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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如果说江湖也有一部历史的话。那么,在大明永乐洪熙年间,御驰山庄就是这部江湖历史中当仁不让的霸主。

现在,这个霸主的地位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

今夜,注定是不眠之夜。尽管我们身处的位置不能看到碧玉峰的情形,但是江湖四大派联袂上碧玉峰讨说法,那里的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几乎是可以肯定的。唐璎珞来济南的真实目的,也是为了上碧玉峰。

“睡不着?”艳少问道。

“嗯!”

“想不想去看看?”

“不!”我摇摇头。

“来,到这边坐。”

我过去偎着他坐下来,他握住我的手,将整个身子靠到我身上,大大的伸了一个懒腰。

我拿眼瞪他:“咦?原来是叫我做抱枕的?”

他阖上眼睛,道:“我困了嘛!谁叫你不去睡觉的?”

我笑:“这倒奇了,我不去睡觉碍着你什么事?难道还要我给你唱摇篮曲,你才睡得着?”

他丝毫不脸红,马上接口道:“好啊!”

我忍不住笑出来,握住他的一束白发在掌心细细梳理,隔了一会才道:“你想,林晚词会怎么处理这件事呢?四大派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他闭着眼,唇角却勾起一道优美的弧度,无声的笑起来,慢悠悠道:“是谁说御驰山庄惹出的事,让御驰山庄自己去解决的?”

我没好气的推一下他,道:“那又是谁把这件事透露给四大派的呢?”

他调整一下姿势,依旧靠着我身上,阖着眼睛哼道:“无论是谁,这个人都极具正义感……”说着自己先忍不住笑起来。

我叹息道:“唉,任何人做了坏事都必须接受惩罚,就让因果各得其所吧。”

他立刻张开眼,道:“那我们上床睡觉吧!”

第二日一早,凤鸣便将昨夜余下的另一半宝藏送去汉王府。艳少极为罕见的耍起小孩子脾气,赖在床上不肯起来。

我吃好早饭,将行李简单收拾一下,再去看他时,他依旧躺在床上,瞪着账顶发呆。我奇道:“太阳都照着屁股了还不起床,躺这思考什么呢?”

他看看我,然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怎么?”我微微侧目。

他不语,隔了一会儿才轻叹道:“林晚词死了。”

我一呆,静默片刻,道:“不过你的猜测罢了?”

他道:“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解决途径。这也是她自己选择的结局。林晚词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因为聪明,有时候反而更容易陷入迷障出不来,她这样的人,在世上多活一天,便是多受一天的折磨,死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他起身下床,穿一身雪白单衣在镜子前坐下,拿了一把梳子递给我:“帮我梳头。”

我一愣:“平时没这习惯啊。”

“今后就有了。”他哼一声,“你得学会怎么伺候丈夫。”

我一手握梳,一手握发,梳理通顺,便在发根束上丝带,道:“好了!”

他自镜子里瞪我:“这么简单?”

我摊开手掌,极为无辜的说道:“我只会这个。”

他对着镜子瞧了瞧,故作委屈的皱眉:“那就这样吧,以后再……”

一语未毕,前院忽起争执之声,我与他同时一愣,两人出房到前面一看,却是凤鸣与唐璎珞在门前的垂柳下争吵。

我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唐璎珞一见我便叫起来:“容姐姐,这个人忒不要脸了。我来的时候找不着地方,就跟他问问路,想不到他居然一路跟着我……”她说着转头对凤鸣冷笑道:“哼!你不要以为我长得漂亮,就心地善良,我告诉你,我对付流氓一向心狠手辣。”

凤鸣面色铁青,紧紧闭着嘴巴,一言不发。

我和艳少对视一眼,忍不住大笑起来。

凤鸣忽然也冷笑道:“你长得漂亮?哈!姑娘,你出门从来都不照镜子吗?”

气氛静默。

我顿时睁大双眼。咦!我从来不知道凤鸣也有这样刻薄的一面,真人不露相啊!

唐璎珞面色不太好,却毫不脸红的反问道:“我不漂亮,那你一路跟着我干什么?”

凤鸣冷冷道:“我本来就要走这条路……”

唐璎珞冷笑打断他:“那你继续走啊,怎么不走了?”

“因为我到家了!”凤鸣甩下一句话,径直进门去了。

唐璎珞愣住,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艳少,指着凤鸣的背影道:“他是……”

我大发慈悲的告诉她:“他就是江湖人称凤鸣飞舞的,凤鸣!”

她瞪圆双眼:“奇怪啊……”

“奇怪?”我也奇怪了。

“江湖上传说他的剑非常快,可没听说他眼睛不好使啊?怎么可能连我这样的大美女都没看出来……”她言罢露出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我知道唐璎珞很可爱,料不到她竟可爱成这样,忍不住又笑起来,一边携着她的手进门,一边道:“你来的正是时候,要是再迟一会儿,我们说不定已经离开了……”

“容姐姐要去哪里?”

“西方,镆铘山。”

她有些心不在焉,轻轻“哦”了一声。我们一路进入前厅落座,丫鬟奉上茶水点心,她只喝了两口水,面色郁郁。我与艳少均心知她必定是刚从碧玉峰下来,也不便追问她。

她静静发了一会儿呆,才轻声叹道:“想不到林晚词是那么美的一个人……”

我一时不知道如果接口,大脑里回想起林晚词的音容笑貌,那一份绝世华光世间也只得她一个人了。

只听唐璎珞又叹道:“林哥哥自小就看惯了她那样的美人,难怪不喜欢我……”说着眼眶微红,泫然欲滴。

我连忙岔开话题:“昨晚碧玉峰上到底怎么了?”

她一低头,两颗眼泪滚落下来,声音却异常清晰的说道:“林晚词对杀人之事供认不讳,已经自杀向四大派谢罪!”

我虽有准备,闻言仍旧心中震动,抬头看了艳少一眼,他手握着一盏茶,朝我微微苦笑。

“四大派肯就此罢休?他们甘心……?”

“他们不甘心又能怎么样?”唐璎珞冷冷道:“论武功,论资历,论权势,他们有哪一样比得上御驰山庄?江湖规矩杀人偿命,罪魁祸首已经死了,他们难道还想铲平碧玉峰?逼死林哥哥?”

我微微一怔:“他们有逼迫少辞吗?”

“他们当然恨不得林家人都死绝,御驰山庄一夜瓦解,可惜他们没有那个本事,也没那个胆子。”

“怎么?”

“秦秋白秦老庄主回来了。”

我不禁动容,艳少也微微侧目。

“他不是失踪很久了嘛?怎么突然回来了?”

“据说是林晚词找到了他,请他回来主持御驰山庄下一届的庄主选举。”

“林晚词真正是好本事。”我静默半刻,由衷发出赞叹。

林千易武功尽失垂老待毙,林少辞天性淡薄无心山庄,林晚词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届时御驰山庄群龙无首,必然导致四分五裂的结局,秦老庄主此刻出现真可谓是及时雨。

唐璎珞沉默好一阵子,不时瞅瞅艳少,似乎想说什么又有所顾及。

我奇道:“唐姑娘有话直说。”

她抬头看着我,嗫嚅道:“容姐姐,我来找你,是想问问林哥哥的消息……”

我吃了一惊:“林少辞不在碧玉峰上?”

她的表情好像又要哭了:“昨晚是在的,今天早晨忽然不见了,到处也找不到……他有没有来找过你啊,容姐姐。”

我摇摇头:“没有。他没有来过。”

“那他会去哪里呢?他昨晚就有些不对劲,好像……好像有点痴痴傻傻的样子,他不会跟林晚词一样……”

我急忙打断她:“他也许是想独自清静一下,不想被人打扰!”

“可是……可是……”她可是不出一个所以然,愣了半晌才道:“御驰山庄就要选举庄主了,难道他不打算回来?”

我暗自叹息,唐璎珞显然并不了解林少辞。他哪怕有一分这样的心思,事情也不至于到今日这个地步。

我想了想,道:“你要真这么放心不下,不妨去南海的七海连环岛找找看……”

“七海连环岛?”

“嗯!南宫俊卿和林少辞的关系不错,他也许会去那里也说不定。”

“那我就告辞了,容姐姐。”

我一路送她至门外,犹豫半天还是决定多管闲事。“唐姑娘,我比你痴长几岁,有几句话想说给你听,不知道你……”

她立刻道:“容姐姐你尽管直说!”

我沉声道:“感情这种东西,该付出的时候付出,该放下的时候就要放下。这世上没有什么人比你自己的幸福更重要的。”

她沉默一下,点头道:“我记着了姐姐。以后有机会的话,我去镆铘山看你!”

我点头应好,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垂柳掩映里,不无怅然之感。这个年轻执拗的姑娘,她将踏上漫漫的寻找旅程,仍由尘世茫茫的风烟侵蚀她美丽的容颜,可是她爱的人儿对此一无所知。

在这个江湖上,有些故事的主角是我们,有些故事的主角是别人。通常来说,故事的主角都是别人多一些。有时我们连自己的命运也做不了主,偶尔在别人的故事里客串一下,但终归是要谢幕的。

我也该对这个江湖说再见了。

时值盛夏,气温急遽上升,我颇觉头晕脑热,一进马车就昏昏欲睡,待到中午打尖时分,才知道马车行驶的方向是四川峨眉山,因为回镆铘山顺道,故而探望一下雷攸乐,为宝藏一事致谢。

杜杜鸟不愿意回去,一路上愁眉苦脸的,和凤鸣的兴奋雀跃形成两个鲜明的极端。

我颇为好奇的问凤鸣道:“一路上就见你神采飞扬的,高兴什么呢?”

“好看啊。”他扬眉一笑,答我。

“什么好看?”我一时不解,莫非这孩子是看中泓玉,所以才这么兴奋?

“峨眉山,听说很好看。”他一脸向往的说道。

我一愣,这还真是意想不到的回答啊。

“其实,天下的山都是差不多的……”

“峨眉山不一样。小时候,我听说站在峨眉山的山顶上可以望见昆仑山和圣洁的雪峰……”

我蹙眉道:“这是谁在胡说八道……”

他瞪着我:“你怎么知道是胡说八道?”

我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昆仑山好遥远,怎么可能望得了那么远?”

他不言语,转头望住艳少。我回过神来,看着艳少道:“不会吧?是你告诉他的?”

艳少的嘴角泛起微笑,淡淡的带些缅怀的口吻感叹道:“是啊,峨眉山的高峻、神秘、空寂,风景之幻丽幽深,实在是人间仙境。”

杜杜鸟忍不住插话道:“我觉得还是山下的世界好……”他不敢大声,只在嘴里含糊的嘟嚷着:“山上冷清清的,一年到头也看不见几个人,山下有美酒佳人……”忽然见到大家都看着他,便住嘴不说了。

我转向凤鸣,非常温柔非常母性的安慰他道:“可怜的孩子,你既然这么喜欢峨眉山,那我们就多住些日子,让你尽情得玩个够!”

他似乎被我的语气懵着了,只管低头吃饭,也不答话。

艳少似笑非笑看我,手握着一只碧玉茶杯把玩。

我感觉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便曲指敲了敲桌子,干咳一声道:“凤鸣,我跟你说话呢。”

他自碗里略略抬起头,睫毛覆盖住眼脸,轻声道:“夫人,我不说话是为你好,否则你今晚怕又要叫个不停了。”

艳少闻言差点被一口茶噎住,哈哈大笑不止。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稍后明白过来,直羞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这一瞬间,我无比怀念那个少言寡语、沉默内敛的凤鸣。

说起来,这一趟出行是真正的了无牵挂,全身心放松,兼之天气太热的缘故,一路上走走停停,直走了十多天,方才进入四川境内。江湖道上关于御驰山庄的事情已经传得纷纷扬扬,流言漫天,各种版本都有。

这一日傍晚,我们在一个小镇投宿,同店有几个江湖中人,一整晚上谈论最多的便是御驰山庄,说起林千易与艳少在太原的那一战,对御驰山庄可谓是极尽奚落嘲讽之能事,把艳少吹捧得犹如战神,听得我们暗暗好笑。这也难怪,江湖老大的地位被御驰山庄霸占了一百多年,武林同道们出头之日遥遥无期,有些怨气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当他们提到林晚词的时候,态度就完全改变了,异口同声称赞,丝毫不吝溢美之词,更把聊城那一战说的绘声绘色、活灵活现,仿佛亲眼所见一般,至于她的美貌,那就是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户仰头看。最后说到她的香消玉殒,五人齐齐闭嘴。好大的一片留白。

他们本来说得口沫横飞,神采飞扬,店里的众人早已为之吸引,都集中注意力的侧耳倾听,这时他们忽然都不说了,倒显得周遭好一阵安静。

杜杜鸟被他们成功的煽出两滴眼泪,啪嗒一声跌落在桌面上,格外的响。

我向来只见这小子吊儿郎当、没个正经样,想不到对林晚词倒是真心,便忍不住摸摸他的头,安慰道:“别难过了,像晚词小姐这样的仙子,连老天爷都喜欢,所以招她回去呢。”

谁知他居然难以自抑,一下子抱住我痛哭起来。我只得好言细语的劝慰他。他却哭得越发厉害,惹来若干奇怪探究的目光。艳少的眉头也忍不住越来越紧,我只好朝他无奈的苦笑。

终于,凤鸣过来拖起杜杜鸟,道:“你还没完没了!”说着将他一路拉上楼去。

我松了一口气,正准备吃点东西,忽然一阵恶心,奈何大庭广众之下只好皱着眉头强忍下去。

艳少放下茶杯,问道:“怎么?”

我道:“大概是天气太热了,没什么胃口。”

他稍稍沉吟,道:“不会又是胃疼吧?”

我连忙摇头。他仍不放心,径自向店里的伙计问明镇上的医馆,要带我去医生,诊断的结果居然是……怀孕了!!我们俩开始都有些木木的,彼此傻看着一副似哭要笑的样子,兴奋得简直不知所措。艳少恨不得把我当国宝保护起来,一整晚上抚摸我的肚子,那表情像个好奇的孩子。我被他搞得睡不着,两人就把昔日在济宁船舱里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还说了一些其它肉麻的话,这里就不一一说出来雷各位了。

隔天晚上,我被勒令早早上床睡觉,可是我等了老半天,也不见他有动静,爬起来一看,却见他捧了一本书在灯下翻看。

我奇道:“什么书看得这么入神?”

他头也不抬,道:“医书。”

我笑:“医书有什么好看的,我还以为是什么武学宝典呢?”

他道:“我在看怎么治胃疼。”

我顿时柔情泛滥,柔声道:“傻瓜,我是骗你的,我的胃好得很。”

他侧头一笑,温柔道:“不疼最好。”

我叫道:“快来睡觉。”

他继续翻书,漫不经心的低应一声:“我再看看《金匮要略》。”

“那又是什么?”

“讲女人妊娠的……”

“天……”我抚额长叹。

因是夏天的晚上,白昼便显得特别长,夜幕还没有黑透,外面仍有一丝熹微的天光。艳少低头在案前看一卷书,红色的烛光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墙上,清隽秀挺,动人极了。室内弥漫着龙涎的香气,低回而弥久。他喜欢在读书的时候熏这种香,他不惯用客栈的东西,被褥茶具等物都得是自己用惯了的……,现在,你该知道为何我们每次出行都用马车了吧,实在是要带的东西太多太多了。呵呵!

小镇的某处传来一阵孩童嬉戏声,和大人们带些宠溺的喝斥声,在薄薄的暮色中听来别有一种宁静、悠然。隔壁谁家的厨房冒出一股浓浓的烟火味,闻起来格外的亲切、真实,那是这世间最最平凡最最普通,却也是最最幸福的一种生活。

我转过头盯住洁白的账顶,忍不住微笑起来,迷迷糊糊的睡过去,恍恍惚惚之间好像听到敲门声,艳少起床前去应门,压低声音说一句:“出去说。”

我勉强睁眼一看,窗纸微微泛白,灰蒙蒙的,离天明还有好一会儿呢。

外面传来凤鸣的声音:“刚刚收到的飞鸽传书——”

艳少轻轻“嘘”了一声,凤鸣的声音立刻便弱下去:“京里来的消息……”

我本来睡意很浓,听到这里稍稍有些清醒,耳闻艳少一声轻笑,低低道:“我还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以后不用理会这个,去睡吧。”

凤鸣应了一声,脚步声远。

艳少进房轻手轻脚关上门,转身见我睁眼看着他,便笑道:“还是把你吵醒了。”

我好奇的问道:“京里来了什么消息?”

“没什么,新帝登基了。”他重新在我身边躺下,轻描淡写的说道:“暗地里杀了一批人,其中有两个是我之前安插在京师的密探。好啦,再睡一会儿吧,好困……”

我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神:“你说,他会不会派人追杀咱们?”

他阖起眼不理我,一会儿就起了鼾声。

我推了推他:“别装了。”

他翻个身抱住我,无奈的叹息一声,拖长嗓子道:“不会的,傻瓜,我走了他是求之不得,他还不至于那么愚蠢,自己主动找上麻烦,难道他就不怕某一天我忽然出现在他的寝宫里?唉——真的好困啊,可以睡觉了吗老婆?”说完睁一双乌眸无辜的望着我。

我笑嘻嘻搂住他,哼唱起来:“啊啊啊,我的一个乖宝宝要睡觉觉了……”

他噗嗤一声笑出来,伸手在我臂上轻轻打一下,骂道:“讨打!”

我乖乖依在他身边,良久也没有睡意,眼看天一点点亮起来,终于决定爬起来,到外面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我才刚一坐起来,艳少便说话了:“干什么去?”

“睡不着,到外面走走。”

“天还没亮呢。”

“睡不着嘛。”

“好吧——”他拖长声音,认命得爬起来,“我陪你去。”

“不用!”我边穿衣服边说,“你睡好了,我就在附近转转。”

他拿眼瞪着我,没好气的说:“谁叫我娶了一个未来的老婆,整天念叨什么新好男人要懂得尊重照顾女性,还编出一个什么丈夫的三从四德,呵!我也只好与时俱进了……”

“与时俱进?哈哈……”我忍不住笑起来。

“我说错了吗?”

“没有。孺子可教也!”我笑嘻嘻奖励他一个香吻。

这时,大约是早晨五点钟的样子,客栈大堂里有一支蜡烛已经快要燃尽了,红蜡重重叠叠的堆在桌台上,一线红光奄奄一息的摇曳着,守夜的伙计靠在柜台上打瞌睡,大门半开半合,许是为了方便连夜赶路的客人。

我们悄悄地走出去,顺着青石板铺就的街道漫步。街上的店铺都没有开门,周遭静悄悄的,谁家院子里偶尔传来一两声鸡鸣狗吠,越发显得清晨的静谧祥和。远处青山如黛,四周空气清新。我仰头深深吸一口气,开始胡言乱语道:“偷得浮生半日闲。”

艳少笑斥道:“你想怎么闲都可以,还用着偷嘛?”

我看着他,笑道:“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你不要总是这么无动于衷的样子嘛……”

他微微挑眉:“特别?特别在哪里?”

“喂!今天皇帝登基啊。”

“自打我记事,他是第四个登基的皇帝,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

“可是,我的感觉很不一样啊。你看,将来要发生的事情我都已经预先知道了,我知道他会是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我还知道他会在哪一年废后,哪一年驾崩?你说,这种感觉是不是很奇怪?”

他笑起来,连声道:“是是是!你是先知!”说着侧头在我的脸上猛亲一口,然后笑嘻嘻问道:“那么你有没有预知,我刚刚会亲你啊?”

我顿时哭笑不得。

他一笑,拉着我继续走。俩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许多不着边际的话。东方的天边升腾起日出的薄熹,层层彤云汹涌如涛,漫天霞光自山头辐射而下,极目可见的山林田野村庄都笼罩在一片朦胧的红光里,莫名使人感到一种温暖和生之喜悦。

他忽然道:“峨眉山的日出比这个壮观。”

我含笑问道:“峨眉山的人也比眼前的人好,是吗?”

他微微吃惊地看着我,点头笑道:“嗯,真难得啊!”

“难得?”

“醋劲终于爆发了……”

“哈!有吗?”

“没有吗?”

“好吧!”我摊开双手,老老实实地坦白道:“我确实是蛮好奇你们之间的事情,不如说一些以前的事来听听。”

他也极无辜的摊开双手:“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

我气结,瞪了他半晌方才微笑起来:“你知道,怀孕的人是不能生气的,醋也不能吃太多……”

他伸手按住眉心揉了揉,学着我的语气道:“好吧!我确实觉得雷攸乐是一个很好的姑娘,但是呢,你知道,那个时候,我还太年轻,还没有学会该怎么样去欣赏一个好姑娘,所以……”

他停顿一下,忽然笑起来。

我皱起眉头:“笑什么?”

他无奈摇头,自嘲道:“我是笑我自己。那时太年轻,气太盛,听见什么少林武当……”

我立刻打断他:“别想转移话题。”

“谁转移话题了?”他抗议道,“这难道不是以前的事嘛?”

“暂时只限于雷攸乐。”

他静默一下,忽然叹道:“雷攸乐于我有情,我心里明白,但那时我醉心武学,认定儿女情长会磨灭一个人的意志,更加不喜欢那种……嗯,被人左右情绪、操纵自由的感觉。你知道的,人生总是一个阶段一种心境,也许换作另一个时间,另一种心境,我与她亦未尝没有可能。可是疏狂,你要明白,人生是没有假设的,世间的感情在于一个缘分,早了不行,迟了也不行。”

他说着微笑看定我。

我柔声道:“感谢老天,令我在最合适的时候遇见你!”

他故意瞪大眼:“这一句正是我要说的。”

我微笑起来,握着他的手道:“有点累了,我们回去吧?”

他一本正经的说:“需要背你吗?”

我一愣:“大街上?”

他笑:“害羞么?这可不像你的作风。”

我笑着摇头:“我还走得动。”

他也不勉强,两人牵手原路返回去。街上的店面已经陆续开门,光线稍暗的大堂里有一两个身影在忙活,里面传出淅淅索索的声响,夹杂着一两声浊重的咳嗽,使人可以想象那口痰落在地面上的重量。卖早餐的摊子也相继摆出巷口,街面上瞬间热闹了起来,空气里充斥着食物的热腾腾的气味,清晨的阳光照在他们的脸上,一张张陌生的,朴实的,劳苦的脸,望着你的时候脸上带着一丝和善的笑影,一种习惯性的讨好。

忽然之间,我不敢面对他们的脸。

太平盛世,个人经历最大的兵荒马乱不外是幻灭。可是,在这样一个世道上,连抱怨一句生之艰辛也显得太过矫情。虽不说是饿殍塞道,然明成祖多次亲征北元,民间税赋沉重,民不聊生,方才有唐赛儿揭竿起义。天平大人的《西幸残歌》里说:世所谓之大杰,以一已之志耗万民之力而其志成;世所谓之巨恶,以一已之欲驱众生之命而其欲不得。英雄乎,恶人乎,有何别,在于成败之间。历史以成败论英雄,为了千古一帝的威名,征战杀伐的快意,耗得尽是万民的血泪,苍生何罪?

这一天是洪熙元年六月十二日,皇太子朱瞻基即皇帝位。

当朝野政权更迭的时候,江湖上也在悄然发生着一系列的变化,白莲教彻底销声匿迹了,鬼谷盟尽数退出中原,御驰山庄再次坐稳了江湖霸主的位置,原青龙坛坛主燕扶风在庄主选举大会上脱颖而出,众望所归,成为御驰山庄的新任庄主。御驰山庄因为协助皇太子登基有功,自然免不了一些好处,前景可谓是一片光明。

故事进行到这里似乎可以落幕了。但是也有人说,一个故事的结束,往往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仅我所知,汉王朱高煦的谋反故事就远远没有结束,他将在宣德元年八月正式起兵谋反,届时,江湖又会有一番什么样的变化呢?我们不得而知。未来是一条不可知的、充满变数的旅程,我们须怀着更大的勇气前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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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无常事物,无非譬喻一场;不如意事常八九,而今如愿以偿;奇幻难形笔楮,焕然竟成文章;永恒之女性,引我等向上。......八重垣那是传说中,须佐之男为将自己的妻子奇稻田姬关笼在出云之地,所特意制作出的囚笼。八重村这只不过是现实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村落,但在人与‘神’的配合下,依旧在不经意间打造出一座将无数人死死囚于其中的牢笼。在神话的最后,奇稻田姬也未能再度踏出名为‘八重垣’的理想乡。可在现实中,在一个片体鳞伤的男人拼上性命的努力下,八重村,这个由人与神共同建立的‘八重垣’,被一刀斩的粉碎。而这一切一切的开始,只不过是心地善良的女孩在偶尔路过的河边,捡起来一个不知为何身受重伤的男人。——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