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欢以璧府二小姐的身份，风风光光的入了白家做了三小姐，本来春意楼那一场舞算是清欢作为清倌的最后一舞，虽然被沈岩搅了，不过这之后第二日将府就派人送来了不少赔罪礼，白家还真是大方，晚上和玄汐一起点算到手抽筋，总算是有钱雇轿子了。
我是白府三小姐的义兄，明面上算是跟白家扯上了关系，也深知萧党的人必会除我而后快。不过皇帝擢升了顾锦夜，顾家恐怕再难独善其身，终究还是落在这局棋盘上了。今早的大理寺传来消息，沈岩畏罪自杀，人命果真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么。我用清欢换取白家信任，剪除沈岩除掉萧昱一臂，走到这步我已分不清楚心中祈愿到底为何。
如今已是白萧顾三家三足鼎立，我眯着眼睛看着窗外下着的鹅毛大雪，自初雪起，便知这场大雪早晚落下。
“大叔？”我看着窗外红梅上的雪簌簌的落下，想起初雪之日便随口喊紫月一声。
……
只是回答我的只有无尽的雪落声与沉默。
“呵，”我低笑一声，“第一次不在我身边呢。”我走到床边，勾起一层纱幔撕开一条打了个结。能去哪里呢，不是说会一直在我身边的么，我盯着床前的结扣静静出神。
未几，玄汐急匆匆跑来说府外一位宫里的嬷嬷来访，传太后懿旨宣我入宫觐见太后。我故意忽略掉玄汐担忧的神色，让她拿把撑花递给我，我瞥了眼桌上顾锦夜送给我的暖炉，给玄汐使了个眼色，便随手带走了。
走至府外，果然是太后身边的清宁嬷嬷，手执一把撑花，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朝我行了个礼：“璧侍郎，太后有请。”
我扫了眼府外紫色锦绣覆好的辇轿，看来是不得不去了，我勾了勾嘴角：“有劳嬷嬷。”
约摸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宫门口，我紧了紧身上的狐裘，拿着暖炉走出轿门，跟在清宁后面缓缓走向千禧宫。
千禧宫内，太后披着一身金丝苏绣凤袍，半倚在榻上手里拿着一个暖炉，榻前书案上放着一盘棋，清宁嬷嬷收起我和她手里的撑花，走到太后身旁行礼道：“太后，璧侍郎带到。”
我双膝跪地行礼：“微臣中书侍郎璧承珠叩见太后，愿太后长乐未央福泽万年。”
太后也不抬眼看我，只是手里拿着根银簪拨着暖炉里的灰，清宁已经端起一杯茶候在一侧，我跪在地上越发觉得腿酸，也只能挺直腰板等着太后发话。
终于太后终于肯开口，带着威严和与生俱来的贵气说道：“璧侍郎，哀家可好久没传你来了，”太后从榻上下来，踱步到我面前，拿着一方锦帕轻轻擦拭着她刚刚拨过灰的那根银簪。那凤袍拖在地上沙沙作响，在我眼里的一片明黄霎时变得模糊。
彼时我低垂的下巴已经被太后那根银簪缓缓托起来，我迷惑的眼神映入这张贵气的面孔。太后半俯着身，丹红的嘴唇一开一合，“啧，别这么看着哀家，哀家记得你是丙午年的状元。”继而她抽回拖着我下巴的银簪，低哼一声，“能在三年之内做到中书侍郎，璧大人本事够大。你是聪明人，哀家亦不是傻子，不必要的伪装不需要用到哀家身上。”
太后淡笑，转身慢慢坐回榻上，“虽你日前曾被禁足，那也是皇上不得已而为之，若不将你禁足，恐怕群臣会有异议，也是为了安抚萧党，让其放松警惕。如今你利用白玥换取将府信任，除掉沈岩重击萧昱，再利用顾御史平衡白家，璧侍郎一石三鸟连哀家都不得不佩服。此事你做的很好，重击萧昱就是在帮助皇上。若无你当日忍辱负重的禁足之期，恐怕此事还不那么容易成。”
我紧握拳头，听着太后一言一语将我看穿，却又不得不听她接下来说什么。
“你能做到中书侍郎的位子，除了你自己，相信背后亦有贵人。哀家不在意你背后的贵人是何人。只需要你明白，你是我晋国的中书侍郎，帮助皇上就是帮你自己。”
我一凛，继而猛地伏在地上：“微臣明白，谢太后赐教。”
太后摆了摆手，示意我起来：“起来陪哀家下盘棋吧。”
我忙站起身来，跪久了之后腿都有些麻木，目光扫过书案上的棋盘：“微臣棋艺不精，恐扫了太后的雅兴。”
“下棋之道在修身养性不在输赢，”太后眯着眼睛说道，“怎么璧侍郎没兴致么？”
“能陪太后对弈是臣的荣幸。”我勾了勾嘴角，努力露出真诚的笑容，走到案前撩起袍子就坐了下来。
清宁嬷嬷布了两杯茶在案上，我恍然看到她看向我的目光多了几分沉思。
我心里思量着每一步的棋该怎么下，我故意卖了几个破绽，眼见我的黑棋步步被白棋紧逼，置于何处都有可能全军覆没，我细细思量着终于还是放在了与白棋紧邻的位置。
太后一挑眉，泯了口茶放在案上便说道：“璧侍郎这棋走的还真是辛苦，既要考虑着怎么给哀家喂棋，又要装的若无其事，”她回身看了眼清宁，清宁果然会心一笑。太后落下一子又说道，“怎么璧侍郎选择放在与白棋针锋相对的位置，而不是另起炉灶呢？”
我拿起一颗黑子接着围堵白棋，抬头似乎看到太后一闪即逝的欣赏，我勾了勾嘴角：“微臣就算退避三舍也会被杀个片甲不留，那为何不死的壮烈一点，来个殊死相搏鱼死网破呢。”
“呵。”太后低笑一声，不置可否，只缓缓开口，“有些胆识。”
棋盘之上纵横捭阖，棋盘之下又何尝不是波谲云诡呢。
我处处围追堵截终于将白子的攻势打击，如果我再走上一步太后必输，如果我不走这步那就等着白棋攻向我的致命之处只能将胜利拱手相让。我举棋不定，抬头之间似乎看到太后微露紧张的神色和清宁嬷嬷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的模样。
我勾了勾嘴角，将拿起的黑棋扔回了棋盒，装作没有发现白棋的破绽，站起身来朝太后拱了拱手：“胜负已定，微臣甘拜下风。”
清宁朝我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太后脸上则似笑非笑，只端起了案上的茶一饮而尽，又吩咐清宁嬷嬷再添了一盏。
“璧侍郎棋艺甚好不需妄自菲薄。这局，是哀家输了。”太后理了理凤袍，眉毛一挑，继而说道，“哀家早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可有句话哀家要提醒你。”太后的威严似乎是与生俱来的，让人不得不臣服，继而她开口道，“月盈则缺，水满则溢。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我心下一凉，忙站起身来行礼：“臣谢太后赐教。”
太后阖眸，低声道：“但愿你能真的明白。”
我看今天的训话也就到这了正打算行礼告退千禧宫门外突然传来了一声太监的通传：“皇上驾到。”
“置盏对弈，母后好兴致。”彼时一身明黄便装已经行至眼前。
我忙转身再行礼，却被皇上制止，我抬头之间只看到皇帝勾了勾嘴角：“不必多礼。”
“皇儿来母后这所为何事？”太后又端起一杯茶饮了饮，继而对我摆摆手示意我可以退下了。
“璧侍郎留步。”皇上身边的君公公朝我甩了甩尘拂，对上我的目光时似乎有些闪躲，看来是一月前的送奏折让他累坏了，“皇上正好有事吩咐侍郎大人。”说完他就忙躲到一边去了。
“朕正打算将今年的会试交给璧侍郎和顾御史。”皇上回身看了我一眼，继而说道，“恰好他在母后这里，朕就过来给母后请安，顺便告知一下璧侍郎。”
太后转头看了我两眼，淡笑道：“朝堂上的事哀家不欲过问，皇上自己拿主意就行。”
我忙跪下谢恩，这一会跪了不知道多少次。行礼起身之时清宁似对太后耳语。
太后放下手中杯盏，只说道：“哀家倒不知道，今日这千禧宫竟如此热闹，也罢，都请进来吧。”
不一会进来一位装扮华贵的女子，一身蓝衣锦绣，流云髻坠上芍药花，一派风情婀娜多姿，几步路走进来更添风情，眉眼间皆是妩媚。手里端着一小碟精致的桂花糖藕。
“臣妾给皇上太后请安。”瑾妃缓缓施礼，早就听闻白家大小姐白瑾端庄文雅，今日一见更添姿态，果然百闻不如一见。我不自觉的看向了皇上，皇上似乎也是一脸轻松的样子忙扶起瑾妃：“爱妃多礼了。”
我向瑾妃施礼：“瑾妃娘娘万安。”我看到瑾妃手里的桂花糖藕，不由得一怔。
这不停的行礼快让我绕晕了，彼时门外又来了一人。
一身白袍便服手里拿着撑花和两叠棋盒，身上挂着香囊一把折扇别在腰间，对上我的目光之时，我便对顾锦夜微微一笑，他似乎松了口气似的低笑一声。
“微臣御史丞顾锦夜给皇上太后瑾妃娘娘请安。”顾锦夜行礼完继而说道，“前些日子太后嘱咐微臣寻找冷暖玉棋子，微臣家父尝在外游历之时，得友人相赠冷暖玉棋，今日特拿来与太后赏玩。”说罢他拿着那两个棋盒准备递给清宁，太后则摆了摆手示意清宁不接。
“哀家尝闻顾家父子皆是喜好棋艺之人，哀家又怎会夺人所爱，冷暖玉棋可遇不可求，哀家今日乏了，刚与璧侍郎对弈一会，如今再赏玉棋只觉疲惫。你改日再来吧。”太后似是疲惫般的揉了揉太阳穴。
我与顾锦夜皆行礼退出门外，走出千禧宫外，雪地里全是我和他的脚印一步又一步。
我勾起一笑：“锦，你如何来的？”
我承认太后今日宣召，我毫无防备，只好带走顾锦夜之前送我的暖炉，玄汐也聪明，见我拿走了暖炉，便知道我示意她去通知顾锦夜。我慌乱之下竟无可信之人，唯一想到的一个人，居然是顾锦夜。也难得他倒是肯来帮我。
顾锦夜说的果然与我想的一样，是玄汐通知的他。
此时的大雪已经停了，撑花上的雪落得可有可无，锦夜的白袍在雪地里更加显得高贵纯洁，那上面的一枝苏绣的红梅更添风采。他递给我一把撑花，我握住了他停留在撑花的手，淡淡一笑：“今日我确实慌乱，多谢。”
他脸上泛红，有些局促的收回了手，我打开撑花与他在雪地里并肩而行，雪花纯白如斯，四周也十分寂静，像是为了衬托此刻并肩而行的道路。
……
千禧宫，内室。
瑾妃轻笑一声将手里的桂花糖藕放在案上，轻启檀口：“这桂花糖藕是臣妾亲手制得，请太后和皇上品尝。”
太后淡笑，拿起一块来品了品，对上瑾妃一脸期待的表情开口赞道：“的确不错。”转头看向了此时面无表情的皇帝，“皇上也尝尝吧。”
“桂花已经不是这个时节的东西了。”皇上扫了一眼那案上的桂花糖藕，目光似乎有些沉思，淡淡开口，“强行在冬季做藕，恐怕结果也不能差强人意。”
瑾妃脸上的笑容一僵，眸色有些黯淡，继而自嘲一笑：“臣妾始终明白不过画虎不成反类犬。”继而她抬眸对上那张冷静的侧颜，一字一顿道，“不过臣妾也始终相信，冬季最有味道的梅花再好看也总有凋谢的时候。”瑾妃抬手撩了撩额前的碎发，瞥了皇上一眼，轻笑一声，“臣妾还有旁的事，皇上不乐意吃就算了，臣妾先告退。”说完便拂袖而去。
太后叹了口气，看着眼前仍旧是一脸沉思的皇帝，带着不忍和安慰说道：“九年了，皇上还是不能忘却么。”皇上并未答话，只是转头看向桌上的桂花糖藕又陷入了沉思，太后继而说道，“哀家一个局外人尚且看的清楚明朗，瑾儿对你一往情深，等了你九年，皇上为何不能怜取眼前之人呢？逝者已往，再沉醉过往都不能当成现在，皇上身为一国之君岂能……”
皇上未等太后说完，立即打断：“儿臣告退。”继而转身离去。
太后一怔，看着门外已经消失离去的背影，突然失笑：“和先皇一个样……”清宁嬷嬷走上前来帮太后理了理凤袍，继而劝道：“太后如今帮皇上稳定大局才是重要的，其余事暂且搁置吧。”
太后揉了揉太阳穴，目光垂在案上的那盘棋局之上，走到案前拿起一把白子蓦地撒了满盘，整个棋局被打破，棋子哗啦撒了一地，清宁见状忙跪下请罪。
太后似怒非怒，目光依旧停留在棋盘上，淡淡开口：“这么会布局，哀家真的很有兴趣奉陪到底。”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