在大厦里碰过面的男人,有点神秘,有点匆忙下楼。目光碰上我时,明显有点闪躲。进家门后,我总觉得屋里有点异常,虽然说不上哪里不对劲。也有可能是我最近过于疑神疑鬼了,但我百分之九十九肯定他有点问题。”

大Q眼睛睁得更大了。“还有可能找到他?”

“我们还无法做到这一步。目前我只能查的是,他去那里做了什么。先从我家着手。”

“偷了你某样东西、装了监视器、窃听器?”大Q猜测。他脑里忽然闪出那张偷拍照片。是进去藏那个吗?但说不通……

“都难说。我粗略查找了一下,可什么都没发现。还有一个线索是:诺尔小姐是什么来头。这个最关键。为什么会有这些事发生,这些事的目的是什么,全关乎她背后是什么、有什么。”

“你还漏了一个,”大Q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说道:“那个女死者。她究竟谁,这个可能很有用。”

“不错!把这几件事弄清楚,或者整件事就有眉目了。”

“那么,”森先生和大Q交换了下眼色,“我们又分头进行吧。你不是有个叔叔在警察局吗?查女死者就全权交给你。如果诺尔小姐再出现的话,你也要趁机打听下她的身份。记住,她表面说的或许不是真的。我也会想点方法去弄点资料。剩下那两项就由我负责。”

任务分好,两人就马上准备分头行动了。

大Q正要离开时,森先生叫住了他,慎重又严肃地说:“这件事可能很危险。你调查过程中一定要低调,还有时刻警惕,注意安全。”

看着森先生的满脸凝重,大Q的不安陡然而生。现在他们进行的行动开始有点像惊险小说或电影情节,而无论惊险小说还是电影情节,都危险环生,并且,不重要的配角性命在危险中总是被最先牺牲掉。

诺尔小姐在电话里跟大Q简短扯了一个谎后,“啪”的把电话挂上,心脏乱撞,无法大口呼吸,没法思考对策,生命面临危险的念头一闪而过,清楚明白自己刚完成的动作意味着要单独面对目前的情况了。尽管需要尽快与大Q的朋友碰面,但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似乎更迫切需要交谈。刚才在对讲机处,他直接叫出了她的名字,说自己是她父亲的一个朋友,受她父亲之托前来,希望和她谈谈。她刚才跟大Q说遇到“朋友”但天知道,可能遇到上的是个穷凶恶煞的索命使者。

她回到门前,稍稍镇定一下,但全身依然紧张得发僵,不过没时间继续躲下去了。她一把拉开门。

那男人仍以原先姿势站在那里。黑色西装笔直坚挺,深蓝领带上有着更深蓝的大圆点花纹,一头短头发紊丝不乱、脸孔精瘦、表情空白。她怀疑他没动过一下。

她整个身体挡在门口,一手扶着门沿,一手扶着门框,尽可能镇定地看着他,犹豫着是放他进来,还是出外另找个地方。

“可能我们进去谈会比较好。”男人的声音平板漠然,不带任何感情。而目光沉静得像大理石的光洁表面,滑溜溜的粘不住一丝感情和温度。

诺尔小姐心里还在拈量,思想还在抗拒,但身体却往旁边一让。

男人如游鱼般轻巧滑进屋内,脚步轻得没发出一点声响。他径直走向客厅的沙发,面向诺尔小姐坐下,并等着她入座。他的眼睛自始至终没四周张望打量,好像他才是这里的主人,对这里熟悉得了如指掌。

诺尔小姐在他对面坐下,腰背挺得笔直,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冷静平稳:“你刚才说……呃,我不太明白。”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做错了,刚才应坚决将这个男人拒于门外。一旦放他进来,就等于默认了他震撼言论的可能性和合理性,那么她在整件事上将完全处于被动。

男人的声音依然平板无起伏,但字字清晰,让人有种无法轻视的力量。他说:“对你来说这事情太复杂,我长话短说。你并不是被父母抛弃独自长大的孤儿,多年来,你的父母一直暗中注视着你,直到两年前你母亲去世。某些外力因素阻止他们与你相认,不过这是保护你的最好方式。但现在你有点麻烦,一些与你父亲敌对的势力得知了你的存在,暗地里使了点奸诈手段,目的一是逼你父亲现身,二是让你受到伤害。我此行的目的就是要告诉你,比提防自身安全更重要的,就是不要被各种突发的事件弄昏了头。”

诺尔小姐的嘴角斜向一边裂成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她的嘴巴完全与大脑系统脱离开来了,她小心翼翼问道:“那我父亲还活着?”其实她是想不屑地嘲笑他的一派胡言乱语,清楚表明自己绝不相信的态度。

“是的。但因为敌对势力的强大不便出现。”

“那是些什么势力?黑社会?”其实她想说的是别以为她是三岁小孩子一哄就当真。

“比较复杂。但我保证绝不是黑社会,是更倾向于工作上的竞争对手。”

“只是工作竞争,为什么找上我?”其实她想说我没钱让人敲诈,省省吧。

“作为要挟你父亲的筹码。”

“甚至捏造谋杀?”其实她想问那个谋杀究竟是怎么回事,是真是假。

“也为了一个更大的阴谋。”

“听起来像是跨国犯罪集团了。”其实她想说我要报警把你这个诈骗分子抓起来。

“别作不必要的胡乱猜测。我保证绝不是你想象中的任何暴力犯罪集团。”

“那究竟是什么团伙?”这回终于心口一致了。

“为了你的安全及保密需要,更细节的方面我不便再透露。诺尔小姐,请记住,知道得越少,危险也越小。”

突然又从对方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诺尔小姐不禁又一愣,旋即明白既然能找上门来,所掌握的信息当然不少,岂止区区一个名字。一想到自己正被一群陌生人暗中观察,并已熟悉掌握了大量信息,她浑身不自在,目光马上冷掉,口气也硬起来:“一个故作高明但底气不足的把戏。我之前已同我的警察朋友提过最近这些事,所以你们最好识趣,就此打住。再这样下去,我会正式报警。”

男人的神色毫无变化,眼神、语气也始终平淡如初。“无论发生什么,保持镇定,或者保持不相信的态度,那么他们就无法伤害到你。”

“那么我现在也别相信你?”

“我说过这事情太复杂。你可以相信,也可以不相信。但如果你选择不相信我,那也千万也别相信其他一切令你不快的所见所闻。只有全当成不真实的,才能避免伤害。”

诺尔小姐瞪着他,他的话说得就像一则绕口令。

“你有名片, 或什么联系方式吗?”她问,“或许日后有需要联系你的需要。”

“你父亲不希望你卷入太深。所以我们不会给你那些可能带来危险的东西。不过,我们会尽可能暗中保护你。”

暗中保护?这说法让诺尔小姐浑身不舒服。无异于监视。

“请记住我今天说过的话。无论什么时候都务必保持镇定。”男人悄无声息起立的动作和说话同时完成,然后越过诺尔小姐,径直朝门口走去,依然没发一点响声。

诺尔小姐被他的举止弄得越发目瞪口呆,直到男人拉开门,她才提高声音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拉门的动作没停,朝外走的姿势也没变,回了一句“我的名字没任何意义”就把诺尔小姐关在门的这边了。

诺尔小姐保持上身和头部向后扭转的姿势,定定看了门口好一会,才重新回过神。

她意识到自己又错了,应该一切都以那男人的话为前提穷追自己那些如滚雪球的疑问,或许能揭开某些迷团,毕竟发生了那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再把这次也当真,又有什么不妥?总比如今进退不得的景况强。

男人说的话是真的吗?她的父母真的一直藏在她身边的某处?父亲真的还在世?如果明明还在,为何一出生就把她放在福利院?为何多年来彻底杳无音信,只在“暗中注视”?那是什么集团?什么势力?

但是,男人说什么都别相信。……什么都别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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