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倔脾气的,但像陈璧君这样倔的,举世罕见。或者说,她这也不是倔强那么简单,更接近冥顽不化,死不认罪。时间长了,陈璧君发现,提篮桥监狱的这些共产党看守都有一个共同点:好欺负!你提要求,就同意了,说话还小声小气,特客气。于是陈璧君的胆子慢慢大起来,建国初期,国民经济困难,监狱宣传增产节约,她反而嗤之以鼻。
她还经常“惹事儿”,整风运动,她在犯人中挑唆,制造紧张气氛。朝鲜战争爆发,志愿军入朝作战,她盼着解放军打败仗。有表现好的犯人被减刑,她在旁边说风凉话。管教干部找她谈话,批评这些行为,她则认为这是自己的“坦诚”,是主动暴露思想,振振有词。细细研究一下陈璧君的心态,无外乎,“我好不了,你们也别想好”那种。她自己没准备从牢里出来,也看不得别人表现。管教干部例行公事,叫陈璧君写书面交代,也总是推说头晕或胸闷或手臂酸麻不写。这时的陈璧君,还有成王败寇的思想,并不觉得有罪,或者说曾经有罪。在她心里,她没有罪,只有一部革命史。
她还真写了一部革命史,人家管教让她写检查,她磨磨唧唧写出2万余字的《自白书》,从题目到小标题到内容,只有表功,没有一点罪行。其中以一万五千字的篇幅,大谈自己的革命史,如加入同盟会,为革命捐助家财,谋刺清廷军政大员、参加反袁护国斗争,协助孙中山重组政府及改组国民党等。拍成电视,那就是一部《建党大业》,还是汤唯主演的未删减版。
管教干部一看,你这不是瞎胡闹嘛,一个汉奸夫人,不提汉奸的事儿也就罢了,反倒为自己表功,脸皮实在太厚。陈璧君向来性格剽悍,哪吃过这亏?一听管教严厉的语气,她自尊心大挫,立时发作起来。她向狱方递交了控告,你看,检讨没写,还把管教给“收拾”了,赚了。陈璧君还不依不饶,从此以后,叫那个管教干部为“骂人看守”。有事叮嘱,她也不予理睬。陈璧君这样对待管教,但管教没和她一般见识。如果真要较真,陈璧君后来就不可能被抢救过来,她当时胸闷气急,目眩头昏,不能动弹。
陈璧君这次病的不轻,一住院就是半年。每次都是那个“骂人看守”抬她去,办住院手续,直至安排到病床上;又是那个“骂人看守”,每天将她订阅的《解放日报》,准时转病房交到她的手里;还是那个“骂人看守”,常俯身病榻前,询问病情,关心备至。奇迹出现了,汪伪第一夫人被感动了!她对“骂人看守”的态度好了很多,见面时尊称“先生”,说声“您好”。注意,陈璧君只是感动,离“感化”还有段距离。把老蒋气吐血的人,是不太容易被感化的。
从医院里出来,陈璧君乖乖写好了检查,也不再提她的“革命史”了。毕竟是“第一夫人”,熟稔政治,陈璧君后面的要求就到了。她想让人民法院对她复审,去除******“强加于”她的罪名。她还有一套自己的逻辑:我是反蒋的,你们共产党也是反蒋的,算是同志,就不能像蒋贼一样对待我。她称自己反对******并非谎言,称******公报私仇有她的道理,实质在于以反蒋为托词,为自己开脱罪责。其复审改判的企图自然难以得逞,于是满腹牢骚,认为共产党是为******代押自己的。
有了这个逻辑,共产党在陈璧君的心里,也就和国民党划等号了。尽管陈璧君对共产党和人民政府依然抱有敌意,狱方还是坚持对她耐心教育,热诚改造,时时事事感化她。1954年,陈璧君第四次进医院做颈淋巴腺炎切除手术。虽然医院相当紧张,狱方还是尽力医治,不计价钱,该用的药一定给用,还给她增加营养,包括供应牛奶、鱼肝油等。手术后一段时间里,陈璧君难以自理生活起居各事,护理人员不但给她换洗衣服,还服侍她大小便,无一点厌烦之色。为使她早日康复,指导她做健身操,陪她一起锻炼。
陈璧君的几个子女此时都在海外,于是,提篮桥监狱的管教干部成了她的亲人。不知不觉,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汪伪第一夫人,竟然被感化了。这个可喜的结果,也许是连陈璧君本人,也从未想到的吧。该年,狱方对她的鉴定是这样的:自入狱以来,该犯一贯表现顽固恶劣,把政府对其宽大当作应有的享受,1954年后有些转变。
“有些转变”,虽然只有四个字,但在陈璧君的身上,却尤为难能可贵。虽说陈璧君对共产党的敌意开始改变,但她的秉性与特殊身份决定了她复杂矛盾的心理。她故意制造了一些小困难,只为“考验”管教干部,看他们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先来的还是后到的,是否真心诚意对待自己。她还耍小孩子脾气,玩小聪明,故意在浴室里“摔”倒,等着女管教来扶她。被扶起来后,陈璧君的心里很高兴,几乎忘记了自己是个犯人。
从心理学角度去分析,陈璧君的这些行为表明,她其实是很缺乏安全感的。也许身为汪伪第一夫人,颐指气使,攫取权力,都是因为这点小小的恐惧。除了“四哥”汪精卫,她绝少相信过别人,但又不得不信,所以被******诱捕。她心服口服检讨感谢,还要求去劳改农场接受改造。并对过去一向拒绝承认的汉奸罪行,也开始有所认识,虽然并不彻底。
应该说,提篮桥监狱对陈璧君的改造是很成功的。没有肉体摧残,没有精神折磨,是用实际行动,让陈璧君自己反省。陈璧君自己订了一份《解放日报》,说是为“学习理论和了解人民政府的措施”,她还学习******著作,且非常之刻苦。到后来,她甚至主动要求去农场参加劳动,竟然以不劳动为耻了。狱方因陈璧君患有多种疾病,又年事已高,未考虑她的要求。为此,陈璧君耿耿于怀,深感失望。
陈璧君这一阶段的思想改造很彻底。在管教干部的帮助下,傲慢的陈璧君情绪慢慢缓和下来,也逐渐认识到了自己的罪行。她甚至将这种转变写进日记,明白了共产党为什么胜利,国民党为什么灭亡,是一个历史铁一般的规律。
思想改造很迅速,但陈璧君的身体渐渐垮掉了。在提篮桥监狱的10年中,她有一半的时间是在医院里度过的。1959年的一天,陈璧君突然咳嗽、气喘,心跳加快,她被再次送进医院。医院请来享有盛誉的中西医学专家前来会诊,先后为陈进行了15次血液检查,3次X光透视,两次心电图检查。当时,正是国家遭受自然灾害,食品极度匮乏,但为了抢救陈璧君,医院每天给她准备了高蛋白营养菜,特别供应两瓶牛奶,保证她的营养。
尽管做了许多努力,但最后的日子还是到了。
陈璧君的身体日渐衰竭,最后因大叶性肺炎引起心力衰竭。不久,陈璧君死于上海提篮桥监狱医院,时年68岁。陈璧君的子女解放前都去了国外,她在上海没有直系亲属,尸体由其在上海的儿媳之弟收殓火化,骨灰送到广州。第二年,由陈在香港的子女派人到广州认领。次年秋,陈璧君的骨灰由其子女撒入香港附近的大海里,“第一夫人”魂归大海。
作为汪伪第一夫人,陈璧君的一生充满传奇。她支持革命,后来却背叛革命;信仰过共产主义,却在前期不遗余力地“剿共”;她深爱“四哥”汪精卫,但也正是她,亲手推汪至万劫不复的境地;她孤傲冷峻,但一生缺乏安全感;她的思想在提篮桥监狱得到改造,但终其一生,并未真正承认自己有错。在生命结束的刹那,她的眼中会看到什么?是否会对自己曾经做过的错事,而有过真心实意的忏悔?
提篮桥监狱的那个夏天,送走了这个68岁的老人。
历史将给予她真实的评价,大海中,烟波浩渺,只盼“魂兮归来”矣。
1945年10月19日中午,上海福履路。
这天天气阴沉,天空不时飘着小雨。马路两旁高大的梧桐树,被阵阵秋风吹得发出沙沙的声响。午后,雨越下越大,福履路上的行人,纷纷躲进了路边的商店。这时,两辆黑色福特牌轿车悄然开进了福履路上的楚园。这里,原是国民党上海警察局副局长卢英的私人花园,卢英号楚僧,所以他的花园就叫楚园。
楚园规模不小,前面是一座花园,花园后是一栋三层楼的小洋房。抗日战争结束后,这里被国民党军统局作为临时看守所,汪伪政权中地位比较高的汉奸,就被关在楚园里。小轿车在楚园停下后,后面一辆车车门打开,一个身体微胖,年龄50多岁的男人,在一个年轻女人的扶持下,从车内慢慢下来。下了车后,他干咳了两声,抬头看了一下周围的环境,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此人,就是日本侵华时期臭名远扬的大汉奸梁鸿志。
梁鸿志此行的最终归宿,是上海提篮桥监狱,楚园只是平静前的小小喧嚣。
梁鸿志常被称作“华中第一奸”,可见是非常坏了,而且是脚底板流脓的那种。在很多文献里,他还被称作“天字第一号汉奸”,其“风头”甚至超过了汪精卫。可以说,此人是汉奸中的极品,在抗日战争期间,犯下罄竹难书的罪行。那么,汉奸是怎样炼成的呢?
说起来,梁鸿志的家世很不错,他的爷爷是清末巨儒梁章钜。作为巨儒之孙,梁鸿志继承了文化的种子,从小就读一些之乎者也的书。肚子里的墨水多了,瞅谁都不顺眼,很狂,经常跟别人讲:丫知道嘛,我就是苏东坡!让听者顿时晕倒。梁鸿志本来有个字,叫仲毅,他觉得不太个性,就把自己的字给改了,取谐音,叫众异。大众里面的一个异类,后来还真不幸言中了。
梁鸿志是个才子,天字第一号汉奸绝非浪得虚名,也是要有本钱的。别人10岁的时候还在嚼糖葫芦,梁鸿志就已经考中了秀才。21岁的时候,又中了举人。梁鸿志的文笔那是相当不错的,善于写诗,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什么的,那都是毛毛雨。当时的最高学府,也就是最好的大学,叫京师大学堂,就录取了梁鸿志。他在里面饱读经书,涉猎了大量文史典籍,学业大有长进。他的诗词华丽多姿,政论铿锵有力,诗词文章在北京城里很受好评,很快成为京城学界的名人。
照此情形发展下去,梁鸿志当个作家,抽个版税,甚至写个《文化苦旅》什么的,都不是问题。他也这么想来着,大学毕业后,著名诗人梁鸿志在奉天优级学堂当了几年老师。按理说,老师这个职业挺不错,光一年两个假期,就让很多人艳羡不已。但梁鸿志有更高的追求,当了几年臭老九,蜡烛梁鸿志就投向了袁世凯的怀抱,开始了其追逐权力,不断更换主子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