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已昏睡了多久，只是全身都如此疲惫，不想醒过来，可我耳际总有一个担忧的声音缠绕，让我想抓住他，我昏昏沉沉的缓缓睁开眼，眼前仍是一片明黄色的纱幔，床上还是正红的喜被，我口中干涩的要命，腥甜之气倒是减了不少，我侧过头来看向床下之人，正拿着一碗药不停的吹着。
“阿澈……”我轻声喊了他一句。
明澈见我醒了过来，顿时欣喜，忙拿着药碗走向我，他将我轻轻的扶起来，撑着我的肩膀，又将药端到我面前，轻声说道：“阿碧，你终于醒了。太医说你急火攻心，需要喝些药补补气血。”
我看着面前的药碗，草药味甚是浓重，苦涩不堪。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眼下有些乌青，仍是略显憔悴。我接过药碗，趁着药还热着，便一口饮下，果然苦得不行。
明澈又忙递给我一碟蜜饯，我看了一眼，竟是梅花糖藕，我微微一怔，忍住嘴里的苦涩，拿起一块糖藕塞了进去，添了蜂蜜之后，更是甜腻。
明澈见我如此听话，脸色也变得温柔起来，他坐在我身侧，又从袖口内拿出一封奏折，他轻声说道：“这是你当日的罪己奏折，我都一封一封保存完好，你看看。”
我接过他手里的奏折，确实是我的笔迹，上面的封题是我亲手所书，我打开奏折，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朱色字迹，满满当当的装满整个空闲的地方，我亲手所写的那八字：欲扬先抑欲擒故纵，也已笔迹泛黄，而他的字迹却是在临摹我的笔迹。
“……”我不禁缄默，微微一怔，抬头看了明澈一眼，我开口说道，“阿澈，我问你一件事，你要与我说实话。”
“你说。”他朝我笑笑，将我手里的奏折拿过去又放回了袖里。
“清歌失明，可是与你有关？”我咬了咬下唇，还是问了出来。
明澈一怔，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眼里竟有一丝惊异，他摇了摇头，苦笑一声：“我不知此事，想不到你竟疑我至此。”
“时冷明明是你的人，若不是你下旨，他如何会对清歌下手，清歌腹中还有个孩子!”我皱了皱眉，亦深深的看向他，缓缓摇头道，“这罪孽深重，如何能对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下手呢。”
“阿碧，你先别动气，你相信我好不好，真的不是我做的。”明澈见我有些焦急，又刚服了药，忙让我躺下休息，怕我又再次急火攻心。
彼时清宁嬷嬷已走到内殿外，低头行礼道：“皇上，太后今日便要启程前往靖州行宫，太后请皇上移驾千禧宫，与太后践行。”
“朕知道了。”明澈摆摆手，示意清宁退下，他低身将被子盖在我身上，又替我掖好被角。
他眼里依旧是那样温柔的眼光，轻声说道：“我先去陪母后，待她走后，我们便可以安稳的在一起了。”
“……”我怔了怔，没有答话，侧过头去假寐。
明澈叹了口气，又将纱幔拉下来，转身离去，走出内殿。我又侧过身呆呆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禁怅然。
……
千禧宫，正殿。
太后端坐在桌前，一身凤袍与往日一样雍容华丽，她将桌上的菜一点点夹到明澈面前，开口说道：“这些小菜，都是你小时候爱吃的，皇上如今大了，已成一国之主，口味也变了不少。只是不知这些小时候的菜式能否入皇上的眼。”
“母后多虑，儿臣近日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安能挑剔。”明澈淡淡一笑，随便挑了一块点心又放到太后面前，继而说道，“母后向来喜欢吃凤梨酥，这味道大约是不会变的。”
太后怔了怔，也浅浅一笑，低头咬了一口凤梨酥，说道：“这味道十几年未变，可皇上的心却变了。”
“儿臣向来体恤母后，朕幼年登基，若非母后时时庇佑，朕没有今日。”明澈静静的说道，又话锋一转，“只是母后近几年来，大权在握，全然不把儿臣放在眼里，多次忤逆圣旨，朕都没有怪罪母后，如今阿碧回来，朕是绝对要护她的，母后如此计较，只能请母后暂且离宫，他日母后若再无怒气，儿臣再将母后接入宫中。”
“究竟是哀家掣肘皇上，还是皇上根本没将我晋国江山放在眼里。”太后放下竹箸，脸色仍是一脸严肃，继而说道，“哀家从不后悔哀家的决定，哀家所作所为皆是为了我晋国江山，为了明氏基业，为了先皇遗愿，就算哀家百年之后，面见先帝，也无愧无悔。”
“……母后做的事有母后的打算，也请母后给儿臣一点自由，儿臣为母后做的也已经够多了。”明澈站起身来，说道，“若无旁的事，儿臣请母后立即启程吧。”
“他日若是有人拿皇后的性命威胁皇上交换我晋国江山，皇上是否要将江山拱手相让？”太后也起身追问道。
“若是真有那一日，无需旁人多做谋划，朕会与阿碧一同为我晋国江山殉葬。只是母后，朕是绝对不会让那一日出现的。”明澈转身说道，眼里尽是坚定。
“皇上说这样的话，仍是在维护朱氏。爱江山更爱美人这种话，恐怕是没有江山的人说的吧。”太后一字一顿道，“忘了告诉皇上，清歌与时冷哀家已经替皇上解决了，并没有要了他们的命。只是清歌瞎了，腹中的孩子没了。既然皇上仍犹豫不决，哀家已经替皇上做了决定，即便皇上要将哀家千刀万剐，哀家也必须这样做。”
明澈猛然一颤，瞪大了眼睛，说道：“母后你做了什么？你对阿碧做了什么？”说罢他摇了摇头，难以置信的盯着太后。
“和九年前一样，朱氏应该消失在那场火里，哀家便顺势而为顺应天命。”太后眼里亦是决绝，一字一顿道。
“不……阿碧，”明澈猛然转身，冲出殿外，全然不顾太后。
“皇上！”太后大喊一声，眼里除了坚定竟也有一丝悲切，“你莫怪母后，澈儿……”
……
乾光殿，内殿。
我脑袋昏昏沉沉，这药汤让我嗜睡，却在恍惚之间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慢慢蔓延而来。
我坐起身来，一撩纱幔，整个乾光殿十分安静，半个人也没有，出奇的死寂，这股烧焦的味道越来越浓重，我走到殿门处，推开内殿的门，外面竟是一团大火，已经马上蔓延到内殿，这是怎么回事？！
莫非是太后下的手，将明澈支走，又将我困在此处，是要放火彻底将我除掉。
又是大火，又是大火……
这熟悉的恐惧让我颤栗，九年前也是这样一场大火，将我朱家满门灭口，我父亲亦葬身此中。
我恍惚之间已不知所措，任由大火吞噬蔓延，彼时一个身影闪过，紫月一把抓起我的手，要我堵住口鼻，他飞快的打开暗格，带我一路飞奔到密室，这刺鼻的烟尘让我几乎昏阙。
紫月将墙上的画扯掉，又打开一个机关，竟出现一个密道。
“这里便是直通宫外的密道，快走。”他一把将我推到秘道口，我转身一撤，将他推入密道，又把墙上的机关关闭，紫月震惊又心痛的眼神已成我与他的最后一面，他怒吼一声，“你疯啦？！”
“走吧……”转瞬之间秘门已经关闭，他也脱离了此处。
大火尚未蔓延到密室，我走到窗前，那扇小窗常是我看风景的地方，想不到今日里，已是最后一次在此地驻足了。
我推开小窗，此刻大火已快烧到附近，我已经感受到那股烟味的刺鼻与浓烈。周围的嘈杂声越来越多，一群人扑火的声音还有一些叫嚷声。
“阿澈……或许你我今生只能缘尽于此了。”我渐渐合上了眼，殿外突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呐喊。
“阿碧！跳下来！快跳下来！”明澈已经在殿外发现了我，他张开双手，让我跳下来，他焦急又惊惧的眼神溢于言表，“阿碧！相信我！跳下来！我接着你！不会有事的！”
“阿澈……你走吧，别管我了。”我对着他大喊着，“你我今生有缘无份，答应我，你要做一个明君！”此刻我竟有些窒息，周围的大火已蔓延四溢，我紧紧闭着眼睛，无声说道，“忘了我吧……”
“阿碧！朕不准你死！”明澈大惊失色，看到我转身竟向殿内走去，他便要冲进乾光殿。
“皇上！澈儿！你身为一国之君，如何能以身犯险！”太后也从千禧宫追了过来，一把拉住了明澈，见他仍是要进入殿内，竟跪了下来。
“……母后，孩儿不孝。”说罢，明澈将一瓢水淋在身上，便冲入了大殿内。
……
我眼前已是一片火光，身上的正红喜服此刻也变得妖艳，我顿时明白过来，这不是正红，这是火红，我苦笑一声，口鼻内已吸入太多烟尘，渐渐昏了过去。
“废物……”一个熟悉的身影竟冒着大火来到我身侧，将我一把抱在身上，与九年前一样，用着轻蔑的语气说道。
……
晋国九年，全皇后在新婚当夜罹难，晋帝悲怵万分，亦曾进入火中寻人，遍无所获。
第二日，大火终于熄灭，竟在乾光殿内发现一具焦尸，晋帝得知全后葬身火海，当即咳血昏阙。
晋帝大病一场，随后性情大变，群臣皆惊怕，晋帝手段亦越来越严酷强硬，晋国也随之越来越强，终成三国之首。
……
那年桃花微风，青衫飘扬，再也见不到如斯美景。
花褪残红青杏小，无忧皆是为年少。
终别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