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市夏夜里的风有着一种令人安静的神奇力量，程影站在路边，乌黑的长发在风中慢慢散开。
马路对面的红枫林在昏黄路灯下晕出红色的光圈，有几只萤火虫在林间飞舞，对面如梦似幻的景色让人着迷，正当程影想过去仔细瞧瞧，不远处照射过来灯光晃得程影差点失明，她抬头仔细辨认，原来是自己要搭乘的公交车，最后只好放弃这份难得的雅兴。
趁着公车停靠的几分钟里，程影坐在车窗边，将摄像头抵着车窗玻璃随意拍了一张照片，收拾好东西之后，将包牢牢抱在胸口，等公车出发时她已经是熟睡的模样。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之中程影被售票员叫醒，发现自己已到了终点站，这里距离她的住处还剩不到五分钟的步行路程。
程影伸着懒腰心满意足地走下车，看看腕上那只旧手表，指针此时显示五点十分，但她环顾四周天色漆黑，只好又从包里拿出手机重新确认，现在准确的时间是八点二十。
“还有时间吃点晚饭，”她稍微整理下衣服，朝住处相反方向走去，“那家饭馆应该还没关门。”程影自言自语道。
门口电线杆上悬着昏黄的灯泡吸引了不少夜里活跃的飞虫，程影掀开油腻的门帘，轻声麻烦店里奶奶给她做碗凉面，自己拿好需要的配料，无聊地坐在吱呀乱转的吊扇下等着。
回想起今天在宴会上发生的事，程影心中积郁，又点了一瓶冰啤一口气往胃里灌。
把面端来的奶奶见状忙夺了过去，抚着程影的肩，耐心地问她发生什么事，可程影在安慰声中，只是边流泪边摇头，发作得愈厉害。
每盏路灯下都聚集着一团飞虫，灯光下程影拖着沉重的脚步缓缓往回走，身影在灯光下重叠着，又慢慢在地面上消失。
等程影消失在转角，路灯下出现了一个男子修长的身影，他掩着口鼻低声向通讯连接的那头，低声说道：“已确定目标。”
“务必带回她。”另一端传来一个沙哑苍老老人简短的嘱托。
回到家中的程影心情低落，刚冲完澡的她又被床边的青衣女子吓了一跳。
“你又来了，自己随意哈。”程影一把拽过压在青衣女子身下的被褥，“不过今晚请不要再对我胡言乱语了，我真得很累。”
青衣女子立刻梨花带雨，“妾身苦等了许久才能跟娘娘见上一面。”
“早知道不喝酒，现在又开始做梦了！”程影翻身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口齿不清梦呓着。
天地荒凉，四周混沌一片，程影觉得浑身冰冷，低头一望，自己正站在一片海水里，腿边依着一个青衣女子。
她原是一条无骨的鱼，青衣女子这样形容自己。
在冰冷的河水里游来游去，等了三百年，漂过来一截枯枝，她就把断枝当做骨头，然后才能上岸。
上岸干什么？
找那个折断枯枝的人。
画面又忽然转到了自己的卧室里，青衣女子与她对望着，不知从哪起得风，吹起那女子的衣摆，露出她光洁的脚踝，并不是程影原以为的鱼尾。
女子口中念念有词，程影只觉得心烦意乱。
程影只当她在跟自己打什么玄机为引子，一味奉承地傻笑。
原来只是一阵风而已，青衣女子垂下眼眸，继续说道。
程影看到她的眼泪，一颗颗落下，在单薄的衫裙化成晶莹剔透的珠子。
风大了，青衣女子有些微微发抖，程影起身想要为她关窗。
窗外竟然是百丈的巨浪，迎面就要打来，吓得程影连忙后退。
可等程影回头时，青衣女子已经不见了。
次日，清晨阳光还没升起温度，程影就开始摸索着起床，她感觉头还是有些重，走到厨房将冰箱里剩下的半盒牛奶拿了出来，开始收拾卧室，推开窗子换气时，发现窗台上积了不少水，里面还有零星的菜叶。
楼上的王大爷又用洗菜水浇花了吧，还带着鱼鳞......程影没好气地想。
桌子上的手机屏幕开始闪烁，是陌生号码，程影没管，对方过了好一会儿才挂断，隔了几分钟，同一个号码又打了过来。
程影觉得有些奇怪，等号码打来第三次，她想了想还是接通了电话。
“喂，您好。”程影先发声。
“是我，”温柔熟悉的声音传来，“这几年还好吗？”
程影手里的牛奶盒被握得变形，嗓音涩涩的，回答道：“还好。”
电话另一端的程城，放下手里挑选的商品，漫不经心地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一名黑衣男子连忙低头，程城皱了皱眉，对着手机的声音却毫无波澜，依旧温柔如水，问道：“过会儿，哥去看你，方便吗？”
“现在！？”程影掩不住激动，问道。
镜片后他的眼睛里漫出笑意，说：“对，我去找你。”
离开程家已经快三年了，一切的一切都有了太多变化。
程影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好与过去重新连接的准备，无论在别人眼里现在的自己有多落魄，她都用尽力气去实现承诺，好好活着，无论多痛苦，她忽然又陷入过去的漩涡里，起初死都不肯承认自己被家族抛弃的事实，到被当做棋子利用，甚至到最后寄托在程城身上的希望也变成了空号，可是过去还没有完全结束，所以她还要继续苦撑。
程影点头，说：“好，哥，我等你。”
空气里盛着咖啡的香醇以及糕点的甜香，轻缓的音乐声从唱片机里流淌出来，程影坐在角落里，盯着杯上蒸腾的雾气，安静地等待程城的到来。
雾气缠绕着，争夺着彼此生命里残余的热量，到最后还是逃不开一起消失的命运。
程影想起昨晚梦中的青衣女子，她求的又是什么，折断树枝的是风，愿意上岸的却是她自己，最后无果也是必然的吧。
程影觉得自己也算是从程家那个深渊里解脱了出来，正想得出神，对面来了人，程影抬头，发现是个陌生的中年男人。
“你是？”程影有些疑惑，看出是程家底下人一贯的衣着，于是接着问道：“我哥呢？”
“少爷临时有事，让我把这东西交给你。”中年男人拿出一个包裹交给程影后就离开了。
程影拿出手机回拨程城的号码，结果只传来一阵系统的忙音。
手边温热的咖啡一时也像失了温度，程影眼神复杂看着桌上的包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