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回家的出租车上收到妈妈的短信:“小弋,今晚妈妈晚点回来,你自己弄晚饭吃吧。”我冷笑一声,顺手删掉。
龙城的路灯在7点的时候一瞬间全都亮起,美丽的时刻。
我想起一年前在学校,那间属于我俩的选修教室里,那时的夕颜——还未和我走到一起的她,神秘的跑到教室前把灯关掉,然后把我拉到窗口。
“干什么?”我问她。
她做了个“嘘”的手势,压低声音说:“我要让你见证一个美丽的时刻。”
我疑惑的看着她,她轻轻倒计时:“五,四,三,二,一!”
一瞬间,校园的路灯全都亮起来,连同我的心。绚烂的地灯将教学楼下的广场映照的像个舞台。她由衷感叹:“看,是不是很美?这是人类给这个社会最好的礼物。”
而我此刻却只觉得,在我身边的她,是全世界给我最好的礼物。
“到了。”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我朗声道:“继续走。”
司机诧异:“走去哪?”
“任何一条街道,随便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才惊觉再也不会有一个她来为我解这个围。
“都一个多小时了,你究竟要去哪?”司机有些许不耐烦。我从摇滚中缓过神来,冷然道:“去绿城。”
车一直开到绿城小区她家小别墅门口。
我打电话给她,坚持不懈的打,半个小时后,终于被接起,我冷冷道:“出来。”
“你烦不烦?”她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
“你如果怕烦为什么不直接关机?”我轻蔑一笑。
“许弋你过分!”她似乎有些气急败坏。“到底干什么?”
“出来。”我换了温柔的口气,“我没有带钱。”
“有客人在家。”她冷淡的回答。
“你自己选择。”说完我挂了电话,对听见我那句“没有带钱”时投来不屑一瞥的司机道:“等着。钱照算。”
30分钟。
身边很多人来来往往,他们笑着奔赴的,是一个叫做“家”的地方么?
黑暗里司机等的没有耐性,把车里音乐开到最高,把我耳机里的声音掩盖,我索性卸下耳机。是Eason的歌。耐人寻味的粤语一字字敲入耳中:“给我找个伴侣找到留下你的足印也可发展,全为你背影逼我步步向前。如一根丝牵引着拾荒之路……然后撕裂躯壳,欲断难断住,不甘心去舍割,难道爱本身可爱在于束缚。”
竟然暗合我现在的心境。真理就是,爱可爱之处,在于束缚。
1个小时。
司机点起一根烟。我不经意的开口:“哥们,给我也来一根。”
司机很讶异:“小鬼,你还在上学吧?”尽管这么说,还是给了我一根。我凑过去借火,只吸了一口,觉得索然无味,摇了窗子扔出去。
司机一脸无奈:“高中?”
“大学。”我简短的回答。
“龙大的?”
“F大。”我讽刺一笑。
他有些怔住,继而一脸艳羡:“成绩很优秀嘛。”
我心里凛然,F大,是多完美的一个名号,却成为我和她之间的最大的隔阂。夕颜在这些事上理智冷静的几乎残酷,她是这么说的:“虽然这么说不厚道,但,小弋,你应该知道,异地的感情最难经营,我们没有那个精力去苦苦维持,如果四年后注定是要分开,我何不提早行使单身的权利?”
放到别人身上,异地,也许并不意味着什么,然而对于我们,我们都是苦苦纠缠的人,宁可相互靠近到光芒灼伤对方,也不愿意远离。这段感情,注定越走越累,却甘之如饴。
1个半小时。
夜里10点。司机已经坐不住了:“哥们,我不要你的钱了,你让我回去行么?”
“再等等。”我玩着手机头也不抬。
“嘿,她出来了。”
还未抬头就听见她敲玻璃窗的声音——一如既往,并不问我:“多少钱?”
司机开口:“两百三。”
我迅速下车,站在她一米远的地方,看着她皱着眉头为我解围,冷着脸,心却是热的。
出租车开走,她转过头来的时候,我的世界重又明媚起来。
我走上前为她整了下外套,凑近她,笑的邪魅:“我还没吃饭。不让我进去坐坐?”
她撇过头去用手抵住额头,继而饶有兴致的盯住我:“你女朋友不管你?”
“女朋友?”笑意终于完全绽放出来,“你要不要管我?”
她笑着打开我的手:“别想蒙混过关,你知道我说的谁。”
“分了。”我毫不在意。
“等等。”她忽然迟疑。
还没等我问原因,答案就揭晓了。一个男生从她家出来,此时正站在门口,一脸不知所措。
我眯起眼睛。顾夕颜在我旁边笑了一声,转过头去玩自己的手机,于是那个惊慌失措的男孩子想让她解围的希望就此破灭。
我看着她意味深长的笑:“不需要介绍一下么?”
她大方的走到男孩子面前,拉着我的手:“这是许弋。”
男孩看着我们牵在一起的手面无血色。
我凑近她:“眼光不怎样嘛。他大概是被我们吓到了。”她嘴角一歪,不置可否。
径直走进去,身后传来那个男孩子略带愠怒的声音:“这算什么?”
顾夕颜以姐姐的姿态走到他面前,柔声道:“多谢你陪我。回去路上小心一点咯。”说着慢慢退后一步,不动声色的让开一些:“晚安。”
那男孩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终还是夺门而出。
我扶额:“又伤了一个纯情少年的心。”
顾夕颜轻笑:“他只是陪我写作业。他知道的。何况,你有什么资格审我,安莹不是一样?”
我冷笑一声:“她可没伤心。”
她笑意一僵,继而有更深的笑意浮上脸庞:“你竟然也有受挫的一天。”
“受挫?本来不过解闷而已。”我淡淡一笑。心里却仿佛溺水般无力,夕颜,这个游戏好玩吗?为什么我们永远玩不够?
安莹是我的第十几个,嗯,数不清到底是多少个,“前女友”。而顾夕颜,是我唯一的,永远不会变的女朋友。从她对我说那句“小弋,我知道你需要一个人陪着你一起努力,我愿意是那个人。”我就在心里确定,她是可以陪我到世界终结的人。
没有人可以插入我和她之间,也没有人可以懂我们的世界。
夕颜是单亲家庭,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造成了她过于早熟的性格。而我,虽然有个表面为人艳羡的家,但内里的凄凉只有我自己知道,和夕颜在一起后,于是痛苦被分担一半。
父母将我当成争夺荣誉的筹码,而我一直争气。有个优秀的表姐,有个优秀的表哥,还有一个堂妹在以我们三个为榜样,许家三代一直这样积极进取。
我是父母眼中完美的儿子,妹妹眼中完美的堂哥,老师眼中完美的学生,女生眼中完美的男生,在顾夕颜这儿,却是个不完美的情人。然而在他人眼中再如何完美,那也只是个躯壳,只有在她这儿,我是个不完美的灵魂。
她和我一样,或许是相似的家庭教育赋予了我们相似的人格。在外虚伪成性,只有面对彼此才能稍稍袒露真心。
我很少在教室上晚自习,不喜欢被约束。她很快追随了我这个习惯。高二时为了备战数学竞赛,学校曾经专门给我开了间选修教室。那是属于我的个人空间,同样,也属于她。
周末,一般是我去她家。她母亲一个人支撑着一个物流公司,很少在家,家里只有一个钟点工,负责照看她,做饭打扫之类。我们在她的房间里看电影,打游戏,听CD,拥抱,亲吻。
我们的关系不是秘密。有一次在她家呆了一个下午后正要离开,却恰好遇到开完会回家的沈阿姨,夕颜迅速将半个肩膀挡在我面前,一副保护的架子,让我哭笑不得。显然天不怕地不怕的顾夕颜唯独怕一个人,那就是她妈妈。然而沈阿姨在看到她这个明显的掩护后目光放软下来,继而对着我平静开口:“你是颜颜的同学?”
我点头:“我叫许弋。”
夕颜笑着过去搀住她妈妈:“妈,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
沈阿姨点点她的额头:“今天妈妈谈成了一笔生意,所以犒劳自己回来陪颜颜吃顿饭。”说完转身向我:“你也一起吧。”
夕颜直到我走近她家餐厅,坐到她对面时,眼里还带着疑惑。她当时不明白一向对她严格管教的沈阿姨为什么独独在这件事对她异常宽松。
沈阿姨对我们的关系非但不限制,甚至一定程度上默许。比如我父母不在家时,我懒得回家吃饭,就总是在夕颜家里吃。很多时候,我潜意识里更把沈阿姨当成自己的长辈,甚于家里的父母。
沈阿姨在之后跟我谈过一次。她说:“小弋,你知道为什么我不限制你和颜颜往来,因为你们两个都是聪明的孩子,不会因为谈感情就荒废了学业,我看得出,你能把颜颜带的很好,她也能把你带的很好。因为她爸爸很早过世的缘故,颜颜从小缺少父爱,所以她并不能很好的处理男女生之间的关系,常常是把男生当成一时的玩具,但她对你是上心了,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她会挡在一个男孩子前面。”
我知道沈阿姨指的是我第一天遇上她的时候。但我并没有如她所希望的那样让夕颜找“玩具”的习惯改过来。事实上,随着我俩吵架次数的上升,她寻找“玩具”的次数也愈加频繁。我从来不介意,因为我和她一起玩,并把这当成是炫耀或报复的工具,我们的关系在这种乐此不疲的游戏中愈加稳固。
不是没自责过,然而对我和她这样自私的人来说,抓住一时的享乐似乎要比背负道德枷锁重要的多。追女孩子,我有天生的能力,正如夕颜与生俱来有吸引男生的能力。
通常一段关系从确定目标到放弃目标,不会超过半个月。那是我和夕颜冷战的上限。但这次例外。
通常,只要对方略微有和解之意,另一方就会立刻跟现在的目标断开,但这次例外。
通常,那些女孩子面对决绝的我,都会或明或暗的死缠烂打一阵子,但这次例外。
这所有的例外,全都给了安莹。
要说她是我人生中的一段意外,她完全当得起。
一模的到来让我们更为清晰的意识到分离的即将到来。F 大和D大,直线距离267。5公里。不仅成了未来我们俩之间的距离,也成了当下一系列争吵的导火线。
比如此时——
我们正从省中走出来,在那条每天必经的小巷子里,一路沉默的夕颜忽然冷静的开口:“我们分手吧。”
我不可置信的看向她:“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站定,直视着我:“我当然知道。我说——我们分手,许弋,我们分手。”
我冷笑一声:“你发什么神经?”
她也和我一起冷笑:“所以,我的深思熟虑,在你的眼里,就是发神经?”
“深思熟虑?”我嘴角轻扬,“没错,怪不得,我一直觉得你这阶段有问题。”
“你还算了解我。”她微微一笑,却满目凄凉。
我伸手拉她,戏谑道:“那是不是也得等我深思熟虑一番,再来考虑你提的问题?嗯,多久呢?半个月?60天?还是四年?”
我们冷战从未超过半个月,我们还有六十天毕业。我们还有大学四年的分离才能相守。
她缓缓收起嘴角的笑:“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
“我不跟你耍嘴皮子……”
“是谁有这么大魅力,把堂堂顾夕颜从我身边抢走?”我故意逞凶。
“你去死,你知道不是这个原因。”
我目光一凛:“我当然知道,如果是这个原因,那你迟早有回头的一天。”
她皱着眉头,尽量使自己看起来无动于衷。
一阵难堪的沉默。
我忽然心生恨意,不由分说把她拉进怀里,用力抱住。她并不挣扎,只冷声道:“你以为我会回头?”
她连让我发泄怒气的资格都剥夺。我望着面前被水汽笼罩的小巷,从未觉得它如此凄凉。
我僵硬的放开她:“你会后悔的。”
她不耐烦道:“你不要再这样了。”抬头,目光却猛地顿住。我顺着她的眼光看去,就看到了一脸惊慌失措的安莹。
我打心底里厌烦。在这个时候,我不想看到第三个人。而安莹似乎是第二次闯到我们面前。
我说过我会让夕颜后悔。而事实上在那天晚上上天就给了我一个很好的机会。
我看出来安莹似乎也憋着心事。一贯沉稳清高的她在我面前竟然如此失态。正好,两个失意者不如彼此做个伴。
如果不是期间她昏迷两天,我大概只要用一天来观察她,以及,看透她。
她表面冷静自持,实则内心正陷入一种心无所依的迷惘。
她和父母关系不好。
她暗恋着一个人,但那个人伤了她的心,她有个表面的知己好友实则在喜欢她。
她酷爱写文,喜欢安静,排斥热闹,喜冷惧热。
她极端反叛,却总顾虑太多,优柔寡断,畏首畏尾。
是个少见的女孩子,也是我唯一花费那么多心思去追的女生。她心里似乎积着雪,而我需要做的,就是用恒久的温度,去融化这雪。
每天晚上我在一个病房外面,静静看都市燃烧在一片霓虹中,冷冷的燃烧,一如我和夕颜的青春以及爱情。我在结着露珠的草坪上站着,等待她的回头,我的沉沦。
然而我知道这次不同于以往。在同一个教室朝夕相处,她再也没有多看我一眼,也没有去赌气找其他男生。
我带安莹去溜冰,她运动能力不是一般的差,一个晚上还是只能稍稍走几步,拉着溜冰场旁边的围栏不肯撒手,我笑她:“你胆子大一些,放手是学会溜冰的第一步,怕什么,我在旁边保护你。”我知道她不愿放开围栏,是因为不想拉住我。我一圈圈的溜着,眼前不断浮现第一次和夕颜来这儿溜冰的场景,她刚学会站稳,就脚一点地,张开手臂直直朝我划来,眼睛放心的闭着。一刹那,我不知向我飞来的究竟是天使还是魔鬼。用尽全身力气接住她,我仍然心有余悸:“你怎么这么大胆?”“怕什么,有你保护我啊。”她满不在乎的一笑。
她和她毕竟是不一样的,没有人能和她一样。
回来的路上我可以感觉到安莹的心已经倾向我了,即使她排斥我,却不会排斥一时的慰藉。正如我。然而这一发现多少让我有些受挫,在以往,很少有女生不拿出真心。越是拿出真心,越让我避之不及。我想要的不过是利用,甚至连一时的慰藉也谈不上。
我把外衣披在安莹身上,她立刻拿下来,笑着还我:“不用了。”
我嘴角一扬:“我不冷。”
“不冷吗?”她瞟我一眼,“别委屈自己去讨好别人了,如果需要讨好的人是真朋友,她心里会过不去。你看你手这样冷。”她轻轻碰了碰我的手。
我忽然发抖,外面的冷怎么可能多过心里的冷?我看着眼前一个一片赤诚总在我面前用“真朋友”自称的女孩,侧颜平平淡淡,也没什么动人之处,最多比旁人多一份清雅之气,然而此时此刻我却觉得她动人的不得了。我忽然对这个游戏感到疲惫。
回到医院遇到她的朋友周新宇,周新宇客气的跟我打招呼,我知趣的不再多留,却耐不住好奇心在不远处停了下来,然后清楚的听见他对她说:“许弋这人不可靠,你小心点。”一秒后,她冷淡的声音响起:“你想多了。”“希望是吧。”那位不客气的回敬她。
我森然一笑,看来,这个游戏越玩越大了。
一如既往的在她窗外站着,却忽然意外的发现,我脑子里的一幕幕,是安莹笑着说:“你看你这样冷。”而不是夕颜和我过往的一幕幕。
黑暗里安莹问我:“许弋,我该拿你怎么办?”
“很简单,让我保护你。”我嘴角轻扬。
许弋,你知道这是现实。是不可更改的现实。现实中,你说过的每一句话都不能当做没发生,现实,不是你和夕颜的游戏。
夕颜大概很恐慌,因为事情的发展超出她的预期。我们在学校真正形同陌路了起来。
我翻到不知多久前收藏的安莹的“写给三十年后的自己”,禁不住感叹世事的神奇。纸张泛黄,那上面的字却钉入心里。我还记得那时候,是被她那句“希望此时你身边的人是你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打动。我从未想过我和夕颜要如何过那三十年,却从未怀疑那三十年必须是和她一起过。那已经成了我的执念,此刻才发现,很多事情并不是非如此不可。比如也许三十年后我们身边各自有人一如每次吵架,但彼此心里却只有一人。
夕颜在安莹正式成为我女朋友的那天出现在我们面前,带着居高临下的怜悯和不屑,看着她。我平静了半个月的心终于活了过来。她终于露面了,前所未有的,她急了,即使摆出这副姿态,我也知道她终于按捺不住了。
我在内心汹涌而起的得意中悲哀的认清,我左边这个人,和我面前这个人,几乎没有任何挣扎的选择了后者。这就是现实。
现实可以容忍一次又一次的游戏。
过去和现实在我脑子里重叠。冷静下来后我发现我面对一个选择。选择继续玩我们的游戏,还是跳出夕颜一直以来的陷阱。
“为什么我们不能尝试一下另一种更舒服的关系呢?把你也把我从之前的痛苦中解救出来。”
“你愿不愿意去尝试一种生活?没有束缚,没有压力。”
这是夕颜两年前跟我说过的话,也是我对安莹说过的话,未曾打动她,就先打倒了我自己。
对安莹,我有尊重,有怜惜,有好感,唯独没有爱。而对夕颜,有厌弃,有恨,有无奈,但有爱。
只是突然从心底生出一股寒意,在面对安莹的三十年寄语的时候,我从未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如此羞愧。
我没想到安莹对我提出的分手会是那样不屑的态度。我这才认清,当初将她当做目标真是大错特错。她不是那些依附男生而活的女生,她不依附任何人。我无情的话,她就比我更无情,因为她太看重纯粹,不容许感情中有一丝杂质。
而我和夕颜,却用那些杂质来证明感情的纯粹。
然而谈何感情呢,安莹对我,始终是没有感情的,她愤怒的,抑或悲哀的,是她受到了愚弄。
我想起她惯常看我时略带怜悯的眼神——那眼神就好像她早就洞察一切一样——忽然看不清到底是我玩了她还是她玩了我。
分手的第二天晚上我还是去了夕颜家,在那男孩子走了之后,我对她说:“即使我没选她,也不意味着我要选你。”
夕颜的眼睛眯了起来,那是我和她同样隐藏心痛的一种方式。只是一瞬间,她笑道:“你没得选。”她一定在疑惑我用了“选”这个字,她一向不认为任何人可以和她并排成为选项。
我选了第三条路。因为我清醒的意识到自己的心,和安莹分手是尊重她以及尊重自己,与夕颜无关。
夕颜的嗅觉太敏锐,或者她对于我得一切都是敏锐的。在安莹那儿我碰了个不大不小的钉子,她就代替我去还。夕颜的手段和心机我当然知道。她用有意无意的行为去打击安莹,提醒我她的介意。然而她不管做什么,都旨在不放开我,她再也不提大学一类的话,因为她尝到了从心里失去我的滋味,以前从未有过的。
毕业了,本以为会是以一种惨烈的方式宣告彼此的决绝,却没想到安莹这一段意外反而造成了我和夕颜一个美好结局。或许只有经历过一段真正失去,才会珍惜此刻拥有,又或许没有这一段意外,我们最后也是不可分离,因为彼此心里都有着“只取一瓢饮”的执念。
我知道我欠安莹一个交代,不为其他,只为了她的个性,求真相。
却没想到前来赴约的是周新宇——他果然跟安莹是连体婴。
“怎么,是你?怕我吃了她?”我讽刺一笑。
他并不说话,表情冷淡,径直走向前来,忽然一拳挥向我。我完全没有防备,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左脸颊火辣辣的疼,我阴冷一笑,用手狠狠擦去嘴角的血迹。还没爬起来,他上来揪住我领子,又是一拳,我十分狼狈的跌倒在地。
如果说第一拳我还有容忍的能力,第二拳已经完全激起了我的戾气。我怒火顿生,站起来一拳打在他脸上:“这算什么?”
他冷声一笑,目光如炬:“你应该知道为什么。”
“第一拳是为你玩弄安莹,第二拳是为顾夕颜玩手段伤害她。”
我心里一震,却没想第三拳紧接着又挥了过来。
“这一拳为我。”他冷声道。
冷静下来后两个人坐在省中无人的篮球场上。从没想过,为一个女生变成死敌还干过一架之后我们还能这么不动声色的并排坐着。
“我去买两瓶酒来。”我转身走向学校超市。周新宇不置可否。
“她让你来的?”我把啤酒递给他,随口问道。
“不是。”他简短的回答。
“那是?”我讶异。
“你给她的短信被我看到,她让删了,我留意了下。”
我冷笑:“你们在一起了?”
“你是觉得世界上男女只能有一种关系么?”他针锋相对。
我先是不解其意,反应过来后心里突然不是滋味,于是讽刺一笑:“你们关系可真好,短信都给你看。”
他也讽刺一笑:“比你好点。”
“错。”我忍不住戳他死穴,“相比我你是个标标准准的懦夫,喜欢却不敢说出来。”
然而他只是轻蔑的瞟我一眼:“她不需要。”
我怔住。你不需要的,就不强加。也许我从来不知道,感情也可以这么表达。我忽然反省我和夕颜的关系,沉重正是源于无时无刻的强加。而周新宇和安莹,两个人都是需要时就出现,不需要就不出现的轻松作派。诡异的类似情侣的关系,却并不是情侣。
我反唇相讥:“你怎知道她需不需要?”
他忽然苦笑:“她父母都不一定有我了解她。你说呢。”
我痛恨他这副全世界唯我了解她的样子,毕业前就痛恨。禁不住讽刺:“她确实不需要,因为她没有办法失去一个这么好的朋友,你不说,就是怕这个,你仍然是不敢,不要找借口。”
“错。”他学我的口气,然后戳我死穴,“我又不是你,需要那么费尽心机的去维持一段关系吗?”
我眼神一凛,心头火起,他不卑不亢的和我对视,半晌,还是我缴械投降,狞笑一声:“周新宇,有时候你他妈真是欠揍。比安莹还难缠。”
他毫不在意的一笑。
“全班都被你的表面给骗了,和我一样。”
他语气冷淡:“那我该荣幸了。”我一愣,他这是刻意伪装,是在告诉我他不愿意以真面目示我。
我忽然想起高一时,我和他曾在这个篮球场一起打过篮球,三年前和三年后,一切都大不同了,而相同的是,我们始终不是同一阵营,总在不同层面对抗。
一瓶啤酒下去,他站起身来准备走。我叫住他:“你居然真的不跟她说?”
他头也不回的一笑:“现在是,我不需要。”
开学之前,夕颜和沈阿姨一起去了江西旅游,而我用了一个暑假行走在龙城的大街小巷,每一条街巷似乎都留下我和她的脚印,而今我们是要远离龙城的游子。抑或我和夕颜的心一直以来都是漂泊的,只有对方才是自己可以稍作停留的港湾。我在电话里笑着问她:“没有觉得今后就要背井离乡了么?”她答:“家乡是死的,但人是活的。人在哪儿,哪儿就是家乡。”她不恋旧,在我遇上安莹之前,我也从不恋旧。
我想起从前跟安莹说过的,我们能不能一起考F大?高考完后,我带你玩遍龙城。
如果我没选择离开……但那没可能。
偶尔一次周六去了龙城的新华书店,一排排散发着墨香的书安静的躺在那儿,安莹曾跟我说过,每个人都像一本书。于我而言,夕颜是一本值得一读再度的小说,而安莹,是一本散文诗。散文让我闲时阅读,沁人心脾,小说却让我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然而散文有她独特的锐利,绵里藏针,我招架不住,我愿意去体会的,只有小说为我打造的神秘世界。
从星巴克走出来,在省中的门卫那儿收到夕颜从江西寄来明信片,在一重山水之间她笑靥如花,相片中的瑰丽的景色和现实中省中肃穆的颜色形成了个奇妙的对比,我心里突然突然发觉,不恋旧的人,心才能无限大。过往已被抛在脑后,她所在的地方,就是我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