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依霏不忍心见月儿因说错话而懊恼，她垂下眼眸，装作没有听到月儿的嘀咕，反而语气轻微地说起了一句不相干的话：“院子的花，都开了吗？”
房间的房门常年紧闭，就连窗户也怕她着凉而一直关闭着，宋依霏只能依靠依稀的记忆回想，在这个时节，院子里的花应该是都开了。
月儿看宋依霏完全不在意，懊恼的心情才恢复一些，顺着宋依霏的话点点头，“开了好大一片呢，可好看了！”
“是吗……”
月儿看宋依霏露出有些向往的神色，心下难受，支支吾吾地道：“不过好些花已经开始败了，其实、其实也不是那么好看……”
宋依霏被她前后矛盾的话弄得微微一笑，目光一直很温和地注视着她，干瘦的脸笑起来很碜人，让人胆颤心惊，月儿却是微微看呆了，心口不由得一酸。
她已经很久没看到自家小姐这么精神的样子了。
近两年来，小姐的病越来越严重，甚至偶尔还会昏睡好几天，吓得宋三上下一家都非常惶恐，担忧她会就那样子从睡梦中安静的走了，但是她每次都会坚强地醒过来。虽然病痛折磨得她不似人形，但是她从来不怨天尤人，仍然保持着开朗的天性，她的小姐那么好，为什么命运如此待她呢？
上天难道不会怜惜好人吗？
明明今日应该是小姐的好日子才对，但是热闹一片的前院里面，除了三老爷一家，谁还会记得这件事？
月儿无声喟叹，看宋依霏今日精神头似乎不错，便和宋依霏闲聊了一会，聊着聊着，半掩的门拍地一下被人推开。
“四姐，妹妹来看你了。”
月儿脸色微变，宋倚雾反应略迟钝，有点吃力地抬起头，只见逆光之中，一个身穿大红嫁衣的少女站在门口，看不清神色，眸光冷冷地看着她。
“五妹……？”
“四姐，你这里，可真臭。”少女掩鼻，连一丝掩饰也不愿意，直白伤人。她不愿意踏入房门一步，只站在门外，语气中带着傲慢和不屑，“今日可是妹妹的大喜日子，四姐有没有想要跟妹妹说的？”
宋依霏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恭喜五妹……”
少女咯咯地笑了两声，声音带着一丝恶意，“四姐可是真心真意的？”
“自然……是真心的……”
闻言，少女神色转冷，视线注视着床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女人，那是她姐姐，曾经受尽宠爱的姐姐。太可怜了。本来一切都是属于她的。就连外院的盛况，也该属于这个姐姐，可是现在变成她的了。
因为她生“病”了。
少女眼眸深处带了一丝复杂，半响，她哼了一声，转身像个骄傲的公主一样，走了。
那少女一走，房间很快恢复往日的冷清。宋依霏半阖上眼，全身残存的力气一点点消失，如果她就此一睡不起了，也许对她的家人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吧……
她病情又发作了。
冷汗汗湿了宋依霏的额际，打湿了枯黄的头发。整个人像泡在水里一样，衣裳湿透，豆大的汗珠沿着鼻端、下巴滴落，脸色苍白似纸，一摸上肌肤，一身的冰凉。
看她这样子。月儿有点慌张，“小姐是不是又发作了？不行……我、我去找三老爷和夫人！”
“不……”宋依霏捉住月儿的手腕不让她走，“不要……”
前院正在热热闹闹的办喜事，她不想因为她而害宾客不欢，这副长年累日的病骨，已经足够拖累宋府了，她不能在这个眼节骨再让他们难做。而且，如果被人知道她在这个时候病发，会因此产生多大的误会，她不能让她的双亲以及哥哥因她而遭受到别人的指点。
“我……没事……”
气音断断续续，月儿心绪慌乱完全没听到，她轻易就挣开了宋依霏的手，迭声道：“小姐您等等，您不会有事的，我马上去叫三老爷和夫人来，等我……”
她将宋依霏扶回床上躺着，心脏因为惶恐和气恼而剧烈跳动，可恨因为前院那一场喜事，这边竟是连一个叫唤的丫鬟都没有！
“别去……”
月儿快步奔出房门。
宋依霏躺在床上急促的喘着，手指在被单上搅缠，她痛恨自己此刻的无能为力，连制止月儿都做不到。
她平素苍白的脸色蒙上一层铁灰之色，干裂的嘴唇青中带黑，莫怪月儿急得无暇顾及宋依霏的命令，那是将死之人的相。
风从大开的房门传进来，带来一丝陌生又如记忆中那般熟悉的清甜花香，鞭炮声持续传来，给这片冷清的天地带来久违的喧哗，宋依霏忽觉有点恍惚。
如果她不曾拥有这副病骨，前院的热闹应该与她有关，双亲也不会表面上强颜欢笑暗地替她伤心不忿。
因久病缠身，她虽然对婚嫁一事已经看淡，但终究是个女子，内心还存了几分憧憬，只是再怎么憧憬也没用，没有人愿意会娶一个病入膏肓不知何时撒手人寰的妻子。
宋依霏嘴角牵起苦笑，心脏跳动的声响越来越慢，身上的疼痛到了一定境界，已经变得麻木了。她听着那至今未停的鞭炮声，感受着本该属于她的热闹，静静地闭上双眼。
从前的一幕一幕从眼前划过，更多的景象是她躺在床上虚度的日子。明明是如花的十八年华，回想起来，竟是什么事都不曾做过。
强大的遗憾回荡在心间，那感觉像是数千上万个虫子吞噬她的心一样。宋依霏紧闭着双眼，一道浅浅的水迹在她眼角滑下。
长久以来不是不怨的，可是就算再怨，这破败的身躯又能如何呢？如果真的有下一辈子的话，她想向上天祈愿，让她拥有一副健康的身体……
不，就算仍然病痛缠身也罢，她不会再如此虚度自己的人生，哪怕生命只剩下一天的时间，更甚至只剩下一个时辰的寿命，她也想要，活得精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