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冷得快要凝滞,李静香立在十字路口,等待红灯。
她把双手合在漂亮的脸蛋前面,呼出白色的雾气,稍微暖和了一点。
匆忙出门,现在真有点后悔出门时把面罩丢在出租屋里。
不过,她是特意那么做的,因为她不希望弄花自己的面妆。那可是她请住在隔壁的同龄女友范冰,用了一个小时才画好的精致面妆。
“快要下雪了!”
空气虽然干冷,但静香的心里有些兴奋。
早几天的时候,今冬第一场雪会在十三号夜里到来的消息,已经通过天气软件传递到了全城人的手机里。
静香这才想起来,十三号,那不就是今天吗?
“我真是忙糊涂了,居然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她喜欢下雪。
好像所有女孩都喜欢下雪。那天,她和范冰,像十几年的老朋友,笑靥如花地聊了半个小时有关下雪的趣事。而事实上,范冰三个月前才搬到江晨园,她们相识不算太久。
穿过十字路口,静香的目的地是一家高级西餐厅市,位于市中心最繁华的街道上的。
在那家名叫“静谧阳光”的餐厅里,她将迎来人生第一次正式的约会。
这是一条步行街,因为不想麻烦司机绕远路,所以静香在步行街对面的马路上下了车。这样也很不错,她正好也愿意从闷热的车厢里出来,到清冷的空气里走一段路。她好像有些忘记了,自己米色的裙子下,只穿着一条单薄的黑色丝袜。
餐厅很好找,没费多少力气。
望着“静谧阳光”四个发光的字体,静香轻轻地吸了一口气,以踏进神圣殿堂的心情,向前迈出脚步。
“好奇怪,明明每天都跟他见面,怎么还这么紧张?你也太不争气了。”静香责怪自己。
这个他,指的是曹明俊。
曹明俊此时,正十指交叉,静静地坐在餐厅里。
静香走进餐厅,一眼便看到了他,并立刻注意到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蓝色西装,显得格外俊朗。
与此同时,曹明俊站起身来,朝静香微笑。温和的笑容,使静香的脸颊有些发烫。
静香低下头,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一身过于精致的打扮,是不是不太合适?
相比于平时就只穿西装的曹明俊,一直都是穿着工作服出现在曹明俊视野里的静香,今天的打扮,女人味十足。
她踩着高跟鞋从餐厅里穿过,匀称的双腿,继承自母亲,非常好看。浑身散发出的青春姣好的魅力,吸引了不少男人色眯眯的眼光。
越是走近,她的心里就越是打鼓:“他会不会取笑我呢?”
“你真美。”
曹明俊非常绅士地替静香拉开座椅,并以相当诚恳的低音赞美了她。
话传进耳朵,静香的心里很甜,但很抱歉地说:“真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曹明俊安慰道:“没关系,我也刚来,只比你早两分钟。”
他说谎了,一个善意的谎言。
静香很清楚,曹明俊是一个对自己要求非常严格的人,他从来都不迟到。
偷偷看了一眼手表,已经是七点十八分了,但他们约定的时间是七点整,所以曹明俊一定是为了不想让静香抱歉,才说自己也只早来了两分钟。
晚餐是这家餐厅非常有名的牛排,许多青年男女慕名来此约会,共进晚餐。
但对于同是中餐厨师的静香和曹明俊来说,牛排的吸引力并不是很强。
尤其是身为中餐大师的曹明俊,应该更看不上牛排吧。静香猜想,他之所以会选择这么远的地方,大概是看中了西餐厅安静的氛围和柔和的灯光,这些都很能增加进餐时的情调。
静香缓慢地咀嚼着牛排,等待对面的男士开口,暗自期待他会说出一些能让两人关系更进一层的话。
可是,一直到用餐结束,曹明俊也没怎么说话,他很沉默,只问了问食物是否可口,环境是否满意之类。
静香有些失望,又安慰自己,这样前进缓慢的相处方式或许并不是坏事:“这正表明他是一个稳重可靠的人啊。”
用餐结束,两人静静地坐着。
静香注意到,曹明俊的眼神里似乎有些忧郁,忍不住关心地问:“你有心事?”
曹明俊有些意外,回过神来,解释说:“没有啊,我只是在想,或许西餐确实更适合年轻的情侣,相比之下,中餐似乎太老太陈旧了。”
曹明俊的回答使静香大感意外,他向来对中餐非常自信,评价中餐“太老太陈旧”,不像他平时会说的话。
这种伤感的语气让静香很担心:“你一定有什么心事,如果你有烦恼的事情,一定要告诉我……”
她本想说,我真的为你担心,但是最终咽回了肚子。
曹明俊摇摇头,伸手去拿脱下来的西装,突然开口问静香:“你呢,有没有什么烦恼的心事,没告诉我?”
静香怔住了,曹明俊的语气听来好像在确认某件事情。
静香回答:“没有……我只是为你担心。”
曹明俊有些黯淡地笑了笑:“走吧,我送你回去。”
走出餐厅,从温暖的室内突然走到寒冷的室外,叫人很不适应。
静香缩了缩肩膀,后背忽披来曹明俊的西装,回头一看,曹明俊只穿在单薄的衬衫站在风中,却把外套给了静香。
静香想要拒绝,但曹明俊态度很坚决,他大概早就想好要给静香披上,所以一直把衣服拿在手里,没有穿上。
静香心中感动,陪着曹明俊一起走进地下车库。
静香的住处和曹明俊的公寓同在城东,所以算是非常顺路。之前,曹明俊本打算开车载静香一同来市中心,但今天他在城西忙到很晚,结束工作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赶去城东,所以只好打电话请静香单独乘车过来。
坐进车厢,静香脱下西装,把它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两只手伸到空调的出风口,身体顿时感到温暖和舒适。
曹明俊打开音乐,车厢里响起了理查德的钢琴曲。
听着舒缓的音乐,静香不禁微笑起来,这是她最喜欢的小婚礼曲。
上次曹明俊问过她喜欢听什么样的音乐,她是这么回答的:“钢琴,理查德的钢琴曲,读高中的时候,在体育场上听过小婚礼曲,那以后就成了我最喜欢的音乐。”
正当静香沉浸在小小的幸福中时,曹明俊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这头的曹明俊做着简单的应答,但可以听出了,那一头的情况不大妙。
“好,我马上过去。”
曹明俊挂了电话。
没等他开口,静香着急地问:“出了什么事?”
“是供应商那边,肉好像出了问题。”
“城西的供应商?”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但这绝对不是小事,静香看起来比镇静的曹明俊更着急,“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不是一时半会能够解决的问题,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曹明俊皱着眉对静香说,“但恐怕,我不能送你回去,又要麻烦你一个人乘车了。”
静香很想陪曹明俊一同去城西,但是想到自己还没有正式成为他的女友,这一身打扮去那里恐怕不太合适,而且,她相信曹明俊能够处理任何困难,自己即使去了也只是添麻烦。
最后只好答应:“好吧——不过你不要担心我,我一个人回去没问题的。”
静香本要立刻下车,但曹明俊坚持把静香送到路边,替她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把她送进后座,又很绅士地替她关上车门。
关门之前,静香一直安慰曹明俊不要担心,要好好开车,注意安全。
曹明俊微带苦涩地一笑,向静香郑重地道别:“再见。”
轿车发动,静香在徐徐加速的车厢中回头,透过模糊的出租车后玻璃窗,隐约看见曹明俊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目送着自己。
漆黑的车厢里,静香摸到左腕上的手表,本想看看时间,但光线实在太暗,她最终放弃了。
“果然,手表的实用价值,还是没有装饰价值高啊。”她心想。
这只手表是曹明俊送给静香的生日礼物,她已经尽力养成了看手表的习惯,但现在她不得不掏出手机。
为了不影响约会,静香之前关闭了手机,现在她重新打开手机,等了一会,才看到时间——已经九点半了。
她想,回到江晨园大概要到十点半,路途漫漫,或许可以在出租车里闭上眼睛休息一会。
砰!砰!
车窗外的夜空,忽然绽放起绚烂的烟花,绿色的光亮频频闪烁,城市的某一角正在发生着喜事。
“喜事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呢?”
静香这么沉思着,昏昏欲睡。
等她睁开眼睛醒来的时候,已经是10点50分了,她问前面的司机:“师傅,我们到哪了?”
奇怪的是,司机没有回答静香。
“师傅,快到了吗?师傅?”
静香又问了一遍。
司机还是没有回答她。
静香的心脏突然收紧,紧张起来,迅速向车外查看。
陌生!这条街道很陌生!
按照时间来推算,此时他们本该驶进静香熟悉的CD区顺着铜陵路,驶过火车站和大批发市场,然后抵达江晨园,但此刻,静香看到的街道完全找不到熟悉的迹象。
转过头,司机漆黑的背影像木头一样僵硬,一下子变得极其恐怖。
静香本想叫喊,但她立即想到,首先需要确定自己的位置。
颤抖这双手,打开手机上的地图定位,查询的结果使静香的心咯噔一下,惊出了冷汗。
不是错觉,这司机绝不是好人!他已经把车开到了城北,快要驶出合城了!
恐惧在内心蔓延,几乎要喷到嗓子眼,但静香尽量使自己平静,如果司机是歹徒,最好不要惹怒他,她试图跟司机交流:“你好,师傅,我想跟你确认一下,我要去的是CD区的江晨园,你会不会听错了位置?”
又是一次无力的交涉,那司机像是聋了一般,始终一声不吭。
突然,车速加快,静香察觉到车外的路灯变得稀少,她正在以超过八十公里的时速远离城市!
“你要干嘛!”
静香再也压抑不住内心恐惧,疯狂地叫喊。
她打开手机,想要给曹明俊打电话求救,但汽车突然猛地转弯,驶离公路,惯性把静香的身体甩到车门上,手机也掉进了看不见的角落。
车厢晃动得厉害,她还没来得及寻找手机,又是一个猛的刹车,出租车骤停下来。
静香的身体重重地撞到前座,手指在撞击中受伤。
“啊——”她疼得尖叫,叫声凄厉无比。
混乱中,静香急忙想到打开车门逃跑。
伸手推门,一条足够她钻出去的缝隙出现了,她立刻伸出头,正要逃出车外!
就在这时,她突然感到背后的衣领被一只粗野的手抓住。
是那个司机!
他像一个野人般蛮横,拽住静香的衣服,疯狂地往车厢里拖,又用另一只手伸到静香面前,捂住静香哭喊的嘴。
静香挣扎着,反抗着,流着泪水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条打开的门缝,她绝望地看到,车外正飘着拇指般大小的雪花……
十二月十三日夜,共和国长江以北,几乎所有城市,商量好了似的,一齐撒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
一夜之间,上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一片银装素裹,莽莽无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