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林小光就提着一篮成君平时最喜欢的地瓜来看她。
他本来是热泪盈眶的,进了病房,看到陆仁洲穿着一身家居服,盘腿坐在床上和她面对面,两人低着头一口一口吃粥。然后再环顾一圈干净漂亮得完全不像病房的病房,一腔悲情就堵在喉咙里,“林成君,你这待遇级别好高!”
成君扬扬下巴,笑得好像意外中了奖。
林小光看不下去,扭头看向陆仁洲,“陆哥,您辛苦了!我平常跟她待两个小时就要疯,您还陪她过夜!”
“林小光,你给我滚!”成君怒。
陆仁洲笑,“过来跟我们一起吃早饭。”
“不给他吃。”
“听话。”陆仁洲说,“人家是来看你的。”
成君撇撇嘴,斜了林小光一眼。林小光也不客气,高兴地坐下来把剩下的一蛊粥给解决了。
他边吃边说:“王志强昨天不知道为什么被几个警察带走了,他老娘鬼哭狼嚎的哟,整条街都听到了。”
成君看陆仁洲,他也不隐瞒,“情节不算严重,判不了刑,不过不教训教训心里不痛快。”
“陆哥,你威武!我等这天等好久了。”林小光对成君说,“我妈去二院看过你妈了,说已经转到普通病房,应该很快就能回家,而且请了护工呢。”
“噢,对了!”林小光擦擦手,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两百块钱,“我妈让我把这钱给你,说让你多买点吃的补补。”
林小光吧嗒吧嗒说着话,成君先是嫌弃,“林小光,你是不是打算吃完去投胎啊!”然后捏着两张钱,笑得有点讪讪,“你妈不是讨厌我么?”
“我也这么说,我妈说小狼崽不安抚好,以后咬人不长眼的。”
成君作势要打他,被陆仁洲按住,“一会儿又要喊疼了。”
成君眨了一下眼,问他:“那这钱我收啦?”
“收着吧,这是阿姨的一番心意,以后我们找机会谢谢她。”正说着,他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成君看了眼,是叶成程。
陆仁洲拿过电话,对林小光说:“你在这陪她多玩会儿,我去处理点事情。”
陆仁洲出去一个多小时,回来的时候脸色不是很好看。
过了一会儿,病房外有人敲门。叶成程和苏夏提着果篮一起走进来,成君眼睛在苏夏和叶成程身上转了转,然后乖乖地叫了声哥。
叶成程把果篮放下,朝陆仁洲微微点头,然后问成君,“身体怎么样?还有没有不舒服?”
成君笑笑,摇摇头。
苏夏走过来,“你哥今天特地翘班,非拉着我来看你,你没事就好。”
“……其实也没什么事,你那么忙,不用特意来。”成君说。
“你跟她说这个干吗。”叶成程看了眼苏夏,在病床边坐下,“我没关系,你好好养病,早点出院回家。”
成君习惯性地看了眼陆仁洲,“……哦。”
陆仁洲没看她,站起来拍拍林小光的肩膀,“我带你出去逛逛。”
待病房重新关上后,苏夏也出去打电话,房里只剩成君和叶成程两人。叶成程坐下,沉吟片刻,开口道:“成君,你希望我去跟妈妈要你的监护权吗?”
成君愣了一下,没说话。
叶成程继续说:“我知道妈妈没把你照顾好,你受了很多委屈。爷爷去世时,我答应他好好照顾你,但我没做到,对不起!”
提到爷爷,成君抿了抿唇,垂下眼睑。
叶成程语气微涩,“我虽然不是公众人物,但还是有很多双眼睛盯着我。一旦接你到江林,奶奶第一时间会发现。她对你的态度,你也知道。我没办法说服奶奶改变主意,我怕接你到江林,你还是会受委屈,到时候你反而会受到更深的伤害。”他顿了顿继续,“我说得自私一点,我怕我尽不到监护人的责任,照顾不好你。”
叶成程最后说:“所以,我希望你再认真考虑一下,是不是真的希望我这么做?”
陆仁洲和林小光回来时,叶成程他们已经离开。林小光嘴贱地问了句:“你哥不是说特地来看你,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成君有点恹恹的,陆仁洲瞥了眼林小光,不动声色道:“医生说你可以慢慢恢复正常的饮食,今天想吃什么?”
“林小光,你去买个烤地瓜来吃。”成君佯笑着嚷嚷。
“你让我在医院烤地瓜?”
陆仁洲:“……”
林小光看着这两人俱是神色凝重,挠挠头发,“我出去找找看有没有卖的。”
林小光也走后,陆仁洲拿了魔方坐在她旁边,十指飞快地又把魔方恢复出厂设置。他抬头笑了笑,“不要总盯着一面,那样你最多只能拼出那一面,永远也不会成功。要记住你的目的,然后找到规律。”
他把魔方放到她手中,成君玩了一会儿,还是没找到他说的规律。陆仁洲从她手中抽走魔方,“好了,慢慢来。”
“陆陆,我觉得我哥不太喜欢我。”成君闷声道。
“他跟你说了什么?”
“很多。”成君撇嘴,“简单来说,就是让我别去江林。如果他不要我的监护权,怎么办?”
陆仁洲心里清楚叶成程的态度,否则律师办事不会那么不力。他弯弯唇角,“他说不要了吗?”
“没有,就是让我考虑。”
“那你就说不考虑。”
“还有很多问题……”
“你什么时候这么扭捏了?”陆仁洲嫌弃道,“那不是你该担心的,你只要点头,剩下的我来处理。”
叶成程当晚接到成君的答复时,没多说什么,笑得很随和,好像半点没有对她的决定不满,“好,那我去办。”只是挂断电话,他独自坐在老板桌后面,揉着眉心,一脸阴郁。
没想到,他跟陆仁洲,有一天会因为自己的妹妹,走到这一步。
成君在医院里又住了两天,恰逢年末,陆仁洲积了两天的工作没处理,助理都快哭了,最后只好把钟叔叫来照顾她。
林小光听说她可能要搬去江林了,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说什么好,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索性剩下的两天,都拿着游戏机跑到医院,跟成君从早厮杀到晚。
出院那天,陆仁洲因为在开年度总结大会没能过来,叫了司机来接他们。车送他们去了二院,成君坚持自己一个人进去看林爱贞。
大概是因为失血过多,林爱贞脸色惨白惨白的,看着好像一夕之间苍老了。之前供着她的王雪莲母子也不在,她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跟旁边病床产妇的待遇天差地别。成君走过去,像往常一样,喊了声妈。
林爱贞缓缓地睁开眼,也像往常一样懒懒地觑了她一眼。
成君站了一会儿,两人什么话也没说。最后成君揪揪自己的衣袖,说:“我走了。”
“去江林。”成君低声说。
像昨天叶成程律师离开时一样,林爱贞没给任何答案,眼睛又重重合上。
等成君走后,她才又重新睁开眼。
隔壁病床的家属好奇问:“那是你女儿?长得跟你真像,白白净净真好看。你看有儿有女的,真是福气。”
林爱贞望着天花板,良久之后,嗤笑一声,“什么福气?”
林小光知道她要来二院,所以一早也在这等着。他一路没心没肺地跟成君说话,成君临上车时,他拍拍成君的脑袋,声音终于有点哽咽,“林成君,到了江林发达了,可别忘了我!要是不想在江林待着了,你就回来,哥罩着你!”
成君轻轻“嘁”了一声,“在樟芗,不知道谁罩谁。”
钟叔笑了,“就一个小时车程,过两年地铁修成了,就更方便了。别搞得生离死别似的。”
林小光:“……”
成君:“……”
在车上,成君一路都在好奇,“到时我要住哪里?”
可惜钟叔打定主意卖关子,闭着眼睛假寐,嘴里还抱怨,“好累,我要睡觉!”
所以,当成君跟着钟叔来到一处陌生的公寓时,心里难免失望。既不是她原以为的叶成程公寓,也不是她痴心妄想的鸽舍,这是被扔到犄角旮旯的节奏啊!
她的行李已经提前搬过来了,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就两行李箱衣服。
钟叔熟门熟路地给她烧水,开空调,嘴里念叨:“天冷了,别再感冒了!这一个月还要好好静养,免得落下病根。”
成君陷在软软的沙发里,没有搬新家的喜悦,人蔫蔫的。
钟叔站在厨房偷偷瞄了她一眼,跟开会中场休息的陆仁洲报告最新情况。
直到晚上陆仁洲也没来看她,只是打了个电话过来说,还有事要忙,把年前所有事都处理好后再来看她。
第二天一早,成君起来上了个厕所,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站了半晌,最后没回房里,直接百无聊赖地倒在沙发里干瞪着天花板。
她缓缓吸了吸鼻子,往常这时候,小灰都会在她窗前调皮地用嘴喙轻啄玻璃,伴随着它低沉独特的咕咕叫,将睡梦中的她吵醒。
如今她这样等着,它却再也不会来了。
成君心里堵得难受,门铃这时突然响起来,她吓了一跳。她看了眼墙上的闹钟,七点都不到,这么一大早,谁呀?
门铃又响了一遍,成君爬起来,拉开门。眼前的大帅哥,西装革履外面披了一件大衣,笑得温温和和客客气气,“听说对面搬来一位新邻居,我来看看。”
成君的眼角还湿着,大呼一声:“陆陆!——”
陆仁洲黑脸,“不叫哥哥,也别叫陆陆,太没礼貌!”
陆仁洲话音未落,就见她捂着胸口龇牙咧嘴,蹙着眉不停吸气。陆仁洲连忙弯下腰看她,“又疼了?”
屋内暖融融的,成君只穿了薄薄的家居服,门一打开,外面的冷风就从脚底窜上来。
陆仁洲脱了大衣裹住她,动作小心地将她一把抱起,“躺着别动,一会儿就好了。”
成君埋着头,陆仁洲看不到她的脸,当然也就不知道她烧红的脸颊。她紧紧揪着他的衣领,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
在她的印象中,陆仁洲抱过她很多次,用很多种方式。小时候受伤大哭大闹时,被至亲无端指责时,长大后他从异国归来时,经历黑暗绝望时,每次他都做得自然而然,合情合理,她也接受得理所当然。
也许此前,她还是懵懂的。
但此刻,即使胸口还在微微抽痛,可她前所未有地感觉到,自己强烈又真实的心动,一下快过一下的心跳。
成君抱着他的脖子,抬眸偷偷瞄他,他棱角好看的下巴,唇线性感,鼻若悬胆,剑眉星目,清隽得不像话。
成君想到一句话,美而不自知。这么好的人,对她这样好。
陆仁洲弯腰将她平放在沙发上,成君盯着他沉静深邃的眼睛,目光又慢慢下移,落到他微抿的双唇。她眨了眨眼睛,几不可察地咽了一下口水。
“热水袋在哪里?”他问。
“啊?”成君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移开目光,指了指昨晚睡的房间。
好羞涩……
陆仁洲转身进房,成君忙拍着脸爬起来,结果当然是再一次扯到胸口,“要死了……”
陆仁洲一出来,就看见她又坐在那抽气,“躺下。”
他把热水袋递给她让她焐着胸口,然后去厨房把钟叔早上离开时做好的早餐端过来,叮嘱她,“晚点钟叔会过来,你乖乖待在家里,不要自己乱跑。护士给你打点滴,你要好好配合,不要闹!晚上,我早点下班回来,我们一起吃饭。”
“你真的就住对面吗?你不回鸽舍吗?”成君只关心这个问题。
“平常上班住市区比较方便。这个是门的密码,钟叔应该告诉你了。”陆仁洲在便笺纸上写出几个数字,“两边的密码一样,你无聊了可以过去我那边看看书。”
成君不知为何有种被抛弃的委屈,“你现在不养鸽子了吗?”
陆仁洲无奈地摸摸她的脑袋,“最近时间确实比较少。”
“以后都不养了吗?”
陆仁洲见她情绪不对,笑笑,轻声说:“钟叔一直在照看鸽舍,鸽子一直都会在。”
成君没说话,陆仁洲不想跟她解释过多关于他在鸽舍和陆氏之间的取舍。他习惯把她当小孩,估计连他自己都忘了,其实他们第一次见面,他就说成君是个早熟的孩子。
他把九岁的成君当早熟的孩子对待,七年之后,却还是当她是孩子。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成君突然反应过来,“你都知道密码了,还按门铃?”直接进来不就好了。
“给你惊喜啊。”他环顾了房子一圈,勾勾唇角解释,“时间比较仓促,你哥大概找不到合适的房子,我正好认识这个房子的主人,就帮你安排了。还满意么?”
“满意满意,太满意。”成君眯着眼点头。
她也跟着抬头环视了自己的新家一圈,这是个三居室,说实话,她一个人住实在太大了。装修很讲究,客厅还有个大阳台,相比她之前住的地方,完全不在一个层面,没有可比性。
“密码是我帮你设的,你也可以改一个自己喜欢的。”陆仁洲说。
“嘿嘿,不用不用,我喜欢这个。”她巴不得呢。
一条走廊的距离,一样的密码,陆仁洲给他们之间设定的这种私密联系,令她兴奋不已。
这样的安排冲淡了她很多情绪,等陆仁洲去上班后,成君就裹着他的外套去对门参观。他们家在二十八楼,只有她和陆仁洲两户,成君站在两扇门之间,心里渐渐涌起甜蜜的滋味。
陆仁洲的家,还是一如既往的黑白格调,简单大气,虽然是冷色调,但看着很舒服。
相比她的新家,陆仁洲这里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
房子里到处都有他的气息,他穿过的拖鞋,用过的杯子,随手搭在沙发上的衬衣,他的跑步机,还有他的卧室,他睡过的床。他的书房是整墙整墙的书,唯一没有书的一面是偌大的落地窗,亮堂堂的,轻易地将外面的世界收之眼底。
成君找了一本稍微能看得下去的图画绘本,背靠着玻璃,坐在落地窗前的地毯上,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这是年前最后一天班,陆仁洲下午坐在办公室里,都可以感觉到办公室外面骚动的气息。
他处理完最后几封邮件,靠在老板椅里,想起早上成君笑眯眯地跟他挥手道别,又唠叨了一遍,要他早点回来。
大概是被底下人感染,他竟然也有点坐不住了。他一个人在办公室里低低笑了一声,摇摇头,让助理发通知让全公司提前下班,早点回家过年。等外面的人走得差不多了,他也拿起钥匙准备离开。
出办公楼时,还碰见几个女同事欣喜地跟他道谢,祝他新年快乐,也有大胆的直接邀请他跟她们一起吃饭。
陆仁洲微笑颔首,矜持答:“不了,我还有约。你们玩好,新年快乐!”
清隽如玉的小陆总在一众美女遗憾的目光中,扬长而去。如果他们知道小陆总是跟一个十六岁的小屁孩有约,不知会作何感想。
冷空气已然过去,天气非常好,下午的阳光暖暖地晒在背后,成君很快就枕着书睡过去了。钟叔叫了几次,她也不肯去床上,只好拿张毛毯给她盖着。
陆仁洲下班回来,就看见一个裹得像毛毛虫,只露出半个脑袋的小人儿在他家书房的地上打滚。他站在门口,揉揉眉心,眼底却是带着笑意,“这毯子,你洗了。”
“我生病了!”成君笑嘻嘻。
“没关系,病好了洗。”陆仁洲说完,就回房换衣服。
成君抱着毯子站在他卧室门口,隔着门问:“陆陆,钟叔说你明天不上班,我们去鸽舍好不好?”
明天就是大年夜了,按照惯例,他们都是要回老宅的。不过陆仁洲想了想,还是爽快地答应:“好。”
成君高兴地去跟钟叔报喜,钟叔撇撇嘴塞了两副春联给她,“我怎么觉得他现在什么都听你的……”
陆仁洲换完衣服,陪着她把两家门口的春联贴好。成君拍拍手,年味十足!她不敢乱跳乱叫,怕胸口疼,但是站在陆仁洲身后还是笑得眼睛亮晶晶的。
成君裹着厚厚的围巾站在走廊,捂着胸口大声喊:“陆陆,过年好!”
她举着手,手里还沾着春联上面亮亮的晶片。陆仁洲回头,笑了一下,拍了一下她的手,跟她轻轻击掌,“成君,过年好!”气氛这么好,他已经懒得纠正自己风尘的新称谓了。
成君一把抓住他打算收回的手,动了动手指,与他十指相扣。
陆仁洲愣了一下,一时忘了抽回手。
成君仰头看着他的眼睛,“陆陆,我真开心!”这是她过的最热闹的一个年,虽然付出的代价,他们至今都不愿意再提起。
陆仁洲弯起唇角,收紧手指捏捏她的手背,“你开心就好。”
钟叔在屋里大喊:“你们干吗呢,贴好了赶紧进来吃饭!站外面不冷啊!”
陆仁洲松开手扯扯她的围巾,另一只手没松开,直接牵着她进屋。
因为打算回鸽舍,第二天三人不到五点就起来了,天都没亮。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陆仁洲让她在后面再睡一会儿,成君两只眼滴溜溜的,哪里睡得着。钟叔都在副驾驶上眯眼打盹,她仍一路叽叽喳喳地轻声跟陆仁洲扯话。
钟叔这几天一直在照顾她,鸽子被关在家里,早憋坏了。看见他们回来,都精神一振,咕咕咕叫得可欢了。成君直奔她暑假养过的那几羽鸽子,没想到它们还记得她。她小心翼翼地进鸽笼,几羽鸽子热闹地围到她身边。
这种被一群可爱的小东西簇拥的感觉,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不会明白,那其间的自豪和骄傲。她笑着笑着,心里却疼起来,闷闷地疼,却不敢轻易示人。他那么好,我不舍得他跟着我难过。
一阵风吹来,成君敛了敛情绪,脸上牵起笑容,轻轻回头,看见陆仁洲站在外面,正笑着回视她。
那漆黑如墨的眼里,无边的暖意和关怀。
而那不自觉流露出的宠溺,当时迷了眼竟未看清,估计连陆仁洲自己也未察觉。
这个早晨,唯一看清的是旁观者钟叔。他撒了一把鸽食,偷眼看了那两人一下,摇摇头不知说什么好。
青色天空下绽放的烟花,轰的一声,将那一眼里所有情绪都淹没在绚烂如花里。
“嘭!”紧接着又是一声,陆仁洲拔腿冲过去已经来不及了。
鸽子受了惊,瞬时挥着翅膀一齐乱飞,成君片刻间被困在里边。陆仁洲把她拉出来时,她已经一头乱发。钟叔站在旁边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扑哧一声笑出来。陆仁洲虽然没笑出声,嘴角却越翘越高。
成君恼得大叫:“好笑吗?很好笑吗?”
陆仁洲轻咳了一下,收敛笑容,眼角眉梢却还带着笑意,“这几羽幼鸽第一次过年,明年就有经验了。”
他的眼睛都笑弯了,成君噘着嘴瞪眼,陆仁洲捏捏她的脸,“好了,不笑了。下午带你去见陆妈妈,你不是一直说很想她吗?”
一整个早上,成君和陆仁洲都耗在鸽舍屋顶。阳光软软地洒下来,将目之所及的一切拢在怀里。成君裹着围巾帽子,手里也戴着毛茸茸的手套,蹲在地上,只露出半张脸,“陆陆,你跟我哥是不是吵架了?”
“怎么了?”陆仁洲回头,阳光将他的轮廓镶了一道金边,更衬得他眼里沉静如水。
“我知道他不喜欢我来江林,他最后那么爽快地答应,肯定是你做了什么。”成君眯着眼望他,笑得很了然。
陆仁洲笑笑,教她用红色旗,强制鸽子飞行,“动物和人一样,总是有惰性,必要时候要学会使用强硬手段。还要控制得当,在你和对方都可接受的能力极限以内,否则物极必反。”
陆仁洲将红色旗插在屋顶,用杆子将想要偷懒的鸽子赶走,看着它们飞远后,对成君说了以上一番话。
成君嘿嘿一笑,简单粗暴地翻译,“你在教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我在教你使用正当手段,实现自己的目的。”陆仁洲走过来,将她拉起,笑骂,“谁让你不择手段了?”
成君摇头,“我还学会了战场无父子赌场无兄弟。你对心爱的鸽子都下狠手了!”
“我是为了提高它们的飞翔能力,这是它们一生最重要的事。就像我会要求你好好念书,这也是你目前最重要的事。走吧,年夜饭前,我们来看看你的寒假作业。”陆仁洲挑挑眉接话。
“我都要转学了,还做那个干吗?”成君抗议。
“知识无国界。”陆仁洲无比温柔道。
“……”成君一晃眼,心跳又一次失速。色即是空。
陆仁洲说到做到,真就拖她回书房做练习。成君做完一张卷子后,小儿女心思完全没了,对他只剩愤恨了。
中间,陆仁洲出去打了个电话,成君撒腿就跑去厨房缠着钟叔,问他什么时候才能吃饭。没问完,就又被拎回书房。陆仁洲不容置喙道:“再做一个小时,十一点半才吃饭。”
成君抠着书房门框不肯进去,捂着胸口喊疼。
“又不是脑仁疼,”陆仁洲勾勾唇角,“你现在要静养,多做题,修身养性。”
大年夜啊,你杀我这么多脑细胞!成君愤懑不平。
最终还是被他按着又磕磕碰碰做了半张英语卷子,吃饭的时候,成君犹如没见过世面的大猩猩,看见钟叔随便炒的一个小青菜都兴奋地嗷嗷直叫。
陆仁洲对钟叔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虐待她了,瞧她重见天日的样子。”
三人吃过饭,远处已经有人家开始放鞭炮。收鸽后,陆仁洲拿着车钥匙走出院子,成君突然说要等一下。
不等陆仁洲问话,她就直接上鸽舍顶。陆仁洲站在院门外,看见她将黄色旗插在屋顶,屋顶起风了,那支旗迎风飘起来。
她在唤鸽入舍。
陆仁洲静静望着她,沉默不语,手里的拳不自觉收紧。
钟叔不解,“鸽子都回来了,成君在做什么?”
她站在屋顶,用他教过的手势对着口中吹了好几声口哨,热闹的鞭炮声中听不太清楚。
那天之后,她再没提起过小灰。
陆仁洲黑如曜石的眼眸,深邃平静地凝视她一系列毫无意义的举动。他回头对钟叔声色平稳道:“先上车吧。”
成君很快跑出来,坐进车里时,还哈着气笑喊:“好冷好冷。”
钟叔把她落下的手套递给她,陆仁洲沉默着发动车子。
陈语枫知道他们要回来,坐在客厅里,听见院子的车声就笑着走出来。成君下车甜甜地叫了她一声,她高兴地揽着成君的肩膀进屋。
陆妈妈给家里的阿姨放了假,等陆仁洲他们一回来,就亲自动手准备年夜饭。成君不黏着陆仁洲了,直奔厨房,洗洗这个菜,刷刷那个碗,一会儿又讲个笑话,把陆妈妈逗得直笑。
陆仁洲站在厨房门口看了一会儿,陈语枫指指楼上书房,“等你一早上了,记着好好说话,别惹你爸生气。”
陆仁洲还未开口,成君先乐了,“别惹你爸生气哦。”
陆仁洲斜了她一眼,转身上楼。成君笑嘻嘻地问陆妈妈:“陆哥哥为什么惹陆爸爸生气了?”
陈语枫迟疑了一下,又低下头仔细地择菜,笑着答:“工作上的事,你不懂。把那个碗递过来给我。”
成君“哦”了一声,转了转眼睛,没再问下去。
陈语枫做好最后一道菜,陆仁洲才从书房出来,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成君把手上的一块排骨塞进嘴里,又翘着兰花指拈了一块跑到他面前。陈语枫好笑地看着陆仁洲傲娇地拒绝,“你没洗手吧?”
成君嘴里鼓鼓的,另一只油腻腻地手作势要去抓他的胳膊。陆仁洲忙低下头,心不甘情不愿地咬住排骨。成君把骨头吐出来,笑眯眯地舔了一舔手指。
陆仁洲看着她干干净净的手指,“……你刚才也这么舔过?”
成君背过身笑得更欢了,“当然了,味道不能更赞。”
钟叔从外面进来,就看到陆仁洲咬着排骨,蹙着眉,吞也不是吐也不是,表情很是诡异地晃到客厅。
过了一会儿,陆历衡也下楼,成君站在厨房门口乖巧地叫他。陆历衡不苟言笑,只对她微微颔首。成君缩缩脖子感叹,陆仁洲还是像陆妈妈多一点,幸好幸好。
老宅不像在鸽舍那边时不时有鞭炮声响,天色渐渐暗了,别墅区安静地跟往常没有区别。陈语枫摆了一桌的饭菜,几人落座,成君眼尖地看见钟叔要往小院走,喊:“钟叔,吃饭了!”
饭桌上其他人愣了一下,倒是钟叔自己先反应过来,“你们先吃,我去外面看看。”
成君扭头看陆仁洲,他夹了菜到她碗里,轻声说:“快吃,等下还要回鸽舍。”
陆历衡脸色不太好看,陈语枫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钟叔对陆仁洲一直是该说说该骂骂,甚至有时候会使唤陆仁洲去洗碗,而且一直是跟他们同桌吃饭,成君已经习惯,从未想过他的身份。成君低着头不再多话,陆仁洲又夹了几块排骨到她碗里,“多吃点。”
她心里惦记钟叔,埋着头吃得很快,想尽快回鸽舍。可惜事与愿违,陈语枫收拾好厨房,擦擦手给成君泡了杯茶后,把陆仁洲叫到楼上。
成君站在楼梯口,两手抓住扶手,仰头望着楼上他们身影消失的方向,脚一下一下踢台阶。
“成君,过来坐。”陆历衡在客厅叫她。
成君慢吞吞地挪过去,“陆爸爸。”
陆历衡示意她坐下,随意问:“今年多大了?”
“虚岁十七了。”
“这么多年了。”陆爸爸又问了一些她的情况,又道,“你爸爸没过世前,我们是非常好的朋友,就像你哥和仁洲一样。”
“……哦。”
陆历衡叹了口气,沉默下来。成君琢磨着他说这话的意思,既然起了话头,怎么又不继续了?
她正低着头敛眉思索,陆家来了两位客人——杨兰淑和叶成程。
陆历衡起身相迎,扶着杨兰淑走进客厅,三人笑着互拜新年。谈笑声在看到她时戛然而止,杨兰淑脸色一变,“你怎么会在这?”她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才不至在陆家失了礼。
成君见到他们也是微微一怔,杨兰淑这几年老了很多,如果不是看见叶成程站在旁边,成君大概认不出她来。她面无表情地从沙发站起来,陆历衡见状挡在中间打圆场,“老太太,先坐!”
杨兰淑冷着脸坐下,叶成程面上没太大变化,手心却已经冒汗。
老太太在陆家看到成君,只要稍微一怀疑,去查查他最近的行踪,就什么都瞒不住了。林爱贞最终同意把成君的监护权给他,他却绝对不敢把成君迁入叶家户口,现在程序还在走,陆仁洲自然还未在项目书上签字。
叶成程看看面色不善的杨兰淑,再看看抻着脖子的成君,不禁暗暗皱眉。
成君想了想,转身要走。
“你站住!”杨兰淑厉声道,“你不好好待在樟芗,来这里做什么?”
成君看了眼叶成程,撇撇嘴,神色傲慢道:“我爱在哪在哪,你是我什么人,要你管!”
“你!”杨兰淑气得手指发颤,“没有教养!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妈妈怎么教育你的?”
成君冷笑,“我妈不管我,我也没爸爸,没奶奶没爷爷,我就是没教养!”
“成君!”
“成君!”
陆仁洲和叶成程同时出声喝住她,成君回头看陆仁洲。他走过来,将她拉到身后,对杨兰淑客客气气恭敬道:“叶奶奶,成君是我邀请来的朋友。她年纪小,有什么不礼貌的地方,请您别生气!”
杨兰淑站起来,手指点着成君的方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陈语枫忙走过来扶住她,杨兰淑摆摆手,“陆家既然有客,那我们就不久留了。”
成君在陆仁洲后面探头,正好看见叶成程有些阴郁的表情,她不由缩了一下头。陆历衡沉着脸扫了陆仁洲一眼,忙跟着老太太轻声道歉,“老太太,大年夜的,咱别跟孩子生气……”
陆仁洲回身,将成君头顶的灯光都挡住,成君仰头觑他,吐吐舌头,“你教我的,战场无父子!”
他点点她的额头,“我是这么教你的?”
他瞪了她一眼,手插进口袋,“去叫钟叔,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