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过后,溪水之畔,梧桐树下。
“怎的如此不守信用?害我几日都在此苦等。”女孩埋怨道。
“你倒怪起我来了?那天你一走了之,我可遭了大罪了!几位哥哥告诉父王说我为了救一个汉人伤了马匹,父王虽没多怪罪,但罚我关了三天静闭,你教我如何脱身出来?”“再说,那日之约是你一厢情愿,我可没答应你!”我嘟了嘟嘴,摸了一块石子丢进溪水中。
“可你这不还是来了吗?”女孩对我扮了个鬼脸,笑靥如花。
救她那日,女孩灰头土脸、衣衫褴褛的,看不清楚原来面目,此时稍加打理一番,全然是另一副模样。头上梳着两条小辫,身着靛蓝色衣裙,娇小的脸蛋仿佛染了淡淡的胭脂,睫毛又细又长,两只眼睛水汪汪的,活泼乖巧,惹人怜爱。
“不是说要好好答谢我吗?怎么见你空手而来?”我装作不满的样子。
女孩嗔怪道:“原来不是为了来见我,既然如此,那给完礼物我走便是了!”
我连忙打了个哈哈,拉住了她:“跟你开个玩笑嘛!”
“给你!”女孩从胸口取出一小包东西递到我手里。
我定睛一看,一个淡蓝色的丝绸小锦囊,正面用红线绣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福字。
“是你自己绣的吗?里面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我解开锦囊上系着的细绳一看,里面都是黄色的,如树皮般的片状物,像是吃的。
“这是什么?”
“你尝尝。”
我挑了较小的一片放在嘴里,细细品味,起初有些苦涩,但马上就有回甘,咀嚼之下甜味更甚,是我从未尝过的美味。
“这是甘草片!我拿自己采的药草从药铺换来的。”女孩歪着脑袋看我的表情,见我眉毛舒展,有享受之意,笑嘻嘻也拿了一片甘草塞进嘴里。
两人坐在溪边,吃着甘草,嬉戏打闹,漫天长谈。
我小心翼翼地问起了女孩的身世,或许是感激我救命之恩,她毫不隐瞒,指着溪对岸几株孤零零的荻花轻声道来。
“我叫段荻,我娘给我取这个名是要我同荻花一样坚定不屈、生命顽强。”
“我祖父段业原是后凉建康太守,后来被沮渠男成推举为主,祖父待沮渠氏不薄,可没想到后来沮渠蒙逊竟杀了我祖父,自立为王。为绝后患,沮渠蒙逊把我爹抓去毒死,我的叔父兄长们也都惨遭毒手,只剩我娘带着家中老奴沈伯和还在襁褓中的我逃过一劫。”
“这些年来我和母亲还有沈伯四处逃难,母亲本就体弱,长途奔波累得染了病,可我们哪来的钱买药啊?幸亏我娘未出嫁时读过些医书,就教了我识字认药,之后我又躲在镇中药铺偷学了些,就自己去林子里采些药草回去熬制给我娘喝,我娘喝了药也确有好转。那天我依旧在这林子中采药,不料失足掉进了陷阱。”
听完她的身世,我愈发觉得她可怜,难怪那日知道我们是匈奴人后她会说出那些话。
“可我没想到匈奴人当中还有恩公这样善良、重情重义之人。”
“而且,恩公说自己是匈奴人,可长得却不似胡人。”段荻有些疑惑。
平日除了几个姐姐压根没有人愿意听我讲话,而她却对我如此推心置腹,我一时有些感动。
“我……其实我父王是大夏国王赫连勃勃,他给我取的汉人名字叫赫连益,图的是大夏土地越多越好的含义,可我不喜欢,就用五音十二律中十二律的一支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无射,我娘是汉人,所以才生了我这个不胡不汉的异类,我娘在生我的时候去世了。”
脑海中浮现起娘那未曾谋面却假想了无数次的模样,还有从小所遭受兄弟后母的侮辱戏谑与父王的冷落,言语间不免有些伤感。
“好啦,我们不讲这些不开心的事啦。”段荻冲我笑了笑,像是她经历的那些苦难都烟消云散,“恩公,你娘一定很漂亮!”
“你怎么知道?”
段荻吐了吐舌头:“不然怎会生的你如此俊俏,有汉人的儒雅又有匈奴人的蛮劲霸气!”
“那你娘一定是个大大大美人!”我也嬉皮笑脸地说。
“还是你嘴甜!”
我抓一小把甘草片丢进嘴里:“这话没差,现在我嘴里的确满是甜味了。”
“以后我就叫你荻儿,你也别叫我恩公了,就叫无射!”
“好,无射哥哥!”
听着梧桐树上鸟鸣,看着眼前溪水潺潺,身边有她为伴,世上最快乐的事也不过如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