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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那年你的温柔

陆仁洲走后,林爱贞才从睡梦中悠悠转醒。她醒来看见歪在沙发上看动画片的成君,立刻火冒三丈,抄起扫帚追着这霸王打了两条街。

“倒霉货,你给我站住!”林爱贞在后面边追边骂,“长志气了啊,有种离家出走,有种你就别回来!”

成君在前头边跑边叫:“打人啦,救命啊——”铆足劲跑了两条街才把林爱贞甩掉了。

林爱贞站在街头,气喘吁吁,“死丫头,早晚打断你的腿!”

成君常常挨林爱贞揍,但是不常被她追着揍。林爱贞虽然在市井生活了近十年,还是保留了一点底线,不像林小光的妈妈那样撒起泼来毫无顾忌。

但是,成君这一次是真的惹怒她了。她彻底放弃形象,掐着腰站在那气急败坏地啐了一口,与十年前的叶家太太相距甚远。

成君不知道,早上林爱贞挂断她打来的电话后,叶家老太太,她血缘上的亲奶奶杨兰淑紧跟着就打进电话,语气凉薄地质问林爱贞:“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想,十年前我们就达成共识,她跟叶家没有任何关系!”杨兰淑冷冷地说。

林爱贞冷笑一声,靠在沙发椅上,语气悠闲地问她:“您这是紧张什么?”

“林爱贞,别忘了我们的协议!如果你还想拿到赡养费的话,就不要让她再出现在叶家!我说到做到!”叶家老太太一气吼了长长一段警告,不等林爱贞开口啪一声挂断电话。

真是触霉头!林爱贞跟着摔了电话,气得胸口起伏不定。

林成君从小挨揍到大,离家出走的篇章随随便便就让她翻过去,在她放荡不羁爱闯祸的霸王生涯里实在是小事一桩。小孩子对时间总是没有观念,日子一天天在林成君的脚下滑过。

她很快又恢复了小镇的生活,跟妈妈去打牌,林爱贞照旧在打牌输的时候,冲她发脾气。成君也照旧转头就忘了疼,过一阵儿又招惹事气她。

她有时候也会想起在江林的那个早上,上百只鸽子“咕咕咕”叫,扑扇着翅膀直冲云霄的场景。

她这个年纪,对于美丑,尚未形成一个完整的概念。特别是即将十九岁的陆仁洲,在她眼里跟大人无异。小孩子,对于同龄人可能尚能做出判断,但对于不在一个年龄层的人,总是容易缺乏关注力和判断力。

所以,她跟陆仁洲初识,可以说半点未被对方的美貌风度折服,反而是晨曦里的那一幕更让她印象深刻。

她清楚地记得,陆仁洲像是个胜利归来的王者,站在冬日微凉的晨风里,指挥鸽子的动作,干净利落漂亮神奇,她甚至怀疑这是个会魔法的世间奇人。

没几天,这一年的除夕就来了,成君又长了一虚岁。

成君的年夜饭,是跟着林爱贞和她的牌友们,就着牌桌一起吃的。吃完大人们迅速地又开桌了,屋外很多人都在放鞭炮,成君一个人晃悠到林小光家。

他们一家三口正在看春晚,林小光抱着肚子,倒在他妈妈身上笑得前仰后合。林小光爸妈也是乐个不停,笑着招呼她:“魔王来啦!快进来!”

成君走进来,在小凳子上刚坐下,林小光就从新衣服的口袋里,掏出二十块钱,得意地看着她,“林成君,你怎么还没换新衣服?看,我爸跟我妈给的压岁钱!你的呢?”

成君看着他手里的钱“嘁”一声,“明天天一亮不就得还给你妈?”

林小光本来兴高采烈,让她一堵,立刻拉下脸白了她一眼。林小光妈妈嗑了一下瓜子,问她:“你吃饭没?你妈不会连年夜饭都不做吧?”

“吃了。”成君撇撇嘴说,“撑死了都。”

“呵呵。”

成君在林小光家坐了十来分钟,觉得他们一家看着春节联欢晚会傻乐挺没劲的,于是就一个人晃悠悠回家了。

她回家后就倒在床上,瞪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后,随手拿起床头的小猪把玩。陆仁洲说,戴上这玩意,鸽子一飞就会发出好听的声音。

她在床上摆弄了一阵,突然想起什么,趿拉上鞋子跑到妈妈的房里,把盖着布的坐式风扇哐哐当当拖到大厅。

插上电,一按电钮,冬天的风将寒冷放大数倍再悉数扑过来。成君冷得一哆嗦,却高兴地跳起来。她跑进自己屋里,把那只小猪拿出来,对着风扇来回晃。

她咬咬牙,把风开到最大档,然后听见风穿过哨子,发出小小的有点熟悉的声音。

这个大年夜,她一个人在家里,乐此不疲地对着风扇乱跑,小猪“呼呼”地响,她激动地咯咯直笑。

这样疯的后果就是,第二天,成君躺在被窝里捂着鼻子,不停地吸气。塞住了!

她习惯性地去推了一下林爱贞的房门,回来了。她总怕有一天林爱贞突然就不回来了,连个揍她的人都没了。当然这种害怕她只在心里想想,从来不跟人说,会给人笑掉大牙的。

屋外邻居都在走街串巷拜年,成君出去逛了一圈回来,看了看时间,拿出抽屉里一张折叠得很整齐的纸条。上面有两个号码,她想了想,拨通底下那个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被接通,那头低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好,哪位?”

“陆哥哥,新年好!”成君对着电话大声说。

“成君?”陆仁洲愣了一下,然后笑着也祝她新年好。

“你是不是刚喂完鸽子?”

陆仁洲笑了一下,“对,刚下楼。”

“嗷,嘿嘿。”成君抠着电话线,没想好说什么,电话便沉默下来。

“感冒了?声音也有点哑。”陆仁洲“嗯?”了一声,问道。

“一点点,小意思。”

陆仁洲勾了勾唇角,“记得要多喝开水。给你哥打过电话了?”

成君摇摇头,“没有。”

“为什么不打?”

“我只有他们家里的电话,……不想打。”成君犹豫了一下,说实话,“你能帮我跟他说一声新年好吗?还有还有,顺便问问,他什么时候能来看我?”

挂断电话后,陆仁洲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拿起车钥匙回家。他今天骑的是赛车摩托,半个小时左右就回到陆家。

如他所料,叶成程一大早就来陆家拜年。两人坐着陪长辈聊了几句,之后陆续有陆历衡的老友来拜年,两人就趁机躲到二楼,摸了瓶珍藏的红酒对酌,乐得清闲。

喝了一会儿,陆仁洲将成君的原话转达给叶成程。叶成程沉默了几秒,晃了晃手中的酒杯,叹了口气道:“再说吧!”

陆仁洲背靠在阳台栏杆上,想起成君那晚在叶家门口红着眼睛不肯掉泪的样子,还有早上微微失落的语气,这时再看叶成程的态度,他忍不住多嘴,“你不会也信那套东西?”

叶成程没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一下愣住了,好半晌才神色尴尬道:“信不信,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她都快十岁了。”他低头笑了笑,又说,“我去年上了大学后,才背着我奶奶去找她们。也只是跟她说了几句话,没想到过了一年她还记得我。”

“她看着小,其实很多事都懂得。”陆仁洲说。

叶成程知道陆仁洲大概早听说了这些事,索性也不隐瞒,“你问我信不信,可我奶奶信。她对成君的恨意,你那天也见过了。”他站在阳台上,望向远处,声音也有点轻飘。

“她毕竟只是个孩子。”这样不太公平。陆仁洲不同意,但是后半句话他不便评判。

叶成程摇摇头,“我妈刚怀上成君的时候,我奶奶就找人算过,说是命数太硬,是我爸妈坚持要生下她。”

陆仁洲又抿了一口酒,没接话。

叶成程苦笑,“我也觉得挺可笑的。这都什么年代了,还信这套。可那么巧,我爷爷、爸爸都是在她出生那天出事,我奶奶恐怕一辈子都不能释怀。”

十年前,林爱贞被推进产房,叶成程的爸爸和爷爷分别坐在不同的车上赶往医院,最后竟接连出了车祸。一个离世,一个高位截瘫。那种一夜之间,天塌下来的感觉,外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感同身受。这十年,多亏了杨兰淑的强硬手段,才保住岌岌可危的叶家。

叶成程,对杨兰淑,从未忤逆过。

陆仁洲看一眼叶成程,拍拍他的肩膀,“大过年的,不谈这些。”

叶成程多喝了点酒,头有点晕,话不由也多了起来。

“你也觉得她很可爱吧?我第一次见她,她正把一个比她高半个头的小男孩压在地上打。长得跟个洋娃娃似的,打起架来竟然一点不含糊。”叶成程扯扯嘴角说“我妈其实不太想见到我,门都没让我进,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走。你不知道,我听到她喊我哥哥,就觉得心特别虚。”

叶成程的话,让陆仁洲想起与成君的初次见面。她在警局有些自得地跟他说,自己是打人进警局的。他不由笑笑,一个小女孩,还把这种事引以为傲?

他摇摇头,然后转念一想,幸亏是个小女孩,否则不知道会闯下多少祸。

只可惜,陆仁洲后来才知道,小女孩闯起祸来,才让人头疼,打不得说不通……

叶成程终究没如成君所愿来看她,转眼就开学了,成君已经没心思去想这些了。因为开学前一晚,她突然发现自己的寒假作业,仍旧停留在上次在警局抄的第二单元。

这个事实未免太残忍,于是,林爱贞在牌桌上通宵达旦地打牌,她在家通宵达旦地奋笔疾书。

第二天,她还是逃脱不了被罚扫厕所的命运。而排在她后面的林小光,也没比她好多少,用班主任大脸猫嘲讽的话说,林小光的日记就是晴雨表,还是很准确的。

因此连续两个星期,她和林小光的晨练都跟别人背道而驰。两人各自孤独地蹲在男女厕所里,在一片浓烈的味道中,哀戚戚地挨过昏昏欲睡的早晨。

生活,因为开学而更加悲伤,林成君沉浸在这种体罚的阴影中深深不能自拔。

这天晚上,她坐在沙发椅上,一边自怨自艾地用草书签下林爱贞的大名,一边掏出作业本决定好好做人,家里的电话突然就响了起来。

这个电话从接通到现在,好几年了,一向只在中午时分响起,而且一向是林爱贞的牌友三缺一的时刻,催林爱贞起床的电话。成君爬过去,疑惑地接起来,然后惊喜地叫出来:“哥?”

叶成程其实犹豫了许久,才给她打的电话。他在电话里解释,大学学期课程很多,暂时没有时间去看她,让她把他的手机号码记下,有事可以打他手机。

叶成程问了她的成绩、学校情况,还有她的兴趣爱好。成君脑筋转得飞快,临时想了很多爱好,比如看书、比如练字,最实在的还是那句“我长了一双飞毛腿”。

两人聊了十来分钟,临挂电话前,叶成程允诺说,如果期末考她能两科都上九十分,暑假就带她去江林玩。

成君因为这个电话兴奋得不想做作业了。她一个人在大厅蹦来蹦去,心情太激动,好想告诉所有人……

她这么想着,就真的抬腿往门外跑,可是刚跑了几步又停下来,要是告诉林小光这种大喇叭,不出半小时林爱贞铁定就知道了,这要是被她知道了肯定又要挨揍。

因为,上次离家出走之后,林爱贞给她下了死命令:不准跟叶家任何人联系。

林爱贞说,要是不听劝的话,就别怪她不客气。林爱贞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很平静,但成君很识趣地点头保证,绝对不会犯傻踩地雷。

成君深深地叹了口气,慢吞吞地挪回屋里。

可是激动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这么激动人心的时刻,要是不一吐为快今晚还怎么睡觉!

她忽然想到一个人,然后一把扑到电话边,手舞足蹈地拨通了电话,激动地喊了一声:“陆哥哥!”结果却被钟叔告知,陆仁洲去参加一个五百公里指定鸽赛,还没回家。

鸽赛啊?她也好想参加,成君暗暗想。然后跟钟叔聊了几句,但总觉得代沟太深谈不来,恹恹地挂了电话。

真是一腔的欢喜,没地方发泄啊……

当晚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象了很多叶成程带她出去玩的场面。不知道他会不会滑旱冰?林小光有个表哥,带他去过一次旱冰场。回来林小光就扯着脖子,自豪地告诉她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旱冰场有他们学校操场两倍那么大!而且他表哥会很多种花式旱冰!

成君当时就白他一眼,呛了一句:“那你会吗?”

“我是不会,但是我告诉你啊……”林小光无视她的不屑,继续滔滔不绝,真是要多讨人厌就有多讨人厌……

要是哥哥也会滑旱冰就好了,如果不会也没关系,只要能来看她就很棒了。才开学半个月,成君就已经开始满心期待,心潮澎湃了。

因为睡得晚,第二天成君坐在教室里昏昏欲睡,被大脸猫揪着耳朵在教室后面罚站。然后她才开始担心,这个德行考九十分,应该有点难吧?

成君担忧了一整天,晚上坐在沙发椅上抄作业,就特别没劲,接到陆仁洲的电话时,也很没精神。

“怎么了?”陆仁洲听出她声音里的低落。

成君把郁结一天的担忧,一五一十都告诉这个她很信任的人。

陆仁洲在电话里问:“担心自己做不到?”

“……是完全做不到。”成君泄气道。

“为什么会做不到?九十分并不难。”陆仁洲云淡风轻地鼓励她。

可惜成君没领会他的用意,“你是大人当然这么说。”

“这个跟是不是大人可没有关系。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都有他们应该完成的任务。大人也会被要求做到大人的九十分标准,而一部分优秀的人,甚至是要做到满分。”跟早慧的孩子交谈,有时候其实更麻烦,你要把她当小大人看待,但其实她还是个孩子。陆仁洲想了想,认真解释,“比如你哥在大学,也有考试,也会有人要求他做得更好。”

“但是九十分,对我来说真的太难了。”

“既然有九十分、满分存在,就说明有人是可以做到的。”陆仁洲激她,“你觉得自己会比别人差?”

“我是不比别人差……”

“这不就没问题了?”

“听你这么一说,怎么这么简单。”成君怀疑。她一手握着电话,一手撑着脑袋,认真思考他的话,“那我试试看吧!”

陆仁洲夸了她几句,成君放下心中的忧虑,心情大好,立马惦记起他的鸽子,“那你的鸽赛拿到九十分了吗?”

他在电话那头笑了笑,运用得倒挺快,他继续淡淡地激她,“还不错,算得上满分。”

“哇!”成君忍不住又手舞足蹈起来,一个劲求问,“为什么你的鸽子可以那么厉害?”

成君想了想,压低声音偷偷告诉陆仁洲,其实去年年底从江林回来,她就揣着钱自己偷偷去菜市场买了一只鸽子回来。

可惜这种市场卖的鸽子,完全没有陆仁洲家的精神头,成君怕它飞走,在它脚上系了绳子。但她真是多虑了,这绳子根本就是个摆设,那只鸽子一晚上蹲在墙角,屁股都没挪过。晚上她蹲在地上拿树枝逗了一会儿,它始终半合着眼快睡着的样子。成君怀疑它不能飞,就着急地把绳子解下来试试。

于是,两分钟不到,那鸽子像突然睡醒一样,眼一睁,扑腾着翅膀头也不回地飞走。成君忙站起来追,可还是眼睁睁看着它,在天井边转了半圈,然后悠悠地从上面飞走。

因为这鸽子,她两星期的早餐钱都没了。以后,每次经过街上,只要一看到卖鸽子的担儿,都要纠结地蹲下来钻研好一阵。只看不买,到后来卖鸽主人一见到她就赶。

“半个月早餐钱?”陆仁洲听着听着,抓住一个重点。

“是啊。”成君沉默了一下,反应过来,“我不会被坑了吧?”

陆仁洲失笑,“市场上卖的都是食用鸽,跟赛鸽自然不一样,以后不要再花这种钱。”

“……可我真想养。”

陆仁洲笑了,温声问:“你平常成绩是多少?”

成君愣了一下,怎么又回到这个伤感的话题,她心虚地回答:“……好的时候,是可以到七十分的。”

“如果你能靠自己考到八十分,下次我去樟芗的时候,就让你见识一次真正的赛鸽。”陆仁洲大尾巴狼似的哄道,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掌握与小孩交流的技巧。

“什么时候?”成君精神一振。

“下个月,五一的时候。”

“你等等,我去看日历。”成君觉得最近好事真不少啊,翻着日历,她的心情又雀跃了一晚上。

这一年的五月,陆仁洲果然如约带着赛鸽来樟芗。成君因为提前知道他要来,一大早就在街头等着了。

街头旁边就是菜市场,成君拽着两张不多不少的八十分卷子,站在早晨赶早出来买菜的大人中间,翘首以盼。

陆仁洲的车打了个弯,成君在车来车往中,一眼就发现了他,和他的车。

他竟然开了一辆工具车出门,大概是怕空气不流通,后车厢没有盖顶,几十笼鸽子在后面“咕咕咕”直叫,实在太显眼!

有几个买菜的阿姨奶奶也看见了,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成君猜,她们大概在考虑,要不要买两只鸽子回去炖炖?

越靠近街头,人越多起来,陆仁洲慢慢降下车速。

林成君透过玻璃看见他穿着纯白的衬衫,阳光在玻璃上一晃一晃的,看不清他的眼睛,只看见他棱角分明的脸也在玻璃后面一晃一晃的。

她咧着嘴笑,朝车子的方向跑过去。

成君站在车旁,比半年前长高了一些。她仰起头,扬着手中的卷子,一笑,就露出漏风的牙齿,比半年前漏得更厉害。

陆仁洲降下车窗,头往副座一点示意她先上车。成君爬上车,陆仁洲立刻挂档调头把车拐出去。

“快走快走,那几个阿姨看见鸽子很激动呀!”成君哈哈大笑。

陆仁洲扫了她一眼,“不是你边跑边喊买鸽子吗?”

成君“嘿嘿嘿”笑,五月份的樟芗,天已经开始慢慢变热。早晨八九点的阳光,有点初夏的味道。成君本就没心没肺地往太阳底下站,看见他又一路跑过来,此时鼻尖冒出了小小的汗珠子,很逗。

陆仁洲看了她一眼,抽了一张纸巾递给她,“把汗擦擦。”

她接过纸巾,胡乱一抹,往椅座上一靠,一双眼睛亮亮地看着他,得意地扇扇手中的卷子,“你要确认一下吗?”

陆仁洲一手握方向盘,腾出另一只手接过她手中的卷子。他把车子停在人少的路边,真的就认真翻起她两份都是堪堪八十分的卷子。

他低下头双唇微抿,一时间没有说话,成君不由也噤了声,车里一下子静默下来。

这样等着,成君心里忽然就没底了,她脸拉下来,“你不会也以为我是作弊的吧?”

陆仁洲低着头没看她,嘴角却微微勾起来,“理想是养鸽子?”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成君就更加气恼,“你看见评语了吗?我们老师说我胸无大志,扣了我十分,其他人都只扣了五分,太过分了!”

小学生的必考题目,真是好多年不见了。

陆仁洲看她气鼓鼓的脸,笑,“其他人的理想是什么?科学家?老师?”

“还有宇航员、医生和警察。”成君补充道,“连科学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想当科学家,林小光真是够搞笑的,竟然还敢取笑我!”

“有句话叫人各有志。”陆仁洲揉揉她的脑袋,“你喜欢养鸽子,那我们就养我们的鸽子,让他们当科学家医生去。理想没有贵贱高低之分,每一行都需要有人去做。”

“可是老师多扣了我五分!”成君愤愤不平。

这个要怎么解释?

陆仁洲犯愁,“成绩,只是衡量你这段时间知识的掌握程度,一次成绩不能代表所有。而且老师多扣了你五分会影响你实现自己的理想吗?相反地,等你们都长大了,如果你的理想实现了你就得了满分,如果没实现,那现在有没有得这五分,也没多大区别。”这样解释,应该不会误导小孩子吧……

“你是说,如果林小光没当上科学家,而我养了鸽子,那就是我赢了!”

陆仁洲清咳了一声,听起来是没错,可是好像不太对,他觉得还是等她大点的时候再来讨论比较靠谱,于是草草结束话题。

而成君很满意这样的结论,舒服地吐了一口气。

陆仁洲心头的那种挫败感再一次油然而生,他笑着摇摇头,发动车子,“出来的时候跟你妈说了吗?”

成君嗤笑一声,“她刚睡下呢,我去找揍啊?”

陆仁洲刚要开口,她又补了一句:“你放心吧,昨天跟你打完电话,我就告诉她了。快走吧快走吧,我都等不及了!”

成君拍着他的胳膊催促,陆仁洲睨了她一眼,“坐好,把安全带绑上。”然后又想,有机会要去买个儿童安全椅了。

成君乖乖坐正一会儿,又不安分起来,扭着身子往后看,“它们在后面会不会热?饿了怎么办?要不我去后面看看吧?”

陆仁洲往常都是一个人出来训练,没拿到驾照前,家里的司机送他出来,也几乎一路无话。突然多了个闹腾的小女孩一路叽叽喳喳,感觉比车后面的鸽子还热闹。

他伸出右手,把小丫头的脑袋转过来,“抽屉里有一册故事书,是你哥送给你的,你可以拿出来看看。”

成君不闹腾了,高呼一声,双手又捂住嘴巴,睁大眼睛,眼底的光亮闪闪的,一脸惊喜。陆仁洲弯了弯眼睛,用手点点抽屉。

她把书拿出来立刻拆封,一本一本地翻看,过了一会儿,又苦着脸,“早知道就不该跟他说,我喜欢看书……”

话虽如此,她还是坐在那边安静下来,神色专注地看起来。

过了一会儿,陆仁洲突然伸手按住她的书,成君正沉浸在拇指姑娘的奇遇里,诧异地抬头看他。

“要到了,等回家了再看。”陆仁洲目视前方,随口说道。

“我把这个看完再说。”成君又低下头。

陆仁洲终于无奈地叹口气,把书从她手中抽走,“在车上看书对眼睛不好,回去再看。”

“……刚刚是你让我看的。”

“抽屉里的有个记录本,下车的时候记得带上。”陆仁洲说。

话题被轻松转移,成君抱着陆仁洲说的黑色笔记本,车子一停下,就迫不及待地跳下去。

陆仁洲挑的地方在一个无人的小草坪,成君不常出远门,第一次发现樟芗还有这种地方,觉得挺新奇的。

草坪周围地势会比他们所站的地方要低一些,可以看见樟芗极具地域特色的小房子,灵动的燕尾脊,红砖红瓦,像一个个红色的小盒子。

成君亦步亦趋跟在陆仁洲身后,看陆仁洲熟练地做着各种准备工作。

陆仁洲没有跟她过多解释训练的意义和方法,他做这些的时候不喜欢说话,偶尔回答她的问题也是刻意压低声音,温凉低醇。

成君已经习惯了在鸽子“咕咕”声面前,和他的这种安静的相处方式,原本叨咕不停的嘴停下来,只是睁大眼好奇地观察他的动作。

陆仁洲把鸽笼按顺序排成四排,动作利落干脆,但是落在鸽笼上面,又好像瞬间变得轻柔。他一回头,看见成君站在一旁一脸傻气地盯着他,眼里的兴致难掩。

他笑笑,把衬衣口袋的笔抽出来递给成君,然后招呼她过去,“等下我把鸽子放出去,你来数它们在空中盘旋了几圈后飞走的,可以吗?”

成君没反应过来,听见他的话,仰头疑惑地看着他,愣愣地“啊?”了一声,然后明白他的意思后,连忙点头如捣蒜。

陆仁洲好笑,“想什么呢?”他把手里拧开的水递给她,“做事的时候别开小差。”

“知道知道。”成君仰头看他说,“你不怕我捣蛋吗?”

“你会吗?”

成君嘿嘿一笑,挠头,“陆哥哥,要是你是我哥就好了。”说完她又忙不迭地摇头,“我也不是说我哥不好,就是他好像一直都很忙。”

“你哥虽然忙,不是也给你准备礼物了?”陆仁洲也伸手挠挠她的头,“开始吧。第一羽,由你来放!”

成君小心翼翼地打开笼子,第一羽鸽子扑棱棱飞出来。它飞到两人头顶,澄澈通透的桃花眼在空中回视了他们一眼,陆仁洲低声解释:“它在判断鸽舍的方向。”不到一圈鸽子就毫不犹豫地飞走了。

“这样就判断出回江林的路?”成君掩饰不住地惊讶。

“嗯。”看见她夸张的反应,陆仁洲眼底又一次闪过笑意,“鸽子最迷人的地方,就是它可以从一个未曾去过的地方,找到回家的路。”

“为什么?”成君问。

陆仁洲学着她的样子,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然后苦恼地说:“科学家也不清楚。”

“哇唔——”小孩子总会被这种东西迷惑住,陆仁洲低笑一声,等看不见第一羽鸽子后,提醒她放第二羽了。

那天陆仁洲索性让成君过足了瘾,她接连放了十几羽幼鸽,还记录了满满一页纸的飞行记录,比做作业认真专注多了。

回城的路上,成君还抱着本子,喜滋滋地数自己今天的成果,笑容收都收不住。陆仁洲转头看了她一眼,“这么高兴吗?”

“当然了!”成君为表心意,很大力地点头,“今天是我最高兴的一天!”

正午,到成君家门口的时候,陆仁洲就接到钟叔的报告,“今天的第一羽鸽子已经归巢。”

陆仁洲和她一起下车,邻居的那位阿婆出来晒衣服,又一次碰见了陆仁洲。陆仁洲朝她点点头,“阿婆好!”

阿婆上次见成君还好端端地四处闯祸,知道陆仁洲这么俊气的少年不是人贩子,就开始脑补其他可能性。她跟成君家做了近十年邻居,早听说她家的事,看着陆仁洲年纪差不多,马上猜测这就是成君的哥哥。

阿婆笑得很高兴,“你做哥哥的,多来看看成君多好啊!她妈妈整天出去打牌,小丫头晚上都是一个人睡这么大房子,很危险的哟!”

成君宝贝似的抱着新得的故事书,听见阿婆在说她,不知是不好意思还是其他,小脸都有点泛红了,摇着头焦急道:“哎呀,阿婆真是的,别说了别说了,我喜欢一个人睡!”

陆仁洲看着她跑进屋的身影,眸色不由黯了黯,小丫头是觉得难堪了吧。

他向阿婆打了招呼,跟着走进屋,看见一个女人披散着头发从一个房间晃悠悠地走出来。成君递了一个橡皮筋给她,喊:“妈,那是陆哥哥。”

陆仁洲很有涵养地问好:“阿姨,您好!我是陆仁洲。”

林爱贞随手把头发束起来,露出眉间的朱砂。因为常年日夜颠倒,她的脸色并不好,大概是刚睡醒,整个人无精打采。她回过头,淡淡地看了陆仁洲一眼,“坐。”

陆仁洲不记得小时候有没有见过她,时间过去太久,他那时候又只有成君现在这么大,脑子里没什么印象。但不知为何,那点朱砂,让他在某个瞬间,生出了一种熟悉感。

许久之后,一切尘埃落定,他才从自家母亲口中得知,年少时他倒与林爱贞很亲近。林爱贞给叶成程准备礼物,也总少不了一份给他。只是当时年纪小,对这个人竟一点也不记得。

陆父陆母年轻时,因为种种缘故感情并不深,甚至于经常因小事吵得不可开交,闹得全家鸡犬不宁。

这时,林爱贞总和成君他爸一起出面调解。林爱贞年轻时也不似现在刻薄,总会抱着小小的陆仁洲柔声轻哄,直到他沉沉睡去才离开。陆仁洲如今温润淡雅的气质,或许从小就有了样子。

陆仁洲后来常想,他对成君宿命般的宠溺和纵容是从何开始?但他遇见她,或许也是为了用化不开的温柔强大回报幼时从她母亲那得来最善意的温暖。

只是此时林爱贞早已不是十年前的明朗阿姨,对陆仁洲冷淡的态度毫不掩饰,他很快起身告别。临走前,林爱贞把成君支开,面上没什么表情,“听说林成君在江林的时候,给你添了不少麻烦,辛苦了!”

陆仁洲淡笑客气道:“不会,她挺听话的。”

林爱贞估计是第一次听人夸成君听话,冷哼了一声,眼底有一丝意味不明的讥讽,“从小在小门小户长大的,别人给颗糖她都会当成宝,最近应该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我会告诉她以后别去缠你。”

陆仁洲没料到她会说这些话,微微一怔,旋即敛了敛神色又恢复清朗,礼貌地道别,然后转身坐进车里。

他发动车子掉头,余光瞥见成君从远处一蹦一跳地跑过来,后视镜里小小的她一直在朝他挥手。

车子很快在视线里消失,成君低着头站在原地,脚尖一下一下踢着石头。刚刚远远看见他的车开走,拐了个弯从街角消失,那种从心底生出的难过和不舍,那么清晰。

这一年五月之后,成君有近两年没再见过陆仁洲,很快学校又开始上课。她有时也会给他和叶成程打电话,但多数时间,他们都有事情要忙。

小孩子的记忆很奇怪,会轻易漏掉数学答案后面的小数点,却能记住很多她觉得有趣的画面;总是记不住语文课本上要求背诵的句子,而有些人只有数面之缘,就那样刻进了脑海里。

即使她几乎快记不清他长什么样了,可她仍然记得有那么一个人,给她带来过渴望已久的暖意。

再过一个学期,她就小学毕业了,仍旧是那个张牙舞爪的野丫头,而距离她上一次见陆仁洲已经一年多过去了。

又是腊月天,天寒地冻,但小孩子总有办法想到取暖的法子。天快黑的时候,成君伙同林小光和另外两个小孩,在田里捡了好些干稻草,堆得高高的,然后点起火来。

火苗一蹿一蹿,火光照亮几个调皮鬼的脸蛋,他们兴奋地围着火堆跑,浑身暖乎乎的。成君跑累了,往田埂上一坐,大声叫林小光:“你快回去偷几个地瓜出来,记得要红的啊!”

林小光听她这么一说,馋虫立马被勾出来,屁颠屁颠地跑回家。成君在后面喊:“快冲啊,火小了烤不熟我揍你啊!”

林小光没带着红薯来,倒是林小光爸爸手持扫把跑出来,气得暴喝一声:“兔崽子们!”

三个小孩闻声像被炸开一样,立刻作鸟兽散,林小光爸爸打起人来,可比他妈妈下手狠多了。

“老子垛了一整天的草,你一会儿工夫就给我卸了!”

成君拎起人字拖鞋疯了一样往前跑,林小光爸爸认准了领头的是她,成心只追她一个人。

她跑起来横冲直撞,压根没注意脚下,一不小心就踩空了。成君尖叫不及,下一秒整个人“嘭”的一声,就重重地往地上栽。那可是上个年代最有特色的青砖路啊……

她捂着下巴,一骨碌爬起来,“嗷嗷”叫着,脚下生风继续逃命。

只是没跑两步,就被林小光爸爸揪住后衣领,“兔崽子——”

林小光爸爸看见她衣襟上的血,一下子愣住了。

成君趁机甩了他的手,继续狼嚎地撒腿跑。林小光爸爸在后面大声吼着什么,成君压根听不见。

她边跑边放下一直捂着下巴的右手,瞅了一眼,立刻吓得两只手又都紧紧捂上去。

这可怎么办?妈妈这个时候肯定不在家,就算在家她也不敢回去了。成君疼得跺着脚在路上狂奔,小巷里都回荡着她吧嗒吧嗒的脚步声。

她开始担心,流了这么多血,不会是要死了吧?

这生死关头,她也不盘算着哥哥什么时候来看她了,也不觊觎陆仁洲的鸽子了,什么命中带煞孤独终老,什么科学与迷信的真实可信度,全都抛在脑后了,命都快没了啊。

成君觉得要疼死了,可是也没人救她啊。她也不知道该担心什么了,就是越想越绝望,终于走到生命的尽头了,呜呜呜……

邻居阿婆从田里挖菜回来,就看见成君悲痛欲绝地蹲在路边,手上一摊血地上一摊血。她吓得眼皮一跳,小碎步地跑过来,抓着她的手检查,“这是怎么了?伤到哪里了?谁给打的?”

成君抬起头,顺着阿婆的话哭诉:“这可怎么办啊?我这就要死了,我头都晕了,嗷——”

阿婆一听更急了,“你别哭啊,我马上叫人送你看医生去啊。”

“来不及了,血要流没了啊——”

阿婆吓得哭着跑回去叫他儿子,两人踩着三轮车送这小祖宗去找镇里的赤脚医生。

老医生一见也是吓一跳,皱着眉说:“这不行,这得缝几针。”

成君看见他拿出针,吓得腿一软,阿婆儿子趁机按住她,还用双腿夹着她的脚。阿婆按住她的手,赤脚医生的老婆见状也过来抱住她不停挣扎的小脑袋。

才缝了一针,成君就要哭断气了,她挣扎着,断断续续哽咽道:“王、王八蛋!让、让我,直接,死掉好了!”

老医生被她折腾得眼花,大冬天也出来一身汗,沉着脸警告她:“别动,越动越疼啊!”

成君听是听进去了,可针带着线穿过皮肤那种钻心钻肺的疼,实在是太难忍。

就是在这样的时刻,一双微凉的手突然搭在她额前,有个人弯下腰,轻声安抚她:“再忍忍,马上就好了!”

这声音?

哭声戛然而止,成君隔着泪雾蒙蒙,对上一双漆黑沉静的眼,眼泪刹那间更汹涌地滑下来。

不见了……

成君急了,才卸下的力又拼上来,旁的人跟着她的动作又使力按住。

“别动,别动。”有人用指腹轻轻擦拭她的泪痕,一双大手随即代替阿婆紧紧扣住她的。

这声音!

成君愣住,拼命又眨了几下眼睛,是他。

陆仁洲是跟林爱贞一起赶来的。鸽会在樟芗举办一场“伯马赛”,陆仁洲收到邀请后,发现举办地在离成君家不远的一个广场。他处理完事情,想起小丫头每次打电话,都要问他什么时候来樟芗训练鸽子。这样想着,车子不由自主就往她家方向开去,没想到就看见林爱贞站在街上拦车。

林爱贞看到他时,还愣了愣,只是天快黑了,她拦了好几辆车都不走了,所以最后还是坐上他的车。

陆仁洲一进门就看见成君像一只被人陡然钳住的小龙虾,浑身绷得直直的。脸色苍白得可怕,额上冒着虚汗,喉咙早已哭得沙哑。

林爱贞跟在陆仁洲身后,尖利刻薄地咒骂:“倒霉货,天天给我惹祸,叫你不安分,多吃点苦头才好!”

成君也只是停了那么一瞬,反应过来后,很快又挣扎起来。陆仁洲盯着老医生手上的动作,眉头不由蹙起。缝到最后,成君已经背过气,哭都哭不出来,隔了很久才大声地抽噎一声。老医生终于收起线,说了声“好了”,她的身体立刻就软了下来。

老医生让人都散开,把她放平在长椅上,喂了点盐水,好一阵她才缓过来。醒过来后,老医生要给她消毒包扎,她说什么也不肯了,动作间伤口又有血溢出来。

林爱贞见状又不耐烦地尖声骂:“让她闹,别管她!这种倒霉货,不让她吃点苦头她不记疼!你也不看看人家为了你耽误多少事!”

陆仁洲坐到她身边,低头温声劝她:“包扎了伤口才好得快,要不你刚刚的疼就白挨了。你别怕,接下来不会那么疼了。”

成君不说话只是仍旧不让老医生靠近,陆仁洲接过老医生手里的碘水亲自动手。他蹲在地上,漂亮的眼睛专注地只盯着她的下巴,避过伤口,最后小心地将纱布覆上去。

成君突然就想起他照顾鸽子的场景,温柔耐心半点不焦躁。她的脸小小的,下巴贴着一块大大的白纱布,脸上还有泪痕,看起来有点滑稽。陆仁洲微微一笑,轻声道:“好了,不疼吧?”

陆仁洲开车送她们回家,成君坐进车里,才慢慢放松警惕,没一会儿就在后座睡着了。林爱贞坐在她旁边,眼看着她的脑袋晃来晃去,没有动手扶住的欲望。陆仁洲扶着方向盘,从后视镜里淡淡看了一眼,一路无话。

下车的时候,他走到后座亲自抱起成君。小丫头睡着之后真就雷打不动,陆仁洲替她掖好被子,回身的时候见林爱贞坐在客厅沙发椅上。他走出房间带上门,听见林爱贞说:“今天辛苦你了!”

陆仁洲微微颔首,还是多嘴一句:“她的伤口有点大,明天最好能带她去医院打破伤风的针。”

林爱贞笑了一下,拿起包站起来,“她没那么金贵,你回去吧!”

成君是被饿醒的,醒来第一反应就是去摸下巴,接下去拧着眉龇牙。她爬起来穿衣服,看见床头柜上竟然放着一碗燕麦粥,粥上面结了一层膜,早凉了。

粥旁边放着一袋刚开封的燕麦片,底下压着一张纸。天色灰蒙,她眯起眼睛看。

饿的话自己冲点燕麦粥,有事打我手机。

——陆仁洲

成君摸着纸背后凹凸有力的字迹,吸着气笑了。她腾腾腾窜到电话边,也不看时间就拨了过去。陆仁洲还在洗漱,听见桌上的手机响,咬着牙刷走过去,看了眼来电显示,以为又出什么事了,立刻接起来。

“陆哥哥,我还以为昨天是做梦呢。”成君不敢大幅度地张嘴,只能僵硬地动着嘴皮子说话,声音听起来也别扭地像含着一口痰,“原来真的是你!”

陆仁洲漱了一下口,笑,“醒了?伤口疼不疼?”

“……不能动了。”成君困难地说。

“洗脸的时候要小心伤口,不要碰到水。”陆仁洲叮嘱她,“我订了几天的粥,到了饭点会有人送过去,记得在家里等。这几天忍一忍,不要吃油腻酸辣的东西。”

成君吸气,小声嘟囔:“我觉得这几天还是别吃东西好了。”

“要补充足够的营养,伤口才好得快。”陆仁洲上了楼顶打开鸽舍,打算开始今天的训练,“等下,我会过去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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