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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停电的日子让我们慢下来

6.手电筒

贝尼和她吵架了。原因很简单,因为一个手电筒。那个手电筒是全新的,贝尼晚上下班后没有按时回家,他忽然很想在街上闲逛一会儿。街道上显得很冷清,离市中心很远。不过街边的商店卖什么的都有:衣服,小吃,剪刀,糖果,当然也有家杂货店的柜台里躺着那个手电筒。

他不知道为什么一眼就看中了它,仿佛它一直等着他的到来。这种感觉和购物欲是不同的,让贝尼很惊讶。手电筒表面是质感的银灰色,开关是简单的塑料按键。贝尼轻轻按下开关,手电筒亮了,橘色的光透过玻璃照射出来,在店里的照明下并不显眼。贝尼对着自己的手掌心照了照,然后把它关了。

当贝尼把手电筒带回家时,她把他骂了一顿。她怪他这么晚才回家,而且买了个几百年都用不到的东西,简直是在浪费钱。贝尼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直默默地听着。她最后骂累了,对贝尼说:“你怎么不说话。”贝尼说:“我只是喜欢它。”她不说话了。

这个几百年才能用到的东西,在那天晚上就用到了。八点左右,她正在看电视,贝尼坐在她身边,忽然啪一声,电视关了,灯也熄了,屋子里一片漆黑。她喊着贝尼的名字,说停电了。贝尼伸手把她抱在怀里,两个人就这样坐了很久。最初的恐慌后,停电给两个人带来的却是一种安静而温暖的感觉,空气里充满了温柔的气息。贝尼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和她共同呼吸和心跳的感觉了。

“我饿了。”过了很久,她说。

“那我们去找吃的。”贝尼打开了手电筒。

两个人借着那橘红色的光亮,牵着手往客厅的冰箱走去。

7.酒坛

每天,他都从那个酒坛子里探出头来,看着最初的黎明。

昨天早晨的酒坛里装满了自家粮食酿的酒,到了晚上就全部卖出去了。

夜里,他在院子里用水龙头冲了个凉水澡,穿上裤头爬上酒坛钻了进去。他躺在里面,背靠着弯曲的瓷壁:湿漉漉得弥漫着酒气。他在黑暗里抬头望了一眼天上遥远的点点繁星,然后闭上了眼睛,在里面睡去了。

贝尼认识他。贝尼是那个酒馆的常客,他说那家店的酒有股不同的味道,因为有一个人愿意用身体去酿造它们。

这个习惯,他已经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在床上无法睡着,只有在酒坛子里才能安心。那个酒坛放在院子的角落,斑驳不平。

他第一次看见它是在自己小时候,他的父亲雇了两个人,用担子把它挑到了长满植物的院子里。那时,他还没有酒坛子高,站在酒坛旁边,踮着脚,想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但它就像是个巨大的怪物。

还是妈妈把他抱了起来,坛口是荡漾着波纹的水面,在阳光下闪着光影。他那时认为是水,只有水才会那么清澈。那是散发着香味的水。

第二天,父母起床后发现他已经不在床上。他们找了好久,终于在酒坛里发现了他。他躺在空空的酒坛里,做着醉醺醺的梦。酒坛里的酒,不知道去了哪里。

8.雨伞

鲁班是个巧工匠,他能造出别人想不到的东西。不过,雨伞不是他发明的。

雨天,一个姑娘找到正在家中锯木头的鲁班,她对鲁班说:听说你很聪明,那我们来打个赌。鲁班看着被雨淋湿的姑娘,想笑却忍住了。他拍了拍身上的木屑,说:怎么个赌法。

姑娘笑着说:一个晚上,我们都造出避雨的东西,看谁的更好。鲁班想了想,望了姑娘一眼,就答应了。

鲁班花了整个晚上的时间,建造了一座精致的九角白玉亭。早晨,他坐在里面,雨水顺着高翘的亭角流下。不知什么时候,他看见,那个姑娘打着一把绸伞,远远地向他走来,脚步轻盈,面带微笑。

那是他的云氏。

如今,贝尼坐在街边的商店前,望着路上无数打着伞的行人,心里想象着那个遥远过去的日子,鲁班为自己心爱的人建造的,那座独一无二的白玉亭。

9.云朵

自古以来,人们就幻想着云之上会是什么,贝尼作为时间的见证是这样告诉我的。

起初,云之上一片虚无。云是我们这个世界的尽头,作为人类,抬起头,无云时看到的是蓝色与太阳,黑色与星光。这些东西让远古的人们感到无助,迷茫与崇拜。只有当天空布满云朵时,我们的祖先才会感到自己力量的强大,至少看来,云守护着我们,遮掩了人类的能力所及。

后来,白云之上出现了一座城市。开始有一些影子在那座城市里生活与行走。地上的人们没有人真正见过它,但那些灵魂却能每天注视着下面的一切。地上的人开始世世代代想象着天空之城的样子,幻想着它是地上城市的倒影,有着人间一样的秩序和规则。

直到某一天,不知是谁从云上城市放下了一架云梯,直直地插入地底。无数的人想爬上梯子去看看自己所不知道的世界,但又畏惧那看不到顶端的梯子。最终还是有些人出于好奇带着干粮,开始了攀爬。途中又不知道掉下了多少人,最终到达云上城市的只有三个人。

贝尼是其中之一,当他们三个人走在云端时,发现那并不是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城市,没有房屋,没有灯光,没有车辆与声音,有的是黑夜与白天,淡淡的云雾,无数摸不着的人影到处晃动,它们几乎透明,只有眼睛发出光亮,每天痴痴地望着云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三个人大为失望,准备顺着梯子返回人间。但梯子却已消失不见。

他们惊慌失措,每天忍受着饥饿,恐惧着死亡。云上之城没有边界,无论他们走到哪里,都只有无数人影走过。后来,他们发现自己连饥饿感消失了,内心也渐渐平静,身体逐渐透明。

不知哪天,贝尼看着身边的那些影子,心想自己虽然不死,但终究是会成为影子在云上永远驻守。于是他闭上眼睛,不愿意再睁开。

那一觉仿佛沉睡了千年。等贝尼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自己熟悉的街头,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没有人注意到躺在路边墙角的他。他双手撑着身体爬了起来,幸福感充满了身体。

贝尼抬头看着天空,他对我说:云上城市里那些影子,每天这样孤独地注视着我们。其中也有另一个他和我。

10.屋子

贝尼说他很久之前在旅途中认识了一个女人。

她把家建在了高处,小小的屋子用一根树杆撑在半空。

而一个爱她的男人在树杆下挖了个洞,上面装了块石板,可以随时爬到地面上。

空中的房子每逢刮风下雨时会左右晃动,摇摇欲坠。男人躺在地下室里安稳地躺着,一点也不受风雨的影响。可他心里担心头上的女人。他冒着雨站在地上,朝上面喊:你不要紧吧。女人在上面往下喊:回去吧。

地下的房子也有缺点,每到夏天爬虫和蚊子特别多。女人躺在半空的床上都能听见地下男人用手拍蚊子的声音。她心中暗笑,顺着树杆爬下来,敲着男人的石板门问:要我帮忙吗?男人隔着石板说:用不着。

女人想当一只鸟。天气晴朗的时候,她就打开门,小小心翼翼地爬到屋顶,大口呼吸新鲜的空气,学着从身边飞过的鸟群做出飞翔的姿态,嘴里还乱叫着。男人在地下面听着,心想:这个女人又在发疯了。

男人的理想未必比女人高明。他梦到自己变成了鼹鼠,天天用爪子在底下掏着洞。白天可以睡一整天,晚上再出来捕食昆虫。所以,当艳阳高照的日子,女人在空中欢乐,男人却在地底熟睡,发出巨大的鼾声。

贝尼说当他再次经过那里时,已是百年之后。不知道什么时候,那里经历了一场可怕的灾难。空中的房屋倒在地上成为废墟,地下的藏身之所早已被泥土和沙尘掩埋。不远处的荒地上,两具尸骨抱在一起。

11.面孔

当我问起贝尼,关于爱情的经历。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自言自语般地说:漫长的岁月里,我有过无数次的爱情,遇到过很多女人。那些炙热的情绪,安静的两人生活,已经让我麻木了。每一次的机遇,没有了新鲜。我知道故事应该怎样开始,怎样发生,怎样结束。

对于我来说,那是无法理解的。我正处于生命最旺盛的时期,对即将发生的爱情有着超乎寻常的渴望。

我问:可是每次的爱情都是不同的。每一次都是不同的故事,不同体验。

贝尼压低了声音,露出了哀伤的神色:“我宁愿和一个人到地老天荒。”

我对他说:“你还记得生命中出现的那些有过感情,或是有过交往的人吗?”

“大多数已经不记得了。”

“那就是还有记得的。”

他想了想,回答说:“她们虽然在脑海里已经是一张张模糊的面孔。但不会随时间消失。”

12.风扇

在人类没有发明电风扇之前,我们必须用梯子爬上高高的天花板,给风扇上发条。用力拧上三十秒可以给你带来半个小时的微风和清凉。

关于机械风扇的起源有一种说法。

拜伦喜欢钟表,他没有工作,每天在家待着,便觉得时间过得很漫长。他不明白这样的日子还有多久。他跟着父亲学习修理钟表,没事时就趴在桌上看着玻璃里金色的秒针不停地转动。

忽然有一天,拜伦产生了一个想法,他想让时间过得快些。

那是个酷热的夏天,拜伦设计了一套发条系统,把秒针,分针,时针都装了上去。然后他上好发条,静静地坐在它的面前。由快到慢,三根铁条飞快地转了起来。

拜伦没有感觉到时间的加速,却迎来了一阵清凉的微风。他忽然不想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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