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到了冬天,山凤的病始终不见好转,人也已经昏迷过几次,她感到自己一天不如一天。有时候就想着给毛蛋和彩玉要交代自己的后事,那次她用无情的语言刺激王春喜,只是为了隔断情思,隔断和这个男人多少年来生生死死的纠结,不让他为她的不幸饱受刺激。但是王春喜却由不得自己,每天下了班总是要去医院看望她。病中的张山凤用无情的语言故意隔远他的时候,他的心中泛着一种痛苦,这种痛苦揪着心似的一阵一阵疼痛,他反而往医院跑得更勤了。这天春喜妈也让春喜搀着来看望山凤,见了面,老太婆握住山凤的手不禁放声大哭起来,那哭声是母女之间的一种情爱和难分难舍。老太婆其实真正是打心眼里早已把山凤当作自己的亲女儿看待。
昏迷中的山凤被这哭声惊醒,她微微地睁开眼睛,看见春喜妈和王春喜,她吃力地从怀中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张陈旧的手帕,那里面包着王春喜的一张相片,是那次王春喜被捕前送给她的,她整整装了二十年,里面的小笔记本是她这些年的往来账目。这些账目是这女人这些年在艰难生活中打拼的真实记录,是为了生活,为了孩子上学,甚至为了王春喜、李玉锦、春喜妈的病所借的欠款。有的已经还给了人家,有的还在欠着,欠着的她觉得是自己必须要还的,她加了说明,是为了防止自己忘记。她把这些进进出出的花费平时都做了明细账,现在交到了王春喜手中。王春喜心中明白,山凤这是在交代自己身后的事情。他看着那张已经陈旧得发了黄的自己的相片,心口似乎插了把刀子,脸剧烈地扭曲着,眼泪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
“你,你这是做什么?你,不会有事的……”他强忍着眼泪,声音已经不由自己。
“我……也想,不会有事,生活着……多么美好啊,可这病……”山凤低沉的声音吃力地说。她的病由不得自己,她觉得自己身体已经每况愈下,这是她的感觉,这种感觉在她的心里头萦绕着,就像一条可恶的毒蛇,吞噬她的灵魂,怎么也甩不开。她热爱生活向往美好的生活,可是现实的生活似乎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虚无缥缈,她觉得自己已经开始远行,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在那里寻找她的归宿。
“你不会有事……不会。”王春喜抹着眼泪,声音有些颤抖,“这不,现在正在想办法,等你身体好点了,还是要做手术呢,你不会有事。你,要坚强,你向来都是坚强的人,是不……一切都会好的,不敢胡思乱想。”
那女人却断断续续地说:“孩子上学的事……就要你……以后……多操心,让他们……多学知识……长本事。”她挣扎着,虚弱的身体已经不听使唤。
“你,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你不会有事的……现在只想着把病治好。”王春喜还是不由自主地抹着眼泪,彩玉扶着玉锦走到近前,彩玉说:“不是说过了,说过心情一定要好,怎么平白里又都不高兴起来。这样不好,对身体不好。”
“姐,我……要说呢,我,总觉着生活……离我,越来越远……许多事,我怕是,弄不成了……我一直想有一个家,再体体面面……穿一回婚纱,多少年了,我是想啊……就活得能和人一样……可这命……唉,都是命。”张山凤微弱的声音带着悲伤和叹息。
“你不要说了,不要说了,山凤。”王春喜声音哽咽着说,“我也想呢,山凤,你要是愿意,我们……我们就结婚吧,你就披一次婚纱,农村人说这叫冲喜,兴许,兴许冲了喜,对病有好处……一切都会好起来,都会好起来的……”王春喜感到内疚,心里想着山凤这点可怜的奢望,应该让她满足。过去多少年生生死死的爱,自己却没有光明正大地给过她温暖,到如今,自己应该给她温暖和情爱,而且是大胆的炽热温暖和情爱,使她心灵得到一点安慰。虽然过去的生生死死还是没有让他们走在一起,现在他却要冲破世俗的想法,坚定地毫不犹豫和她举行一次婚礼,让世人知道他们是世界上最幸福、最心心相印的一对恋人。
这是她多少年来的希望,她期盼着幸福,期盼着生活的美好,期盼着能够和自己心爱的人堂堂正正地依偎在一起,组成一个圆满的幸福的家庭,酸辣苦甜地过日子,这是她多少年来的梦想。现在王春喜这样说,这女人心中升腾起一种甜蜜,她欣慰地看着王春喜,微微地点点头,眼睛里有一种默许和期盼,苍白的脸上显现出一种少有的平静和幸福。
“那就说好了,就这样,明天,明天我就去办理,去影楼订一套洋气的婚纱。你就等着吧,我一定办得像模像样,虽然简单,但那也是喜事,喜事一冲,你的病说不定就会好起来呢。”王春喜忽然像小孩似的高兴着说。这一来,刚才的悲伤情绪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想着要和自己心爱的人照婚纱照,这是他曾经的追求,希望终于变成现实,他感到无比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