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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夏初雪

祁北山仿佛是倒插在龙首山脉上的一柄剑,剑尖没入云端,终年笼罩在云雾之中。而这云雾之中则是终年不散的雪。

风渐渐小了,雪渐渐柔了。韶天启已经盘坐在寒潭温泉中心的冰台上一天一夜了。

剑中阙轻抚琴弦,他在把握时机。在韶天启感应到天地虚灵的那一刻,他的琴声可以带韶天启捕捉那瞬间的灵感,就如当年师父带他踏上修行之路的那一刻一样。他眼神缅怀,心中却是平静无波。

安静,绝对的安静。自韶天启坐上冰台的那一刻,他便感觉到冰台仿佛可以隔绝外界的声音和感知似的。在这样与世隔绝的感觉下,韶天启已经没有了时间的概念,他记着剑中阙的每一句话,认真地、努力地去感受那虚无缥缈的“灵”,然而过了好久都没有一点感觉,他甚至都无法想象那所谓的“灵”到底是什么样子。

在寂静的世界里,韶天启努力想象着,但他觉得越来越累,仿佛已经过了一个月。他现在已经是个没有一丝修为的小孩,哪里能挺到一个月不睡觉。到最后,韶天启越是努力去想象,越是努力去感应,他就越疲倦,一波波困意如海啸袭来,韶天启只觉得脑袋重若千金,甚至连抬动眼皮的力量都没有了,仿佛只要紧绷的神经只要有那么一点点松懈就要陷入一个万丈深渊。意识越来越模糊,周围越来越黑暗。终于,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地一暗,韶天启失去了知觉。

韶天启只觉得一觉睡得踏实,还做了一个梦。梦中他又回到了醉月楼,跟阿娘撒娇、跟爹爹练功、逗刀悔叔叔开心、悄悄带着下人们去城外抓金沙鳄……

“铮铮——”梦甜蜜而真实,让人流连忘返。然而忽来一阵袅袅琴音,如冰山寒泉自九天而泻,浇得韶天启一个激灵,所有的梦境都霎时凝固,然后碎灭。韶天启一时惊醒,才发现泪已湿衫。

刚刚的梦境如此真实,韶天启真的不愿意醒来。咬了咬嘴唇,一把抹去脸上的泪水,韶天启寻着琴声望去,然而琴声却是越来越远,周身只有一片茫茫的雪。

韶天启一时诧异,他明明记得他是在永岁飘零的寒潭温泉中的冰台上感悟虚空中的“灵”,因为经历时间太长忍不住困意才睡着的。然而现在看看脚下,哪里有什么冰台,哪里有什么湖,脚下只有一片苍茫的雪原。

韶天启急了,他毕竟只是个孩子,他害怕孤独。

不想其他,韶天启向着刚刚琴声消失的方向狂奔而去。然而漫天大雪阻碍了他的视线,他只能看到一片白色。跑了一个多时辰,韶天启精疲力竭,仰天栽倒在了雪地上。看着鹅毛般的大雪向着自己眼睛落下,韶天启实在累极了,便闭上眼。雪花落在眼皮上,化了,却并不寒冷。韶天启脑中浮现出父母的笑容与剑中阙的话语,心中忽然又燃起一股力量,猛然从雪地中坐起。

抬头望天,韶天启正想来两句狠话,壮一壮士气,却见头顶天空突然被撕开一道硕大的口子,然后滚滚黑云便挤开了雪白的天空。黑云之中雷光隐现,电光迸裂,仿佛随时都会照着他的头顶劈下一道响雷。

韶天启张大了嘴,终究还是将喉咙的狠话咽了回去,现在他可不想去招惹老天。

然而他不想招惹老天,老天却并不打算放过他。雷云越来越厚,雷光越来越炽,显然已到了临界点。

仿佛周身笼罩了一股天地之威,压得韶天启几乎难以呼吸。韶天启冷汗直冒:这是什么鬼天气啊,我还要找阿娘,找爹爹啊——

一咬牙,韶天启转身便跑。同时天空中突然狂风大作,卷着无数雪花朝黑云覆盖而去,竟就在天空之中将黑云冻成一块巨大的冰坨,只是黑云之中仍是雷电闪烁。

韶天启觉得自己越跑越快,仿佛身似轻鸿,然而天地威压笼罩,韶天启心中仍然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锁定自己,而且立刻就会吞噬自己似的。不敢回头,韶天启只得发足狂奔。

突然,天地间银光大炙。只听“砰——”一声闷响,一道巨大的雷霆光柱轰在了天空中包裹黑云的冰层之上。黑云在冰中涌动,雷光越来越炙,只一刻,便听见卡擦的响声,明显冰层正在瓦解。

暴露在这银光之中,韶天启仿佛又回到了醉月楼覆灭的那个早晨,也是这样的一片暴戾的银光夺走了他的一切。奔跑中的韶天启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仿佛感觉到阿娘最后塞给自己的五枚龙仁果还在,才稍微松了口气。

“轰隆——”不待冰层破碎,雪地的边缘忽然又两座山峰喷出炙烈的岩浆。岩浆滚滚冲天而起,带起漫天浓烟,霎时淹没了半个天空。

就在天空冰层破碎的那一刹那,岩浆冲天而上,刚好与雷光碰上。

“轰——”天地一声巨响,一道波纹似的气浪夹杂着滔天银光与火焰将天空弄烟荡净。

虚空中仿佛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将韶天启一把按入雪地。韶天启一声嘶吼,挣扎着弓身坐起。天空中此时岩浆与雷光碰撞,无数燃烧的陨石滑落天空,无数雷电倾泻大地,雪地中的雪仿佛燃烧了起来,大地边缘已经成了一片火海。

如此末日之景,震撼了韶天启的心灵,他感觉到虚无中仿佛有一股力量在保护着自己,在与天地之威对抗,与那雷云对抗,仿佛就是自己的父母,仿佛爹爹跟阿娘就在身边。韶天启感觉到那股温暖,泪水止不住又涌了出来。

“现在的你就如初生之雪,莫让你的父母在天空的彼岸为你叹息。”

脑海中回响起剑中阙的话,韶天启仰头看着天空那不断相互湮灭的岩浆与雷霆,韶天启自灵魂之中生出了一股不甘的意志,一股反抗的信念,也许这还仅仅是一颗未萌芽的种子,然而已经足够了。

“老天,来劈我吧。来劈死我啊!倘若我未死,我要你付出代价,我要活劈了你!”韶天启仰天怒吼。

轰——雷霆仿佛感受到了韶天启的意志的蜕变,一时间黑云翻滚,雷霆再盛,劈开了岩浆的封锁,直劈韶天启而来。

狂暴的雷霆仿佛无边暴躁的雷龙,眨眼间便劈向韶天启。韶天启星目怒视雷霆,心中只想着爹爹跟阿娘的笑貌与剑中阙的话语。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一棵棵巨大的树木破土而出,霎时布满整个雪地,高大的树木同时向着韶天启席卷而来,将韶天启瞬间层层覆盖。与此同时,遍地雪花无风自动,向着韶天启而来,在树木之外形成了厚达数米的冰层。最后是雪地边缘的火上中岩浆翻涌流出,霎时便在冰层之上荡漾出一片火海。原本并不相容的水火,此刻却为同一个人,同一个目的而彼此合作。

韶天启已经将嘴唇咬出了血,望着四周的树、四周的雪、四周的火,他们在竭力保护自己,他不知道为什么,但却实实在在感受到了那浓浓的关怀,似乎在他枯寂的心里点燃了一把火,温暖如春。

轰——,一切都在眨眼之间形成。在形成的那一刹那,雷光依然轰在了火海之上。

火海瞬间剧烈摇荡,只阻了雷霆十息。

雷霆轰破火海,有直接撞在冰层之上。一时间冰屑横飞,卡擦之声不断。二十息后,冰层破碎,化为冰屑消散。

轰——最后雷霆还是轰在巨大的树茧之上。顿时树木之上绿光大炙,与雷霆抗衡。

雷霆每过一道阻碍,韶天启便觉得脑中一片炸响,如遭重锤,一阵剧痛。待雷霆轰至树茧,韶天启已是七窍流血。然而韶天启的眼睛始终不曾闭上,他知道这是他和这天地雷霆的斗争,他不能输,他也输不起。虽然他只是一名小孩,但经历了一切之后,他的心,已经坚定了。

也许是火与冰消耗了雷霆的力量,整整一百息,雷霆才轰开层层树茧。此时韶天启已经意识模糊,脑中一片混沌了。

眼看着雷霆就要落在韶天启身上,就要轰得韶天启粉身碎骨,然而虚空中却突来一阵扭曲,一道数十丈的银光巨剑电光而至,正好轰在那道雷光之上。

巨大的气浪震得天崩地裂。韶天启只感觉周身地势拔地而起,轰向空中,整个人就如海啸中的一片树叶,瞬间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永岁飘零,寒潭温泉,寒风中梅花与雪花共舞。

不知何时,剑中阙已经来到寒潭温泉的岸边。看着冰台上的孩子,剑中阙目中有欣喜也有焦急。

只用了十二个时辰,韶天启便进入了印堂识海之境。比起当年花了半个月才在师父的引导下进入识境却被师父夸为天才的自己,韶天启才是真正的天才啊。

但接下来却是出乎了剑中阙的所料,识境本应是最安全的地方,那是一个能感受到本源善意的地方,而从韶天启进入到识境之中便开始出现各种诡谲危险之象。

先是韶天启周身风雪突然加剧,再是寒潭深处地心岩浆火气上涌,一时间寒潭温泉雾气蒸腾。最后一片绿光自韶天启识海释出,然后便见韶天启丹田处一道雷光沿着筋脉逆流而上,瞬间便要没入韶天启印堂。

剑中阙见势不对,眉心一道寒光掠出,直透韶天启灵台射去。寒光与雷光几乎同时到达韶天启灵台。

只听“砰——”一声闷响,一道气浪自韶天启灵台透出,激起周身雾气一阵翻涌。

“噗——”一口鲜红喷出,韶天启当时昏迷。

剑中阙微退半步,嘴角溢出一丝血迹,当下骇然。果然是雷龙御天剑所遗留的剑气。

轻轻抹去嘴角血迹,剑中阙现在更担心韶天启的伤势。一步踏出,剑中阙掠至冰台将韶天启抱起,一股源力渡入韶天启体内,发现他的身体并未受损,但是识境中却处在了一阵风暴之中。

剑中阙不再迟疑,转身之间已回到了茅屋处。最左边的茅屋灯光突然亮起,剑中阙抱着韶天启踏了进去。

又是一日悄然过去。这一日中,韶天启的识海里可以说是几度徘徊在冰火两重天的煎熬里,幸好一道碧绿色的光晕始终保护识境,未让识海破灭。

茅屋内丹香袅袅,剑中阙引天之寒精、地心火灵,炼之以天地本源源精华,耗费元气之下终于练出了一枚压制韶天启丹田中的雷电之力爆发的丹药。

终于,韶天启悠悠转醒。首先映入眼帘的依然是一排茅草铺成的屋顶。然而鼻翼动了动,扑鼻的药香顿时让韶天启神智一清。坐起身来,韶天启轻轻揉了揉眉心,似乎还没有从冰火两重天的精神世界中缓过来。看着屋内五个一人高的古朴丹炉,韶天启一时怀疑自己到底是回到了现实还是在另一个梦中。

“将桌上的丹药吃了,出来见我吧。”屋外剑中阙的声音传了进来。韶天启这次放下心来,毕竟任谁经历了那如末日一般的场景后又受一番非人折磨还能做到平静如水。

看向丹炉中心的石桌,石桌上放着一个打开的石盒,石盒中静静躺着一枚拇指大小的丹药。

韶天启走过去拿起丹药,只见丹药成红白二色,二色相互融合又相互独立,煞是好看。放在鼻前嗅了嗅,没有什么气味,韶天启只感觉腹中咕咕作响,便一口吞了它。

丹药入口即化,瞬间一股忽冷忽热的气息顺着筋脉到了丹田处,将丹田轻轻包裹。这种忽冷忽热比起韶天启在识海中所经历的而言,实在是舒服极了。韶天启拍拍肚子,发现饥饿之感顿消,向屋外走去。

今天没有了前几日的寒风,屋外依然漫天雪花,不过却是轻柔地飘下,仿佛天地都陷入一片柔软的世界。

韶天启在雪中走了几步就发现不对了。首先他已经感觉不到雪天中的寒冷了,再者他虽然没有看到剑中阙的身影,但他却能清楚地感应到剑中阙就在前方。带着疑惑,韶天启一路小跑,穿过雪花,来到了寒潭温泉便的剑中阙身边。

“疑惑吗?”还没等韶天启开口,剑中阙便接着道,“你灵台已筑,并且你灵识中有水之属性,所以在水汽浓郁的环境你的感知应有一定的放大。有道是‘十年筑灵台,一朝入真元。’只要以后能解决丹田雷源之力,你的路便是坦途!”

“我的识海打开了?我什么时候?”韶天启只隐约记得自己在冰台上感悟,然后便睡着了,梦中经历了一段末日似的景象,最后被一道闪电劈得昏迷,最后感觉进入了一处冰火两重天的地方,然后便在一阵袅袅琴音中醒来了。

“我不是睡了一觉么?”韶天启心中诧异,但想到梦中情景,也不由后怕。

“你愿拜我为师么?”剑中阙脸色一正,严肃问道。

拜师?还没想通自己什么时候感悟到了虚空中的“灵”的韶天启听剑中阙如是说,一时没有回过神。

拜师!《无心初剑》!待韶天启回过神,顿时心中大喜。只要修行有成,他便能去找回爹爹跟阿娘,也能找雷泽报仇,想到此处韶天启便心神澎湃。

扑通,韶天启跪在了雪地上,向剑中阙扣了三个头,恭敬喊道:“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面向湖面的剑中阙听到师父二字,也不由勾起了一丝笑意。

“江湖路险,你的父母生死未卜。若你以后以本名出去行走,必然被有心人盯上。既入我门,便为你取个别名。”剑中阙望向天空,雪花映着瞳孔飘落,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兀自说道,“还记得我对你说的话么?就叫‘夏初雪’吧!”

夏初雪。初生之雪么?韶天启又想到了父母,心中暗暗立誓: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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