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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别处的拉萨(下)

去拉萨的原计划是修好车,增加补给,然后就可以继续北上了。换了前叉和外胎,调整好后勾,清洗了刹车线变速线,小雷车况良好。我美滋滋地骑着他闲逛了一天,小昭寺路,冲赛康市场,还有市场里的小超市,可算是把去每个陌生城市时,对于逛本地批发市场的念想满足了个遍。买了些零碎的物件,还想找个结实的行李扎带,附近几个修车的地方和市场里面都没有合用的,我就往东边一直骑,走了几个街区,找到一家修民用车的店,在那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种扎带,就是两头的钩子是比较硬的钢丝,而不是用一阵就会坏掉的软的铝片。傍晚时还跑到大昭寺附近的茶馆,喝着热茶,写着日记,自得其乐。平时我的车是不带锁的,一个原因是携带不方便,骑长途一般把较累赘的不属于车本身的东西都去掉,比如车支子和挡泥板。另外就是再好的锁也是可以被撬开的,锁在外面很不保险,一般骑完了就放回屋里,不用来通勤。但是在拉萨我一再违背这个原则,图方便省事,拿小雷当了一整天通勤车。去超市、喝茶或者去自行车推不进去的地方,就放倒在路边,让旁边的小商贩帮忙看着几分钟。去茶馆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吧,把车靠在门口,正准备进去,一个藏族阿玛专门走过来提醒我说小心一点,不要丢了,于是我就把车放在了我坐在茶馆里面视线能看到的地方。

晚上带着小雷去一个藏式书屋,书屋里面有很多相关的资料和图片,环境很安静。把自行车停在书吧门口,在书屋里面找了个桌子坐下,小雷就在我视线之内几米的地方,拿了几本的书翻着看,不知不觉就已经将近10点了,透明的玻璃窗,寂静的小巷,天空已经黑透,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大雨。也该收拾一下回旅社了,准备去个洗手间就撤,公厕离书吧只有几十米,看着巷子里没什么人经过,店里也还有不少客人,老板就在门口旁边的吧台,就很放心地离开了,甚至没和别人说声帮我看一下车。只离开了一分钟左右,回来以后远远地看着书吧门口,竟然是空落落的,小雷不见了。这怎么可能呢?刚刚不是还在么……赶紧跑过去又仔细地看书吧门口,自行车真的不见了,闭上眼睛再睁开,发现自己真的没有看错,自行车真的不见了,可是那个时候我还是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心里只想着这不可能是真的,老板娘看我回来了,也走到门口看,说车还在吧,一下台阶,也大吃一惊,她说她刚才也没注意到有谁经过这里。可能一转身就不见了。这个店是在北京东路旁边的一个巷子口的位置,大概是哪个小孩子之类的从这里经过,顺手就把车骑走了,趁着天黑下雨把车骑进了弯弯曲曲的巷子里,不见了踪影。

小雷,小雷,小雷,你在哪里?

实在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心里只想着我非得把他给找回来,在雨中跑着,却不知道去哪里找,巷子里有很多岔路,不知道该走哪一条,问遍了整条街的人,很多人听不懂汉语,能听懂的都说没有看到有人经过。随便找了几个巷子乱转,想着也许正好能撞到。奔跑着,探寻着,像玻璃瓶里的苍蝇一样四处乱撞,不知过了多久,附近街上的小饭店和商店一个接一个的关了门,最后连酒吧开始打烊了。这幻想终于还是破灭了。最后实在没有办法,报了警,和想象的一样,警察只是例行公事,让我简单的登记了一下。也许我只是想这样做来确定车是真的找不回来了。不想回旅社,找了个网吧上网跟朋友们说了丢车的事情。这时候才算开始接受了这个事实,我的自行车真的找不回来了。我有点失控,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我知道车是身外之物,可是小雷对于我来说意义很不同,普通的车可能只是代步工具,可是小雷是我的伙伴车,小雷的风格是一起骑车的朋友帮我敲定的,小雷身上的一些零件是一件一件亲手淘来的二手件,装车当天晚上,我拎着两个车圈和一些零件去找老板,因为车店少了一个工具,老板还大晚上到别人的店里借,直到半夜两点才把他装好,那是我第一次与他同行,同样是深夜,可和现在心情却不同。

小雷本来是高速山地车,就是所谓的山马车,骑柏油路用的,我准备骑着走常规路线进藏然后走中尼公路到尼泊尔,再去珠峰大本营。可是跟着我这个不靠谱的主人,他从一诞生就陪着我在北京单飞九龙山,扛车海陀山,直到后来的泸亚、察察、川藏中线,走的都是不靠谱的非铺装路线。一台不太适合的越野的自行车就这样跟着我,走过了千山万水,前半段路车都没出过大问题,但因为维护的不好,而且本身不适合这样的路线,到边坝往后开始出现各种毛病,可是哪怕再艰难的时候,我也不曾抛弃过车,就算再痛苦的时候我也没有放弃过骑行,如今到了拉萨,小雷焕然一新,车况前所未有的好,可是没想到竟然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了我。小雷是我的伙伴,我的不靠谱旅程中从始至终一直不离不弃的伙伴,但是我却在拉萨这么不小心让他离开了我。不知道他以后会有怎样的命运。丢了车好像我就失去了行动的能力,我不知道我还能怎么去藏北。我不知道后面的路应该怎样走下去。我什么都不知道了。朋友们有的安慰我,有的很担心,也有人说,作为一个骑士,自行车应该始终放在自己的视线以内,一秒钟也不能离开,很多人去卫生间也把车一起推进去,自行车就像战士手中的枪一样片刻不能分离,人不离车,车不离人。我不断地责骂自己,怎么能这么大意,怎么能这么马虎,怎么能这么不把小雷当回事,怎么能离开他这么长时间,而且是不止一次地离开他,回想这一天里,多少次放下车进屋里,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之外,又怎么能说丢车是一个偶然事件呢。简直都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明明知道车不能离开人的,还总是心存侥幸。

这时候已经过十二点了,有一个在拉萨刚认识的朋友的朋友叫小朱,他听说我丢了车,一个人半夜在外面还没回去,就说他住处不远,过来看看我。小朱冒着雨过来,可在他面前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不知道怎样像别人描述小雷对我的意义以及藏北对我的意义。我只能边看小雷以前的照片边掉眼泪。小朱也没有说太多,只是默默地陪了我一会儿,最后时间真的不早了,小朱把我送回了旅店。在这里感谢每一个默默帮助过我的朋友,没有他们就没有这段旅程。

第二天我开始满大街的打听有没有二手车卖,找了几个捷安特美利达其他牌子的车店都说没有,有一个店主人自己有台山地车,但是不愿意出手,两个专门招待驴友和车友的旅店饭店都说现在没有二手车,就连之前帮我修车的车店也无能为力,能做的只是留我和他们一起吃了晚餐,几个旅行主题的咖啡店主也说不知道上哪里去找,后来我打听到自行车可以周末去太阳岛和仙足岛买到。傍晚去仙足岛转了一大圈,顺便参观了仙足岛上大大小小的旅店,还是没有找到自行车可以骑。第二天我抱着最后一点希望去太阳岛二手货市场,看到有人在卖自行车,但是最好的只有低端的美利达勇士,我开始犹豫。

不知道到底颓废了几天,我跟谁都不想说话,只是一下午一下午的找咖啡店和酒吧坐着,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没有人认识我。在旅行者酒吧点了酸奶,我却喝不出味道。在风转咖啡听着开朗的主人在外面和一群外国人变魔术,我只觉得自己在这里什么都不是。在矮房子酒吧点了一杯啤酒,听着店主放的音乐,却感觉不到开心,只是盯着罩着彩镶灯罩的电灯泡发呆。在冈拉梅朵继续点啤酒,却不想吃饭,这时候有两个游客坐在了我的对面,其中一个人问我是怎么来拉萨的,他说看着我这一身全是土的迷彩经历一定不一般,他说他叫路上,邀请我一起吃饭喝酒,后来我们在酒吧喝的不过瘾,又去了小吃店点拉啤继续喝,我不记得我喝的多还是少,也不记得我们聊了什么,更不记得是否跟他讲了我的经历,只是知道这个人看出我心情不好,拉着我喝酒的,看出我郁闷也没有问原因,只是陪着我,两个人喝的很嗨,感谢这样的陌生人,感谢这样的朋友。

第二天,我强打起精神继续计划自己的行程,没车,就开始胡思乱想,那我干脆就徒步吧,徒步可能没法走藏北那边,但是应该可以走南边吧,想象着跟着磕长头的藏民一起走到神山圣湖的情景,零零碎碎的添置了几样徒步的东西。这时候收拾行李时候才发现,没有了自行车,我的驮包也没有了价值,甚至都没法把所有的东西装起来运到另一个地方去,只好去买背包。没有钱买好的登山包,拉萨满大街的山寨登山包也和我格格不入,就又一次跑到军品店去,买了一个绿背包。看着我的背包细细的肩带,和我重重的行李,心里不由得有些担忧。背着重重的背包,在高原地区行走真是举步维艰,没走出一公里,咣当一下背包砸在地上。我又一次坐在路边不知所措,不是因为背包带断了,是因为我的徒步计划从一开始压根就是个幻想。可不徒步,又该怎么办呢,难道就这样回去么?我不甘心。不甘心啊,不甘心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行程,不甘心在整装待发的时候突然打道回府。

在背包带断掉的地方,就近在旁边的街上找到家庭旅社住,这里也是多人间,只记得迷迷糊糊的到了晚上,和一男一女坐同一桌聊天嗑瓜子了。实际上主要是他们俩人在聊,两个人互相也不认识,不过都是那种比较典型的比较自来熟的,人家聊天的内容大半我也没听进去,只是在走神,一边想着自己的状况,一边上就觉得自己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在拉萨,我有着一肚子话,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实在是懒得从头交代自己的状况。也许是有太多的风景和经历不知道从何讲起,也许是有太多的委屈不知道向谁述说,也许是有太多的问题不知道该找谁解决。这时候才发现,其实自行车也像一张名片,也是一种荣耀,你不用向别人解释太多,看看车架和车胎上的污泥,看看驮包上的破洞,别人就知道了。屋里太热,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怀念那些有山河为伴骑行的日子,夜深了,我干脆搬着帐篷睡袋跑到走廊上,却看到对面房顶上是一大片平地,于是就在旅社的房顶上支起了帐篷。半夜下起了小雨。

就这样在帐篷中睡了一晚上,我没有拉外帐的门,隔着一层纱帘在清风中睡去,半夜醒来看到一轮圆月。清晨,一睁开眼睛,漫天的朝霞中阳光中温柔地跳耀着,蓝色的天幕中有飞鸟飞过,我看着旅店屋顶上挂着的层层叠叠的经幡,缓缓地呼出一口气,似乎那个勇往直前的我又一次复活了。

为了我哪怕几天也好的藏北梦,卑微而又奢侈的念想,我决定再努力一次,正好又赶上周末了,我又去了拉萨的太阳岛,摆在那里的依然是美利达勇士,我问卖车的人,有没有再好点的车,问了好几个人,终于有人跟我说,还有比这更好的车,把我领到另一个地方,果然还有很多车,估计是黑车。真是喜出望外。最后我看上了美利达公爵,虽然我知道这车的主人也许跟我一样为丢了车而着急,但是,我确实需要这台车,¥1000,价格很便宜,成交。这真是个讽刺。因为丢了车所以才需要置办新车,可是新车却有可能是别人丢掉的车。

就这样第二天我在旅店里众人讶异的目光中,骑着崭新的美利达公爵,车后架上放着驮包和一个不靠谱的大大的背包,摇摇晃晃离开了拉萨。依稀记得这个下午阳光很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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