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芮打电话过来告诉我她要结婚的时候,我正和我们家老尚因为给刚满月的女儿起名字的事情而争得不可开交。
老尚就是我的老公,他有一个听一遍就会让人记住的名字,尚校。
老尚翻遍了字典,都没找出一个中意的字来给女儿命名。他干脆提议:“我姓尚,你姓周,女儿就叫尚周吧!”
“尚周,你怎么不叫尚月、尚年,人家说上周怎么怎么的时候,听起来好像说咱们女儿尚周怎么怎么了呢!”自从怀孕以来,家里以我为中心,事事顺着我,把我的脾气养的越来越蛮横了。老尚说个什么,我都不自觉地反对。
“尚雪怎么样,女孩子应该像雪一样纯白无暇。”
“尚雪,上学,上学呢?还是艾尚雪羽绒服?”
“让我再想想,咱们女儿以后长大了一定要长成像含香那样的美女,就叫尚香吧。”他还真是个好脾气,就是自从有了宝宝之后,得意忘形,智商都跟着降低了。
“尚香,上香,你拜佛上香呢。”
“我姓尚,不姓上,为什么每个名字你都能跟上下的上联系起来呢。”
“你到底姓尚还是不姓尚啊!”
他被我呛得都有点语无伦次了,想起我们第一次对话的时候,也是关于名字的争吵,那时候我们是复读班的同学。复读的学生多半都是沉默的,经历了一次不尽人意的高考之后,多数人选择了掩盖以前的锐气,低调而努力。然而,沉默大都源于压抑,压抑久了,内心不免沉积出许多怨气,如果合理地发泄出来则好,如果没有自然的渠道发泄的话则不免会伤及无辜。
当时写信是我唯一舒缓情绪的方式,坚持一周写一封信给凌睿,有时候也会写信给秦芮和陆里昂,尽管那时大家都有了手机,可以随时打电话联系,但我坚持着这种传统的联系方式,有些话在电话里说不出口,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静下心来,整理思绪,付诸笔端。
有一段时间,好久都没收到凌睿的回信,其实也不过迟了几天,然而这几天的时间对我来说都是煎熬,隔着一张纸的距离,猜不到对方的心思,反复地读着来信,从字里行间揣测他的心意。鼓足勇气将一些对闺蜜朋友才说的话告诉他,期盼他能回复一些温柔体贴的话语,收到的却翻来覆去都是祝福的句子。到最后,连一些基本的祝福的话都懒得回复了。
我的心情由期待转为失望,最后绝望。抑郁的心情无处发泄,学习也静不下心来。真想找人大吵一架。偏偏有不识相的人撞到了枪口上。
“喂,你是谁啊,眼睛长到哪里去了,你把我的书撞到地上了,就这么想走吗。”我拿在手中的书本被路过我课桌的男生撞了一下,我的手一松就掉到了地上。无名的火冲上脑门,熊熊燃烧,于是我冲着这个活靶子大声嚷嚷。
“我又不是故意的,至于发这么大火吗,自己捡起来不就行了。”说完,抬腿就想走人。
“想走没门。”我死死拽着这个人的衣角,他高大的身躯被我拽的有些趔趄。门口有人在喊:“尚校,快点走了。”
“上校,我还中尉呢!”我鼻子里哼了一声,男生的外号叫的还真怪。
“你一个中尉见了上校还这么嚣张。”男生走不了,干脆手插兜里,摆起谱来。
“管你上校还是中尉呢。”我也不是省油的灯,我死拉着他不放手。四周的同学似乎往这里望了几眼,但很快就低下头去干自己的事情了,谁有时间在这争分夺秒的复读中浪费一分一秒在看热闹上。
最后,那个叫“上校”的男生只好妥协,他捡起地上的书,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双手呈到我面前,说道:“算我怕了你了,周敏洁同学。”
“懒得理你。”我剜了他一眼,松开了拽着他衣服的手。虽然对眼前的这个男生没什么好脸色,但是心情一下子好多了。咦,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说实话,自从来到这个新集体之后,我好像并没有刻意去注意班中的同学,叫得上名字的也只有身边的几个,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彼此之间也很淡漠。
自从那天之后,我仿佛到处都能看到“上校”的身影。走进教室之后,他就坐在我后面第三排,路过操场时总能看见他打篮球时大汗淋漓的样子,学校告示栏里每月一考之后贴出的成绩单里,他的名字总是排在最前面,不是第一名就是第二名,看到“尚校”这个名字,我才知道原来他不是“上校”,而是“尚校”可气的是,他的名字永远排在我的名字之前。
“周敏洁,你的信。”看吧,说曹操,曹操到,如果意念可以杀人的话,这个人早就中了一千刀一万刀,现在该倒在血泊中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对这个人如此恶毒,是一种情绪的转嫁么,还是所谓的不是冤家不聚头。不知道怎么解释,谁让他总在我最烦的时候出现呢,活该。
我伸手去拿他手中的我的信。他却抢先扬起手中的信,说:“我帮了你的忙,连声谢谢都没有吗?”果然,还在为上次的事斤斤计较,“一个大男生,比女生还小心眼儿,真让人受不了。”我嘴里小声嘀咕,他拿着那封信看上面的地址和名字时,我简直要疯了。“谢谢您,谢谢您老人家,信可以给我了吧。”
拿到信的时候我甚至用力弹了一下,如果可以把他的指纹弹掉的话,我不介意多用点力气。
小心翼翼地拆开信,文字却是打印出来的一板一眼的黑色宋体字,更像是一封银行寄过来通知还款的账单,严肃的、礼貌的、冷淡的、客气的、疏离的,他忙到没有时间用笔亲手写一封信,还有信封上的字迹,明明不是凌睿的笔迹,他忙到要托别人帮他寄一封信,尽管信里寥寥几笔做了一些漏洞百出的解释。如果这是他的方式,我愿意配合,假装不在意,继续写着一封又一封的信,只不过渐渐地减少次数,我也有的忙,考上他所在的学校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是什么时候知道事情的真相的呢?很偶然的一次,如果可以,我宁愿傻傻的什么都不知道。我最终还是考上了期盼已久的学校,虽然最后还是放弃了爱的那个人,也通过他认识了祁隽。忘了具体是什么课了,只记得很难学的一门功课,我只好去找认识的学长借笔记。刚好碰到祁隽,他说要把他的课本借给我,笔记全写在课本上呢。于是,我看到了祁隽写的字。在看了十几页之后,我终于觉察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是字迹,我找出一年来凌睿写给我的信,后面的几封全是这个人的笔迹。
我不是傻子,我不可能到现在猜不出那些信其实是祁隽写的,我曾经反复读过凌睿写给我的信,那种语气和感觉跟后来祁隽的信是截然不同的。在我和祁隽还是陌生人的时候,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态来读一个女孩写给另一个男孩的信,又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去写出安慰或鼓励的话给一个陌生的女孩,也许只是善意的帮助。
从开始频频地偶遇他,从朋友圈中出现他的身影,从他出现在我身边的次数多过于凌睿,从我开始习惯于依赖他的时候,我知道我该悄无声息地拒绝他了。我不是傻子,我不可能猜不出祁隽做这些的目的。但是,我不可能“退而求其次”当然,祁隽和凌睿两个迥然不同的人,不可能用一个标准去比较。当我决定离开凌睿的世界的时候,我就拒绝了他的所有,包括他身边的朋友。
我最应该感谢的人是祁隽。如果可以回报的话,我愿意为他倾尽所有,除了爱。
没有什么理由,没有什么规则,无迹可寻。我可以不问缘由地喜欢一个人,也可以没有缘由地拒绝一个人。爱情里没有谁对谁错,也不是付出就有收获,爱情就像是一个天平,站在爱情天平两端的人必须付出等价的爱才能平衡和持久。
老尚还在纠结于女儿的名字,我突然问他:“你好像从来没给我写过信吧。”
他想了一会儿说:“我大一的时候给你寄过一封信呢!可是你却没回信给我。我失望了好长一段时间!”
“我不记得了。”也许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嫁给自己曾经讨厌的一个人,也许当时匆匆一瞥之后,就随手将它丢弃在某个角落里。
当他对我说出:“上校和中尉在一起应该很般配”的时候,我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关于上校和中尉的吵架。然后就不讨厌他了,其实多年以后再见到的时候就已经不讨厌他了。
如果当时我收到他的信而给他回信,我们会不会早就感觉到对方的好。许多事情,许多人,许多感情,只有等到多年以后,才逐渐明朗,那是时间和距离沉淀出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