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谢对自己很满意。
虽然他只穿着一袭粗袍,带着一口连剑鞘都没有,只用一卷破布缠上的剑,住在了萨图城里最便宜的小店里。
客栈并不偏僻。出了小店所在的胡同,便是最萨图城最热闹的一条街。即是说,若是想要隐匿行踪,这家店还不够偏僻。
所以他来的当天中午在他吃面的时候,店里便进来了一个人,衣着华丽,却愁容满面,双眉紧锁,而双目却锐利如兀鹫。他坐在墙边点了一壶茶,但并不喝。
小谢知道他是谁,也知道他是为自己而来。
雄虎堂堂主大婚将至,江湖豪客接踵而来,而自己还能被人所注意。所以,小谢对自己很满意。
那人并未上前攀谈,小二端上的那一壶淡茶慢慢的凉了下去,他便离开了这里。
小谢知道他根本无法了解自己。他的语言是标准的官话,他的字迹是刻意的练习,他的动作是简洁而又直接,他的衣着是自己编织的,甚至连付账,他用的也是碎银子。小谢有把握,就算两人过上五十招,他也猜不透小谢的师承以及来历。更何况,他未必能在小谢手下走上五十招。
他的目的很单纯,与所有江湖中的年轻人的想法一样,他想出名。
出名的好处太多。最起码,不用穿这一袭粗袍,吃这一碗清面。
若是凭借他的家世,成名便是手到擒来,但是他不想,英雄儿女本就应靠自己创出一片天。
而出名最简单的方法,便是做一件轰动整个武林的大事。
他入世三个月,便已经有三位江湖名宿败在了他的剑下。他的剑法高超,却依旧是一个无名的剑客。
因为还不够轰动。
所以他选择了群雄汇聚的这里,他要当着天下人的面击败****强。
入夜,灯笼起。
整个萨图城变得红彤彤的。
李宅门户大开,里外人声鼎沸,两位仆从站在门口拱手相迎往来宾客。小谢皱着眉头在人流中被挤来挤去。
小谢突然发现自己很笨,他以为在这种时候就算无法与****强交手,只要在天下群雄面前向****强递上战书,那么他也已经名扬天下了。但是事实上,他根本见不到****强。
如果他是个杀手,那么事情便好办的多,他只要找到****强就好,可是他偏偏想要在众人面前挑战****强,那么这便是个问题。
他厌烦的推开了旁边一个一身酒臭的大汉。
就在大汉的身后,他看见了一个兀鹫般的目光。小谢认得这个目光。
“阁下在找人?”聂瑶走向前,问道。
小谢笑了,“是。”
“找的可是此间的主人?”
“是。”
聂瑶也笑了,“那么,便随我来吧。”
“我在等你。”此时的****强为自己斟了一杯酒,对着庭院说道。
月光下,孙刚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活死人’孙刚?”****强问道。
孙刚微微的点了点头。
“好。”****强举起杯,“久仰大名,这一杯我敬你。”说罢一饮而尽。
孙刚看着他,冷冷的说道,“天下枭雄****强,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强哈哈大笑,“孙兄过奖了,不如我们痛饮三杯如何?”
孙刚道,“最好不要跟死人喝酒。”
****强道,“活死人不是死人。”
孙刚道,“但是你是。”
****强笑了,他有理由笑,因为这院墙之上他早已布置了数十张满弦之弓。只要一声令下,只怕’活死人’这个名号便要少一个字了。
****强眯起眼睛看着孙刚,然后起身轻轻的拍了拍手,孙刚却站在庭院内纹丝未动。
****强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孙刚居然悄无声息的尽灭一十三名雄虎堂精锐。
****强不愧是****强,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般的,他居然又坐下了,又为自己斟满酒,“上好的桂花酿,不喝真是浪费了。”
孙刚一动不动,冷冷的看着他,他的右手在月光下微微的闪着银光。
****强自顾的喝着酒,而周围的空气却仿佛开始扭曲。
空气不断的变得厚重凝结,温度仿佛降到了冰点,孙刚的手开始抽搐,而****强的姿势也开始变得有些走形,就在这一触即发的时刻,房门被推开了。
聂瑶面带着奇异的微笑的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跟随者一个少年。
聂瑶的出现仿佛是一阵风,一瞬间,****强的动作自然了起来,而孙刚的手也不再颤抖。
看着聂瑶,****强笑了,而孙刚的眼神更冷了。
“来,让我给你引荐下。”****强指着孙刚对聂瑶道,“这便是’活死人’孙刚。”
“久仰久仰。”聂瑶一躬到地,而孙刚却仿佛视而不见,他的眼神一动未动。
“这位少侠是……”****强望向聂瑶的身后。
“见证者。”聂瑶答道。
“见证什么?”
聂瑶走近****强。蓦然间,聂瑶双指如刀,指缘化作蓝色的刀锋,从****强的胸口切了下去。
“见证的是你的死。”迎着****强的目光,聂瑶冷冷的说道。
巨大的震惊之下,****强仿佛没有感觉到疼痛,只是觉得月光凉的出奇。
原来第三个人才是要他命的人,而第三个人就是自己身边最信任的人。他早就该想到,就算孙刚再怎么样强悍,也不能在转瞬之间尽灭他安排在院落的精锐,只有将每个人的位置告诉了孙刚,才有可能无声无息之中杀戮殆尽。他和聂瑶十五岁开始便携手打天下,彼此身上为对方受过的伤已经无法数清,而今,惊涛骇浪过,他没有葬在任何强敌的手里,却倒在了最信任的人的脚下。
****强突然放声大笑,“我****强一世……”话没说完,他重重的摔倒在了地上。
孙刚突然动了,没有人看的清他的剑在哪里,也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拔剑的,只是蓝光一闪,聂瑶右臂的衣服已经被剑气割开,转瞬间,鲜血淋漓。
聂瑶满头大汗,勉强的向孙刚笑道,“多谢先生…若不是先生让****强时刻提防,在下…在下是不会轻易得手…先生…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恕在下有伤在身,不能远送……”
孙刚手猛然一挥,院中一颗两人方能合抱的柳树在蓝光一闪下被拦腰斩断。
孙刚冷冷的盯着聂瑶,然后他的身形消散在了阴影里。
小谢愣住了,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他不敢相信的看着****强倒在血泊中。
聂瑶抬起头看着小谢笑了,他的笑容是如此的狡猾,“那么你呢?你还不走?又或者说,你还要杀了我灭口?你这个凶手。”
小谢简直不敢相信谎话居然可以编造的如此随意,“我?凶手?”
聂瑶笑道,“这屋子里只有你才有剑,那么是不是你先杀了****强,然后又想杀我灭口呢?”
看着****强胸前的伤口宛若剑伤,小谢说不出话。
“放心吧,这招指刀江湖中鲜有人知,而我也从未在旁人面前展露过。”聂瑶坐在了****强的椅子上,道,“跑吧,就像丧家之犬般的跑吧。”
月光透过门与窗户洒入屋内,聂瑶端起了椅子旁边的一杯残酒,笑了。
小谢也突然笑了。
聂瑶忍不住问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
“我好笑?”
“很好笑。”
“哪里好笑?”
“笑你看错了我。”
“哦?”
“你的计划很完美了,只可惜是我。”小谢的眼睛在月光下显得分外的明亮。
聂瑶浅笑道,“你又如何?”
小谢拔出了手中的剑,月光下,他的剑居然也隐隐泛起蓝光。“我至少还有十种方法让你承认一些东西。”
聂瑶突然问道,“你有没有杀过人?”
小谢冷笑起来。
冷笑通常只有一种意思,就是无法辩驳。
聂瑶满意的饮下了残酒。
小谢出手了。
他对自己的起手很满意,剑并不快,因为这本就是一招虚招,最致命的杀手是这一剑后的三个变招。
但是他没有想到,聂瑶竟然没有躲开。天下第一堂’雄虎堂’的军师竟然躲不开这一剑。
聂瑶的确没有躲开,剑从他的小腹左侧斜下穿入,然后向上划出。他发出一种痛苦的呻吟,慢慢的栽倒在了地上。
小谢愣住了,看着血汩汩的流出,他没有想到杀人竟然如此的简单。他愣愣的看着聂瑶在抽搐,挣扎。
聂瑶死死的盯着他,然而眼中的恶毒在慢慢消散,最终一动不动。
小谢不想杀他,他只是想制住聂瑶为自己洗脱罪名,却没有想到聂瑶竟然如此不堪一击。是不是因为他太年轻没有经验,所以出手不知轻重?
门廊传来了人声,听脚步便知来者一定是高手。
小谢恨恨的跺了跺脚,起身向窗外掠去,身影仿佛一直疲惫的鹰。因为他知道,从现在开始,他真的要逃亡了。
门又一次的被推开,来人居然只是一位老者,驼背歪眼,脸上蚀满了岁月的痕迹。他缓缓的走到了聂瑶的身边。
月光下,聂瑶的尸体显得那样的恐怖与诡异。
他竟然开始抽动,他的左手伸向怀中,颤抖的拿出一粒白色的药丸,服下,然后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老人冷冷的望着他。
聂瑶抬头冲老人笑了笑,笑容中居然带着几分畏惧。
“他走了?”老人问道。
聂瑶的嘴角浮起恶毒的微笑,小腹本就不是致命伤。只要角度足够准确,根本不会造成很大的损伤。
老人却摇了摇头道,“小腹虽然不是致命伤,却还是会死人的。”
聂瑶的瞳孔收缩,挣扎的想要站起,“我还活着。”
老人依旧摇着头,“你既然死了,为什么还要活着?”
聂瑶的手在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是太过于惊诧,“是……他的意思?”
老人点了点头。
聂瑶苦笑道,“我必须要死?”
老人转过身看着窗外,道,“****强不是死在小谢的手上,这个结还是松的,所以我们要把这个结绑死。”
死结,是不是只有用死才能系上?是不是只有用死才能解开?
聂瑶叹了口气,望着老者的背影道,“看来,我必须得死了?”
老人没有回头,“好像是的。”
聂瑶道,“既然如此……”他的步履突然矫健了起来,五指如勾,夹着破空之声,直取老人的头部。
老人一动不动,依旧望着窗外。或许老人曾经是个高手,但是老矣,是不是反应就慢了下来?聂瑶的手已经触及了老人的头,脸上浮现了一丝狞笑。
指刀,聂瑶在这一双手上浸淫了二十余年,对战是甚至可硬接兵器。可是现在却如同面做的般,他的双手无力的垂了下来,他的身体也如同被抽去了骨头样瘫软了下来。
聂瑶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因为刚刚的出手,他的伤口拉扯开来,血涌出,他瞪大了眼睛恐惧的盯着老人的背影,感受着生命的流逝。
门外脚步声乱了起来,众人纷纷赶到,看着****强与聂瑶的尸体。很多人的脸开始扭曲,或愤怒,或悲伤。
凶手是谁?他们愤怒的向老者叫喊。
老者转身望向远方,”神剑山庄,谢渐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