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欧圣晖拉开办公室的门，随杜梦涵一起向电梯走去。
此刻，走廊里空无一人。
“表哥，你要去哪里找雪凌？”杜梦涵侧头望着他，“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紧张的样子呢。说说看，你是不是对雪凌动心了？”
欧圣晖揉了揉她的卷发，淡然浅笑，“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不是我想打击你哦，雪凌她……”杜梦涵见电梯打开，率先走了进去，等电梯门完全关闭，她才继续说道，“雪凌好像有喜欢的人。我修学旅行的时候，在澳洲遇到雪凌，那些天一直住在冷家酒店，她曾说起过，有了喜欢的人，是一位大学讲师。”
莫名地，欧圣晖的胸口有点儿发闷，脸色稍稍黯淡了几分。
杜梦涵见他半天不说话，轻轻拉了下他的衣角，笑着鼓励道：“表哥，加油啊！就算雪凌过去喜欢某个人，我想，表哥你还是有很大机会赢得雪凌的芳心。”
欧圣晖微微一笑，“丫头，你这是在安慰我吗？”
“不完全是！据我了解，雪凌是个典型的大家闺秀，文静温顺，除非是对你有好感，否则她不可能与你住在一起的。”
电梯门打开，欧圣晖一把将杜梦涵拉出来，揉着她的发心说：“丫头，你什么时候变成爱情专家了？听风就是雨，我和雪凌的事，你少来掺乎。行了，快回去吧。”
“瞧你，装腔作势，明明很高兴，还不承认？”杜梦涵转头向他做了个滑稽的鬼脸，“去找雪凌吧，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欧圣晖向她摆了摆手，随即拧起清秀的眉宇，幽幽地叹了叹气。
是呢，小希到底跑去哪里了？
此刻，关羽希正在欧圣晖的办公室里走来走去，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怎么都平静不下来。
先前，那千钧一发之际，她闯进了AMY的办公室。AMY是欧圣晖的秘书，也是除了欧圣晖之外，她在欧氏唯一认识的人，当然，认识还不足一天。
“冷小姐，您有什么事吗？”
“哦，没、没什么……”关羽希靠在门边，仍不忘倾听门外的脚步声，“其实，我，我是想请你帮忙泡一杯咖啡……可、可以吗？”
脚步声越来越远，她才从紧张状态中放松下来。
“冷小姐，您太客气了。”AMY赶忙为她准备咖啡，“那是我的分内工作，您请回办公室稍等，泡好咖啡，我会给您送过去的。”
“那，那谢谢你了。”关羽希的额头溢满了细细的汗珠，她略显尴尬地笑了笑，抬手覆上额头，不着痕迹地擦去冷汗。
呼——
真危险！
偷偷回到欧圣晖的办公室，她却一直坐立不安，AMY送来的咖啡渐渐冷却，她一口都没有喝过。
她要疯了，真的快疯了！
她不想再欺骗欧圣晖，也不想再冒充冷大小姐，她就是她，无论欧圣晖怎样看她，是否会原谅她，她都不想再过这种战战兢兢的生活了。只是，一想到她说出真相后，就会与欧圣晖变成永远的陌生人，再也不可能被他温柔细心地照顾，她的鼻子总会酸酸的，眼眶热热的，想要流泪。
十五分钟过去了，欧圣晖仍然没有回到办公室，关羽希心中的慌乱更深了。她冲到办公桌前，拿起电话，按下了一连串的数字。
“喂，你好！”
听到电话里传出欧圣晖温润的声音，关羽希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对着话筒喊道：“欧圣晖，是我！我现在你的办公室，你赶快回来啊，你……”
话未说完，她的耳边已没有了任何声响，原来，欧圣晖挂断了手机。她颤抖着将电话放下，脸色苍白一片，眼底噙满了泪珠。这一次，欧圣晖是真的生她的气了，甚至连她的话都不想听……
僵立在办公桌旁，她的心底好像被谁挖了一个大洞，冷若冰霜。直到有人推门走进来，停在她的身后，她才慢慢回过神，转过身。
“欧、欧圣晖？”
长发男子深深地凝视她，看到她眼中迷离的泪花，抬起手来，轻轻将她拉入怀抱，靠在她的耳畔低叹道：“还好，你没有迷路。”
关羽希的心一阵揪痛，泪水就这样缓缓地无声地滑下了她的脸庞。
“欧圣晖，对不起，对不起……”
她错了，从一开始她就错了，她不应该骗他的，不应该为了自己而欺骗他的……
他捧起她的脸，用指尖小心翼翼地为她拭去泪珠，温柔地笑了笑，“为什么关机呢？手机没电了？那么，随便走进一间办公室给我打个电话也好呀……小希，我很担心你，已经决定要报警了，我怕你从我的眼前消失……”
“对不起，对不起……”
她的心口沉甸甸的，唇边是咸涩的泪水，喉咙哽咽，声音沙哑，所有想说的话都变成了“对不起”这三个字。
欧圣晖轻抚她的发，更加用力地揽紧了她，阳光从落地窗洒进来，将她和他暖暖地包围住，涣开一片金子般的光泽……
“好些了吗？”他稍稍放开她，眸子里是温柔的笑意，“你父亲打来三次电话，他很想念你，抽空回个电话给他吧。”
“欧圣晖，其实我不是……”
“我知道。”他宠溺般地抬手敲了一下她的脑门儿，“看不出你还挺能怄气的！冷伯伯在电话里跟我说了，你这次来台北之前和他吵过架，是赌气出走，对不对？不过，父女之间怎么可能真的生气呢？听话，不要再让冷伯伯难过了，主动给他老人家回个电话，你也能安心了，是不是？”
关羽希泪眼矇眬地望着欧圣晖，他的眼底盈溢着温暖的笑容和清澈的光波，她害怕让他伤心，更害怕从此与他形同陌路。他就像一块熠熠生辉的美玉，让她在发现自己渺小的同时，也失去了讲出真相的勇气。
她，好像……好像喜欢上他了。
？筌 ？筌 ？筌
欧氏集团是一家以地产开发为主，同时涉及木材、家具制造等领域的综合企业。在欧圣晖接管公司之前，一直都是他的大哥和二哥打理，他偶尔会来公司走一走，看一看，更多的是与朋友们搞搞投资，生活得自由自在，很是惬意。
如今，两位哥哥被爷爷派去开发海外市场，一个在美国，一个在欧洲，将整个欧氏集团全丢给了欧圣晖。如果说没有怨言，那一定是假话，谁愿意将几千人的生计背负在自己身上？还好，他和爷爷有个约定，他只负责管理欧氏两年，两年后，他会将公司重新交给两位哥哥，至于他自己嘛……或者开个咖啡店，或者开个茶馆，在阳光沐浴下的午后，品茗茶、喝咖啡，岂不是人间乐事？
“小希？”他轻声喊她，唇角缓缓扬起。
“什么事？”她装模作样地看报纸，“拜托，不要打扰人家好不好？忙你的工作吧。”
欧圣晖凝眸注视她，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深，他轻扣了下桌面，从办公椅上站起来，径直朝她走去。
“你的工作完成了？”关羽希抬头问他。
“工作哪有能做完的时候啊？”他一屁股坐在她的旁边，双手交叉枕在脑后，疲倦般地靠在沙发上，“对了，我爷爷在澳洲的时候，有没有说我坏话呀？”
“话坏？”
他转过头，默然而笑，“看你的样子，应该不知道。嗯，没说就最好了。”
“没说不代表没有呀！”她望着他，一副质问的模样，“欧圣晖，坦白从宽，免得以后被发现时，会……”
她的话戛然而止。唉，她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坦诚相待呢，说到隐瞒，说到欺骗，她自己才是首当其冲的罪魁祸首吧。
“你想知道？”欧圣晖挑眉笑了笑，突然挺直身子，拍着肩膀对她说，“来，先帮我捏一捏，听我慢慢告诉你。”
“我，我可没说想知道哦。”她极力辩驳，却羞红了脸，“……算了，看你工作那么辛苦，不和你计较。转过来，我帮你捏肩膀。”
可是，她哪会什么按摩啊？
两只手累得酸疼，捏了好半天，居然没有换来他哪怕一句的肯定和表扬。她愤愤地瞪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在冒火，一气之下，干脆将双手握成了小拳头，“咚咚咚”地在他的肩膀上敲打起来。
“小希，小希……”
她默不作声，继续用小拳头捶打他，不想他倏地伸出两只大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干什么？”她微怔，“你这样的话，我就没办法按摩了。”
欧圣晖转过头，仍然紧紧握着她的手，轻笑道：“大小姐，你这是在按摩吗，怎么看都像是谋杀吧？”
“哈哈！”关羽希得意地大笑起来，纯真而不做作，“告诉你哦，想让我帮忙按摩，就要做好承受地狱之苦的准备。”她的黑眸又开始骨碌碌转动，像个狡猾的小老鼠，俨然想到了什么坏主意。
“欧圣晖，给你讲个笑话，想听吗？”
他稍稍放开她，抬手敲了敲她的额头，眼底浮起一抹期待的目光，“没有营养的笑话，不听哦。”
“什么营养不营养啊，你的要求真多。”她不服气地拧了拧鼻子，唇畔慢慢上扬，双眼眯成了月牙状，很明显是她自己沉浸在笑话中不能自拔了，“呵呵，很好笑的，你到底听不听啊？”
“听！”他揉了揉她的发，慨叹，“看你一脸坏笑的模样，和大家闺秀一点儿不沾边，下次冷伯伯再打电话来，我要向他汇报汇报。”
“不许乱说！否则，我不给你讲笑话。”
听到关于冷家的消息，她总会异常紧张，这种紧张仿佛能将她吞噬，害得她整夜无眠。冒充冷家小姐，可以说是她平生最大、最危险、最担惊受怕的谎言了。
“明白了。”欧圣晖望着她笑，眸光温暖如春，“你继续做你的乖乖女，我为你保守秘密，不过……总该给我些奖励，是不是？”
关羽希不以为然地回道：“不是给你讲笑话吗？还想要什么？听好，开始了：泼水节，大家彼此泼水祝福，一人大叫：‘是谁？是谁泼我？’旁人说：‘泼你是祝福你。’此人回答：‘少来，谁拿开水泼我来着？’”
“噗！”他忍俊不禁，笑出声来，“我在想啊，那个泼热水的人很可能是小希。”
关羽希笑得更得意，毫不示弱地说：“那，被泼热水的人一定是你！”
“哦？反应蛮快的嘛！”欧圣晖眯起眼睛，诡秘地笑了笑，侧身靠向她；关羽希看着他越来越近的俊脸，本能地向后闪身，意识却好像突然间飞走了，耳畔只听得到自己那失去规律的心跳声……
“咚！”
手肘实在支撑不住，加之他带给她的紧张感和压迫感，关羽希重重地倒在沙发里，脑袋撞到沙发扶手，痛得她低声呜咽。
欧圣晖默然摇头，颀长的身躯慢慢压下来，温热的大手探上她的后脑，小心翼翼地将她揽入怀抱，让她的头靠在他的肩膀，轻轻为她揉着撞痛的地方。
“你呀，有点儿小糊涂，还有点儿小冒失，自己没发现吗？”
“那也是你害的！”她抬起头，黑眸里闪烁着倔强的光芒，“如果，如果不是你突然凑过来，我根本不会……”
“既然如此，我就凑得更近，更近些……”他捧起她的脸，让两人四目相对，本来已经近在咫尺，现在好像两人的鼻尖都能碰到了，彼此灼热的呼吸，强劲的心跳，在这个狭小得没有缝隙的空间里，变得越来越不平稳，越来越显暧昧……
就在两人都以为会发生点儿什么的时候，有人煞风景地闯入了办公室。
“圣晖，出事了！”
来人的视线从办公桌转移到沙发上亲密相拥的一对男女，立刻干笑两声，“……哦，打扰了，打扰了……虽然想让你们继续，不过……”
“出什么事了？”欧圣晖率先起身，握住关羽希的手，介绍道，“这是罗一冰，我小时候的玩伴，现任公司建造部经理。”
“你好！”
“嗯，冷小姐你好！”
关羽希愕然，“呃？你，你知道？”
罗一冰戏谑地笑着，欧圣晖耸了耸肩，“谁让他有个大嘴巴的未婚妻？对了，你还没说发生了什么事呢。”
“公司在东区的工程，因工人罢工暂停了。”
“罢工？”他的眸色微变，若有所思，“一冰，东区的工程是不是修建养老院和孤儿院的政府慈善工程？”
罗一冰点头，“没错。”
欧圣晖倚在窗边，阳光洒在他的长发，美仑美奂，“……那个工程，我记得二哥去国外前，已经谈好所有的细节、顺利动工，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承包方负责人卷款潜逃，工人们一分工钱都没拿到，换作是我，我也要罢工了。”罗一冰恨恨地叹着气，“我报警了，等警方抓到那个卷款的家伙，我非要揍他几拳不可。”
“嗯，到时叫上我。”欧圣晖托起下巴，询问道，“现在情况怎样？停工多久了？工人们还在工地吗？”
罗一冰答道：“一个星期了，工地那边刻意隐瞒，还声称我们公司没有放款！那个应该千刀万剐的恶棍，把责任全推给我们了！楼下大厅，有工人在等你，他们坚持要和你谈。”
欧圣晖垂下视线，蹙眉沉思。
“一冰，先把工人带到会议室，我这就过去。”转过身，他又按下内线电话，命令道，“把东区工程的承包合同送到会议室。”
罗一冰走后，欧圣晖喊来秘书AMY，让她推掉下午所有的安排。现在最紧迫的，是要处理好工人罢工事件，因为这个工程不能拖延，政府部门连孤儿院、养老院的竣工仪式在哪一天举行都限定了。
“小希，我要去与工人们谈谈，你在这里等我。”
“欧圣晖！”关羽希用力抓住他的衣角，“我能陪你一起去吗？”
“这……”他握住她的手，试图说服她，“这样的谈判，一时半会很难完结，中途甚至可能发生冲突，你就……”
“那我更要去了。”她拉起他的手，比他更快地迈动了脚步，“如果能帮上你的忙，当然最好；就算不行，我去了，至少能和你做个伴。”
“小希，不是……”
“你说过的，要把我拴在身边，现在是想甩开我吗？”她慧黠地眨了眨眼睛，笑得神秘莫测，“呵，你甩不掉了，被我的‘迷心大法’控制住了！”
欧圣晖无奈地摇头，习惯性地敲了一下她的脑门儿，“少说大话！还不知道是谁被谁控制住呢！走吧，一冰在等我们了。”
呃？呃？
这么说，他……他答应了？
侧眸望着他，关羽希眉开眼笑，突然从他身边跑开，直奔电梯而去。欧圣晖一怔，不明白她在做什么，只有视线里她越来越远的身影……
“欧总，电梯到了。”她拼命按着电梯按钮，向他挥手。
欧圣晖望着她笑，既无奈又欢喜，在电梯门关闭的瞬间，他一把将她抓入怀抱，薄唇轻柔地刷过了她光洁白净的额头……
？筌 ？筌 ？筌
会议室里一片肃静，冷气开得很大，但关羽希走进去那一刻，还是感到了说不出的燥热。十多个工人围坐在会议桌前，脸色阴鸷而愤怒，看到欧圣晖的身影，他们中的几个人甚至露出了咬牙切齿的神态。
在椅子上坐定，欧圣晖缓缓开口：“大概的情况我已了解，而且，我也有诚意与大家商谈出解决的办法。不过，在这之前，我必须说清楚，该付的所有款项，欧氏集团一分不少地给了承包方。”
望着他不怒而威的样子，关羽希有点儿害怕。平日里，面对她的时候，欧圣晖永远都是温柔优雅，笑意盈盈的，极少板起脸孔，更少呈现出此刻淡漠而疏离的姿态。如果有一天，她的假冒身份被揭穿，他会不会也对她如此冷淡呢？
“你的意思是，你们公司与这次的事情无关？”坐在最前面的中年大叔扭过头，盯着他说，“我们一个星期前就向工地反映过情况，为什么你们不闻不问，置之不理？”
欧圣晖的面色稍显阴沉，侧眸望了望坐在他身旁的罗一冰。
“咳咳！”罗一冰清了清喉咙，解释道，“确实，这是公司员工的失职，工地上的项目经理一直隐瞒着，没有汇报，我们一定会对失职人员做出处理。”
“你们怎么做是你们的事，我们只关心我们的工钱！”
“不要装腔作势，不给工钱我们就一直罢工，还要告你们！”
在场的工人们开始躁动起来，不是狠狠地拍桌子，就是毫无顾忌地破口大骂，个个怒气冲冲，来势汹汹。
关羽希的手心冒出了汗渍，紧紧蜷缩着，乌黑的眼珠惊愕得忘记了转动，唯有苍白的脸色越发明显了。这时，一只大手将她的手裹入掌心，轻柔地握住，给了她最踏实的依靠。她转过头，看到欧圣晖一如平日的微笑，喉咙慢慢哽咽了，一股暖流蔓延在她的身体里，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前方混乱如战场，欧圣晖却淡定如泰山，紧抿薄唇，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大家不要再吵了！”中年大叔一声令下，众工人立刻停口，渐渐地，会议室里恢复了平静。
“看来，我们可以谈一谈了。”欧圣晖拿起桌面上的一个文件夹，沉声道，“这是我们欧氏与承包方签订的合同，还有财务的拨款记录。我不介意将资料给大家看一看，事实如何，相信你们能有定断。”
中年大叔站起身，从欧圣晖手中接过了文件夹。
“你们为完成工程而辛苦工作，我很感激，但是，应该支付的报酬，欧氏早在一个月前已经结清。对于欧氏与承包方勾结，一起欺瞒工人的传言，我会命人彻底调查，将以诽谤罪让始作俑者承担责任。”他倾身向前，眸子里闪动着不可捉摸的光芒，“这次的事，我们已报警，交给警方去处理，我希望大家照常开工。若工程不能按时完成，尾款的支付会遇到麻烦，各位的工钱更是遥遥无期了，所以，请大家三思而行。”
“不行！前面的工钱我们还没拿到，凭什么继续傻干？”
“你说得好听，不给工钱，我们就是不开工！”
“既然如此……”欧圣晖的声调猛地提高几分，眸色依然淡定无波，“那么，各位去法院好了。有一点，我想提醒大家，欧氏所做的一切合法合理，你们告欧氏必输无疑。相反，你们告承包方，就算赢了官司，工钱能否追回仍是一个大问题，又何必在原地打转呢？”
“我们只想拿到工钱。”中年大叔将文件夹递了回来，望着欧圣晖说道，“可以，我们可以停止罢工，但需要你们接受几个条件。”
“嗯。”他点了点头，“说说看。”
中年大叔蹙眉，声音铿锵有力：“首先，请代替承包方垫付我们一半的工钱。辛苦工作这么久，即使我们自己能挨苦，可每个工友都要养家，不能让家里人跟着受苦。第二，后期的工钱，不要再拨给承包方，我愿意写下保证书，代大家收钱。第三，卷款潜逃的家伙抓到之后，请为我们工人追讨另一半工钱。答应这三个条件，我们就开工。”
工人们纷纷点头，“刷刷刷”十几双眼睛全落在欧圣晖身上。
淡淡一笑，他不紧不慢地说道：“后两个条件……没问题，我答应，也一定会做到。至于垫付一半的工钱，人情上合理，法律上不合理。这个条件，我需要考虑。”
很快有工人站出来质问：“你们欧氏这么大的集团，又不会少我们这点儿工钱，为什么不行？”
他缓缓勾起唇角，露出公式化的笑容，但笑意没有到达眼底，“……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原则问题。”
有些先河一旦开启，会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他并非铁石心肠，对这些工人也很同情，但原则就是原则，该遵守的时候……还是不要打破为好。
“你，你这样做，是在逼我们走绝路！”
欧圣晖默不作声，俊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倏地，他感觉到掌心袭来一阵凉气，原来，是关羽希挣开了他的手。
在他微怔之际，关羽希离开座位，站到了工人们旁边。
“小希？”
“欧圣晖，拜托你，答应他们吧。”她咬住自己的下唇，犹豫了很久，才慢慢说道，“辛辛苦苦工作，无论多么艰辛都能忍受，是因为心里有一个信念，想让自己所爱的家人生活得好些，可是……当满怀欣喜的期盼一下子化成了泡影，那种绝望般的痛苦，比死去更要难受……”
她的眼圈慢慢变红，眼底噙着泪花，曾好几次，她拼命工作，换来的却是老板连夜离开，杳无踪影，不但没拿到一分报酬，还弄得自己全身是伤。回到孤儿院时，看到孩子们渴求的眼睛，她多么希望自己能为他们买上一颗糖果啊……但是，这么简单的心愿，她都没有办法达成，只能躲在角落里偷偷流眼泪。那时的绝望，她至今仍感同身受。讨厌欺骗，讨厌去骗人，却不知何时开始，为了生活，她也变成了一个谎言多多的人。
“小希，过来。”欧圣晖向她伸出手，默默地注视她，“听话，回来我身边。”
他的声音淡淡的，像拂面而过的清风，温润柔和，但他的表情是严肃的，俊逸的脸庞毫无笑意，清澈的眸子里跃动着疏漠的光芒。
“……对不起，我，我恳求你，请答应他们，好吗？”
欧圣晖沉默着，站起身来，径直走向她，在碰到她的手腕时，被她闪躲着甩开了。
“小希！”他的眼底掠过一丝不悦。
关羽希抬眸望着他，心中百感交集，“拜托你了……所有对你的亏欠，我一辈子给你打工偿还你，可以吗？”
转过身，她又对在场的工人说道：“……我也有过与大家相似的经历，那么辛苦，那么努力，最后却被老板欺骗，甚至无法为家人买一粒糖果……”
关羽希惨淡地笑了笑，眸子里泪光闪闪；欧圣晖蹙起眉宇，心中涌出一丝困惑，莫名地动摇了。他本以为小希是在帮他，将看过的同类故事讲出来，以平复工人们的心情，但看着她泪眼矇眬的样子，他竟觉得好像那些都是真实的，尽管他不认为冷家大小姐会沦落到身无分文的境地。
“……我理解大家的感受，也希望自己能做些什么，但请大家相信，欧总他是一个好人，是这么多年来，我遇到的最好的人。我经常在想，如果能早些遇到他，或者，我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了……今天，为了维护大家的利益，我站出来与他对抗，其实心里比绝望还要痛苦……所以，我真诚地拜托大家，请对他多一些信任，请让工程顺利完工。”
“姑娘，我们能相信你吗？”中年大叔问她。
她睁大眼睛，扬唇笑了笑，“也许，不能百分百成功，但我一定竭尽全力。”
会议室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好，我们先回去。”中年大叔向关羽希点了点头，“我相信你的话，相信你拼命维护的是个好人。”
随后，其他工人相继起身，跟在中年大叔后面，直奔门口而去。
“等一下！”欧圣晖没有回头，背对着工人们，“明天下午，派代表过来，我会让财务主管准备好你们的工钱。”
呃？呃？呃？
这一次，不但关羽希和工人们惊怔住，连泰然处之的罗一冰也发出了惊呼。
“欧总，谢谢你！谢谢！”
“和这个姑娘说的一样，欧总是个大好人。”
“一冰，送他们出去。”欧圣晖几不可闻地叹了叹气，视线在关羽希的身上停留，当关门声响起时，他迅速转身，从背后紧紧拥住了她。
“欧圣晖？”依偎在他的胸口，她的心跳得好快。
“……你说的是真心话吗？”温柔而富有磁性的嗓音低喃在她的耳畔，灼热的气息令她的意识渐渐迷离，“傻小希，看你拼命维护别人，我是有些生气的……不过，现在没关系了。”
“对不起，我又给你添麻烦。”
“所以，要惩罚哦。”他轻笑，吻上她小巧的耳垂，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留在我的身边，不要回澳洲了，好不好？”
她的身体一僵，转头望着他。
他的薄唇轻启，一字一句地说道：“小希，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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