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三妞跳上一个硕大的二尺多高的柳树桩子，向下头看了看，深深吸一口气，再深深吸一口气，使劲平静了一下“砰砰”乱跳的心，大声喊道：“乡亲们，大家安静，大家安静，下面请彩云山联合县七区的教导员，秦琪同志给我们讲话，我们大家欢迎……”
说着，她伸出两手，就拍起了巴掌。谁想，下面一千多人，没人鼓掌不说，竟然齐声呐喊起来：“……欢迎……欢迎……欢迎……”
站在柳树墩桩子上，奓着两只手，齐三妞有点不知所措啦。
秦琪赶紧跳上柳树桩子，示意三妞下去，然后双手平伸，往下压了压，下面立刻安静了下来。敬了一个军礼，她大声说道：“乡亲们，我是咱们彩云山联合县七区的教导员，名字叫秦琪。现在，我们大家都认识啦，以后啊，欢迎大家来找我。有事儿呢，找我办事儿也行；没事儿呢，找我拉闲磕扯闲篇也行。我们八路军是老百姓的自己的军队，是你们的子弟兵，你们好比是水，我们就是水里头的鱼。水里头没鱼还行，鱼没了水可就活不了啦，大家说是不是啊？”
“教导员你太客气啦……八路军不是打鬼子的吗？只要你们使劲儿打鬼子，我们就高兴啊！”有人呼喊着说。
“打鬼子，救中国，是全国人民的事，也是我们彩云山，男女老少每一个人的事，更是我们八路军每一个战士的事。大家的事，就得大家一起动手，一起努力，千条线拧成一股绳儿，千万人合成一股劲儿。真的做到了，大家说，小鬼子还能蹦跶几天啊？”
“教导员，说得对，我们都愿意打鬼子……”又有人在喊。
“我们愿意拧成一股绳儿，我们愿意合成一股劲儿……”有人跟着喊。
“今天，有七十多名妇女报名，参加抗日工作，她们是彩云山人民的榜样，是彩云山人民的骄傲，是彩云山人民的光荣。我代表彩云山联合县七区抗日政府，代表八路军战士向她们致敬。”
说着，秦琪整理了一下军风纪，端端正正站好，“啪”地一个立正，然后就是一个非常标准，非常庄重的军礼。
全场沸腾，人人鼓掌，人人呼喊，掀起拍天海潮般的声浪，卷起怒涛澎湃的呐喊。
“我们男人也要抗日打鬼子啊……”
“我们男人也要当八路军啊……”
“彩云山人人抗日，彩云山人人打鬼子……”
“花梨紫檀当梁柱，好男好女当八路……”
“当八路光荣，打鬼子光荣……”
香云寺大殿的台阶下头，摆下一张条案。条案上摊开杂货铺用的那种账簿，摆了毛笔、砚台、镇纸，秦琪、刘春云、冯朝涵、铁木云和秦琪的两个警卫员正襟危坐在那里，悄悄说着什么。
七十几个人站成两列，一列齐三妞打头，一列贞月打头。送她们来的家人，站在两侧，伸长脖子看着坐在条案后头的几个人，听着他们悄声细语地说话，人人一副忐忑不安的表情，生怕自己人被刷下来的样子。
越等越紧张，越等时间过得越慢，好半天好半天，秦琪的警卫员辛梅才扭过脸来，冲着列队的人们说话：“开始吧，第一个，姓名，年龄。”
“齐三妞，二十八岁，胡杖子村的。”
“姓齐，名字叫三妞……哎，我说，都当八路啦，你不觉着名字有点土吗？改一改，好吧……”
三妞有点扭捏，吭哧了一下，说：“行，同志啊，你帮我改改吧。”
“嗯，姓齐，什么字辈的？”辛梅问道。
“女人不论字辈……我……我家……兄弟们用的是佳，当好讲的那个佳字。”三妞越发扭捏了。
“齐佳……俊，怎么样？佳当做好讲，俊当做美讲，加到一块儿，就是美好的意思……”辛梅为自己的机灵变很是自豪地笑着。
“好，齐佳俊好，真好，谢谢同志啊！”三妞高兴地差点跳起来。
辛梅也很高兴，她大声喊道：“下一个，姓名，年龄……”
另一列队伍是由警卫员仲华执笔登记的。
“咱们也开始吧，第一个，姓名，年龄……”
贞月赶紧答应道：“齐贞月，四十六岁，胡杖子村的……”
别看站在了队伍里，贞月心里一直七上八下。被三妞拒绝又被重新邀请回来，心里就再也没平静过，和大家汇合，一块儿上路，一块儿参加了大会，也没平静下来，嘀嘀咕咕，百爪挠心，生怕再一次被撵回来。真要是那样，一张大脸还真的没地方搁，没地方放啦。
“齐贞月……”仲华嘴里磨叨着，“你什么字辈的？”
“我，佳字辈的。不过，女人家，从来不按字辈排啊……”
“那是封建意识，落后思想，咱八路军不兴那一套。嗯，齐佳……臻，怎么样？佳当做好讲，臻当做美讲，加到一块儿，就是美好的意思，满意吧？”
贞月耳朵尖，那边三妞改了名，叫佳俊，是美好的意思；自己也改了名，竟然一样，同样是美好的意思。贞月高兴地想就地跳高，名字一样，两人平齐，也就罢了，最令人兴奋的是没有被拒绝啊！
报名完毕，七十几个人在香云寺大殿前头列队。
两列横队站好，秦琪和辛梅一个一个扒拉过来，扒拉过去地调整队伍。齐佳俊提供的那个名单就是依据，二十四个为一队，另外四十九个人为另一队。
四十九个人的那队，由仲华带着进了大殿，二十四个人的那队，由辛梅带着去了大殿后头。
去了大殿的一队，被让到长条板凳上坐下，仲华提出了第一个问题：“同志们，大家能不能做到，服从命令听从指挥呀！”
“能。”异口同声地回答，虽然不是很整齐，却也洪亮。
“好，希望大家说到做到，不放空炮。下面我宣布，彩云山联合县七区抗日干部学习班，正式开课。”
“干部，不是说当八路军吗，咋就当了干部呀？同志，我们大字不识一个，当不了干部呀！”有人着急地提出了问题。
“大家要养成一个好的习惯，会议期间，有话要说，必须举手，得到允许之后，才能发言。记住没有？好，刚才那个同志，你按照规矩，先来一遍。”看她举起手，仲华说，“你可以发言，发言之前，先自我介绍一下。”
要发言的是四斤，刚才已经改了名字，叫齐似槿。她站起来说：“仲华同志，我……我，当不了干部呀，大字不识一个，扁担倒在地上，都不知道是个一字……”
又一个人举手，要求发言。
“其实吧，我们都是大老粗，当兵打仗，杀鬼子，杀汉奸，有一把子傻力气。让我们当干部，干细活儿，真的不行。”
仲华突然发问：“你会纳鞋底子吗……所有的同志都可以回答，你会纳鞋底子吗？”
大家纷纷喊着：“会，我们都会。”
“一出娘胎就会呀，嗯，有谁一出娘胎就会？举手！”仲华接着问。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一个再敢吭声。
“当干部和纳鞋底子是一个道理，都是慢慢学会的，谁也不是从娘胎里一出来就会的。大家想想，是不是这么个道理！”仲华循循善诱地说道，“当然，当干部比纳鞋底子难了点，得下更大的功夫。问题是我们抗日杀鬼子，连命都可以舍弃，难道还怕多下点功夫吗？”
大家低下了头，一个个陷入了沉思。
“同志们，大家想一想，一个彩云山区，日本鬼子就调来一个联队，3800多人。八路军来了多少，就一个连队，120多人。120多人打3800多人，大家想一想，怎么打得赢。”仲华有提出了一个问题。
垂头沉思中人们，一下子抬起头来，睁大眼睛看着仲华。
仲华停了一会儿，接着说：“可是，这个账啊，还有一个算法，我们彩云山区，三个县上百万人口，如果拧成一股绳儿，合成一股劲儿，什么山翻不过去，什么河淌不过去，3800多个鬼子算泥巴，还是算蚂蚁啊！”
睁大眼睛，仰着下巴，看着仲华，人们纷纷点头，嘴里还叨叨着，是啊，是啊，说得对，说得对。
仲华继续往下说：“可是，怎么才能让彩云山区三个县，上百万人团结起来，拿起刀枪，一齐和鬼子干呢？请大家谈谈看法。，好了，下面谁先发言？”
齐似槿举起手来。
“让我们先去杀几个小鬼子，群众就发动起来啦！”
齐佳臻举起手来。
“你说的有道理，也没道理。杀几个小鬼子，胜利的消息一传开，群众能就发动起来，没错。可是，八路军发给你枪，你会放吗，让你去打鬼子，你会排兵布阵吗？要让我看呀，先得动员妇女走出家门，把地里的活都承担起来，让男人们放放心心地去扛起枪来，当八路，打鬼子。”
“要我说呀，先把妇救会办起来，把识字班办起来，把农救会办起来……”
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热闹，越争论越深刻，一时间吵吵嚷嚷都有点搂不住了。
见争论得差不离了，仲华拍了拍手说：“好了，我总结一下。大家说的都有道理，都值得继续讨论下去。总之吧，群众靠我们去宣传，靠我们去组织，靠我们去动员。同志们我们肩上的担子很重很重啊，就看我们敢不敢去挑啦！”
一众人等齐声喊道：“敢！”
“好，第一节课就到这里，休息一会儿，我们接着讨论。”
“仲华同志，我还有个问题……”
“仲华同志，我也有个问题……”
宣布下课了，人们还不愿意散去，一个个围着仲华问个不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