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底挖出偌大洞穴,又不是为了搭建地铁网络,几本只剩下一个可能,便是挖矿。
我会这么说,是因为我出生在一座因煤矿而建的镇子上,父母都是煤矿里工作的工人。当然不是黑窑,是个挺不错的小镇,有学校和热闹的广场,隔几年还出个考上清华北大的人物。
我是在考上市重点高中前才离开的镇子,在此之前,居住了十几年。镇子的历史并不久,就我所知,我的爷爷可能是第一代的煤矿工人。许多年前,在我未出生前,可能连我爸爸还没有认识我妈妈、爷爷就因为矿难死在井下。
镇子上有座湖,叫塌陷湖,就如它的名字,是因为地下空洞造成地面塌陷而形成的。只不过它形成之前,上面不是河流而是民居,我家原本也是住在那里。幸亏煤矿的管理人比较负责,没有不管不顾,提前把我们转移了。塌陷的时候,我听妈妈说我还在襁褓里,当时没有记忆,当后来得知这件事,却有种熟悉的感觉。之后没有多少年,便成了湖泊,里面还有鱼。死水湖,水无法流动,所以水质很差。
眼前的漩涡可能在几十分钟前就形成了,我们三个抵达时河面的水位已经很低,而在我们开始说话的时候,水位已经降得很低。
我看了一眼手表,发现自从我们上桥开始到现在,已经有十五分钟。郝爸爸见儿子那么久不回来,恐怕该着急了。而这十五分钟之内,我们所经历的一切仿佛都是空白。我们三人都是同一反应。尤其是在我们脚下漩涡还是硕大,就像身处于世贸大厦的最顶端,脚下只有能容纳双脚站立的范围,像是我这种有轻微恐高症的人,完全只剩下惶恐。
当我们三个人开始说话,已经回过神来,却只能席地而坐。
又过了七八分钟,我们便能看见河底确实有个巨洞,洞里漆黑一片,看不见内容。
我不知道我们是被神祇遗忘还是在被世界遗忘,因为在那时候,我们好像不存在,没有留下任何曾经存在的痕迹。遗忘是两方面的,既被世界遗忘,又把世界遗忘。互不需要,互相对彼此没有实际存在的价值。这才是需要遗忘的本质。
我觉得洞内肯定存在另一个世界,它是与我们的世界毫不相同的存在,有它自己独特的小小内核。
也是因为我们找到了科学的理由,才不会觉得恐惧,在过后只剩下震撼。
Blond手里的手电筒在闪烁。
郝天歌看了手表,发现我们居然耽搁了那么久,便起身说:“手电筒没电了,我们回去吧,大家该等着急了。”
我告诉Blond该回去了。
Blond却茫然的问我们为什么要回去,不应该进去看一看吗?
我没有理解,误以为是语言上的诧异,毕竟一个单词有很多意义。
上桥时,Blond跑在最前面,所以他最靠近桥的另一端,而且有他挡着,我也看不见另一端有什么。
Blond说话时,伸手指着桥的另一边,我顺势望过去,仿佛看见了什么。
郝天歌却悠然的说:“我缺乏维生素D,有轻微的夜盲症。”
他这样说,显然是希望我们能告诉他什么。不过我并没有翻译Blond话,看来他也是能听懂英文的。
我的视力因为刚才专注于漩涡和空洞而下降,一时间没有恢复,隐约还是能看见轮廓,然而轮廓也在清晰之中。几秒之后,我发现那居然是一座城市!
我们走了那么久,无非是想寻找可以栖身的安全地方,现在这个地方分明就在眼前,却被我一概而过。我跳起来,兴奋的对缺维生素D的郝天歌用中文说:“是城市,桥那边是城市!我们有地方住了!”
尽管我告诉他答案,郝天歌还是看不清,他似乎是在怀疑我,冷静的问:“城市为什么没有灯光。”
Blond不约而同的提出这个问题:“可是没有灯亮。”
我猛地一震,发现连路灯也没有亮。这个时间里,兀自漆黑一片。若是寻常地方,路灯已经早早亮起。我问:“是不是停电?”
郝天歌否决:“停电了也会打手电筒点蜡烛的。”
Blond也说:“一点光线也没有,好像没有人住的样子。”
从我这个方向看来,虽然看不全,但是却能发现眼前是座城市,而且不小,不是小镇,钢丝吊桥便能体现这一点,左右一共有六排车道。
意识到眼前的城**静,可能是空城之后,一种恐惧的感觉便开始在我们三人之间蔓延。
没有任何理由,让一座城市如此安静,安静到就算站在她身边,也察觉不到她的存在。
耳边的水声已经变成了溪流声,夹带着在空旷地带才有的缠绵的空谷之声,回荡着,也传播到城里,再传到我们耳边时,却只剩下了一种死寂之音。
穿过吊桥,我们便能进入城市,纵然知道等待的人很着急,但是毕竟走进去简单看一下也用不了几分钟的功夫。所以我们一致认为应该先去探探路。或许我们看见的死寂只是表象,这是座城市民风淳朴,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而已。我知道我只是在慰藉自己,心底最清楚,这是不可能的。
由于心中的一份忌惮,我们并没有如同来时那般急切,而是一步一步走过去。
我不止一次听说过空诚。而造成空城的原因,大致可分为两种。一种是突然消失,就像我们与他们突然走向两个不同时空,出现了时间的断裂点,如果有人之前在吃饭的话,那些食物会留下来。这种情况通常也只能发生在小说中。另一种是因为某些突发因素撤离,能导致整座城市的人都离开的原因不多,可能是辐射之类偶发事件,只是一旦发生,会让整座城市荒废许多年。这种情况,在现实中确实存在。
顺着大桥下去,横亘在我们与城市之间的是一条精心修建的柏油公路,宽阔而宏伟。之所以说是精心修建,是当我终于站在柏油公路上时,发觉脚下组成马路的元素颗粒饱满,间隙紧密。我在上海生活了好些年,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但从未见过有任何一条公路修建的如此紧致。
郝天歌、Blond与我并排站在桥下,眼睁睁的看着公路如滚滚河水,可能无法越过。
离城市只剩下几十步距离,我们却不知如何迈出下一步。因为呈现在我们眼前的这座无名城市,正沉睡在黑夜中,仿佛不是一座城市,而是一只如城市一般大小的恶兽,会吞噬所有误入的人类。
我们相视一眼。
眼前看不见除了月光之外的任何光亮。
郝天歌确信的说:“这里绝对没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