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晏编修?”我抬头看向不速之客。
他闲步到我跟前,“晏濯香。记不起来便不用记,反正你忘了的事,也不止这些。”
我坐在地上没起身,他便俯身,伸手到我脑后。我本要扭头避过他的手,不想将自己的要穴交到别人手下,他另一只手在我肩井穴上一拍,一股力道透入,让我浑身一麻,于是只能乖乖坐着不动。
“跟昨日比,可有好转?”梅念远问。
“没有。”这人收回手,答得干脆。
“可是用药不对?”梅念远又问。
“那药温和了些。”
梅念远一沉吟,从袖中掏出一纸,正是薛太医给开的方子,“晏大人看看这张药方,可用否?”
这晏濯香接过药方,看了看,“梅总管可否取支笔来?”
梅念远应了一声,转身往书房去,没走几步,又折身,往别的屋子去了。不一会儿,取来了笔,递给晏濯香。晏濯香一只手掌里躺着药方,一只手持笔,就这样在上面勾划起来,有增有减,再将方子还给梅念远,“这样名贵的方子,可是出自御医手笔?”
梅念远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晏濯香笑了笑,也不再言。
我怏怏坐在地上,对御医不御医的问题提不起兴致,对名贵不名贵的药方也不甚关心。
“谢大人府上最近有些热闹,不知侍郎是否听说了?”晏濯香站在一旁,低眉瞧着我。
“什么?”我随口问道。
“谢祭酒给谢御史定了一门亲事。”
我心口有些微震动,不自觉从地上爬起来,“定亲?”
晏濯香与梅念远同时盯着我,我回视他们二人,“你们看着我干什么?”
“莫非侍郎记得一些事?”晏濯香审视着我。
“定了什么亲事?”我直截了当地问。
“陇西王家三小姐。”晏濯香看着我道。
“王家三小姐……”我没意义地重复了一遍,只觉心头有些沉重,却说不清因果,转身无意识地走了几步,直到一头撞上某棵树干,只得停下,抬手摸了摸额头。
我扶着树干陷入了一种无意识状态,直到树上一声紧一声的蝉鸣将我唤醒,我又扶着树干转了个身,眼睛一抬,见两人还在原地,目光都聚到了我身上。
“看我做什么呢?”我后背蹭着树干,缓缓蹲到地上,再坐到树根上,只觉得浑身无力得很。眼睛垂下,看着飘下来的落叶。
梅念远走过来,蹲下身,手指擦过我额头,“原来你是只记得他,撞了头,知道疼么?”
我两眼无神地望着虚空,背靠树干,一动不动。
一个小少年奔过来,向我禀报:“大人,谢大人来看您了!”
我在迷离状态,压根没懂这句话的含义。那个浅色的身影说了句:“我先回避,不要说我在这里。”随后他便往书房的方向去,梅念远忙将他拦住,“晏大人,这边请!”说着,向那人指了左手边的花厅。
然后,一个新面孔赶到了我跟前,弯腰看我,“小墨?”
我似闻非闻,继续望着虚空。
“小墨?墨墨?”他有些着急,唤了我几声,见我没反应,只得将询问的目光投向梅念远。
梅念远只作不见,望向树冠。
“梅总管!”来人加重的语气。
“谢大人。”梅念远这才将目光落了下来。
“小墨是怎么回事?”
“不是在你谢家摔了头么。”
“……我是问,小墨现在是怎么回事!”来人语气不善。
“不知道。”梅念远语气冷淡。
“……梅总管,麻烦你回避一下。”
梅念远冷冷一笑,“我要照顾大人,为何要回避?”
“我有些话要同墨墨说。”
“没人拦你。”梅念远眼风一横,双手一负,原地站定不动。
“你……”来人脸色有些沉,“有些话只怕不方便让你听见!”
“说不说,是你的事。走不走,是我的事。谢大人管得未免太宽了。”梅念远一派淡定闲远。
来人辩不过,只得愤然扭头,看着我,忽然发现什么似的,一手抚上我额头,“墨墨,这是怎么伤着了?”
我将额头上这只手抓住,不知怎么就喊了一句,“砚台?”
他将我的手反握住,眉目间的欣喜一览无余,“墨墨,你记得我了?”
我茫然地摇了摇头。他却并不失望,依旧很是开心,“至少你记得砚台。”
“你要跟我说什么?”我抽回自己的手。
他脸上的喜悦霎时冻结,低垂下头,良久不说话。我坐在树根上静静看他。
“墨墨,我父亲给我定了亲事……”
我闭上眼睛。
“我不同意,我爹以死相逼……”
我又进入了无意识状态。
“下个月便要……迎娶……王家小姐……”他说得极为艰难。
我不知道自己听懂了没有。
“可是……我……我心里的意思是……”他声音低下来,“其实我……”再低下来,“我心里只有……一个人……”声音低到我耳边,“墨墨你明白不明白?”
我在虚空中遨游,无法回答任何问题。
“我早就不在乎……你是男人……”
我神游太虚,俯瞰红尘。
“但我爹娘在乎,我不知道怎样跟他们抗争,我不能做不孝子,但也不能……不能就这样……娶妻……”他万般纠结,千般为难,“墨墨,我若娶妻生子,只怕会痛苦不堪!墨墨,你知道么?”
远处一个淡定的声音传来,“她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