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喜欢这个反应,嘴角禁不住有些扬,右翼的顶点上像是有一个锋利的钩子,如手指般灵活,稍一展开便目标明确地瞄向那些铁链,轻轻啄了几下似的,那些链子就脱散开,铺了一地,拂绸活动了一下手脚,“愚蠢,谁告诉你蛊雕会怕这些东西的。”
秦长留的脸开始垮了,他是见过蛊雕的力气和破坏力的,不知他有没有想起那个被他锁了二十多年的女子,他终于知道她根本没被锁住,只是不想走了吧。
“快!上!”秦长留下着命令,那些明明畏惧却又垂涎丰厚赏金的人硬着头皮冲上来,硕大的羽翼一扇便是一阵飓风,那些持着淬着毒的长枪的人根本不能近她的身,羽翼无比灵活,更似一条灵活的长臂,翼顶的尖钩一下下刺进一丈外的那些人的心口!满眼开始被猩红覆盖。
秦长留慌乱地后退几步,大喊着,“上!”
开始有人甩出带三爪钩的铁链,那爪子碰到皮肉就抓得死死的,起初还好,甩来的多了,拂绸身上开始有斑斑血迹,那些人见爪子卡进她的皮肉,就开始扯另一端的铁链,几个方向的人一起用力,像是要把她撕扯成几片。
她吃不住痛,窗外的圆月已满,她顿时不再是人形,化成一只大雕的形状,撕心裂肺地长嘶着,如离弦之箭瞬间起飞,直直从屋顶扎了一个大洞飞了出去!身上还拖着那些链子,死死扯着链子不撒手的人也被带得一道飞了起来,在房梁砖石磕磕碰碰的过程里,不知有几个早没了气息。
她飞出来停到外面的空地,羽翼顶端的尖钩啄了又啄,噼啪一顿脆响,这些链子悉数脱开她的身体,只是那些抓着肉的钩子剔不出,还嵌在身上,被汩汩流出的血冲洗着。
她的目光避过那些又一窝蜂冲上来的人,死死盯着一直站在人后的秦怀望,他也抬着头看她,却一直没有行动。
开始有人泼来澄亮的油,拂绸意识到不妙的时候已经晚了,好多人摇着手中的铁链,企图让链子那端的东西甩得远些,那端是燃着火的三爪铁钩,那种抓进血肉的痛她还记得,又很快再次体验到了,不同的是,这一次呼啦一下她的羽毛燃成了一片。她只能抓狂地煽动双翼,头上子夜月圆,她开始觉得思维不受控制,兽性大发。
扇翼贴地飞出去,以一种近乎同归于尽的姿态,用最狠最决绝的手段了结每个她能触及的人的性命,只见一团飞着的火焰掠过之处,满是残骸!有的燃着火星,有的只剩残肢。
拂绸心底突然怕了,她怕这种不能控制自己的感觉,她仿佛与那夜的小卿感同身受,差点吃了爱人的感受,所以她才拔光了自己所有的牙齿吧,哪怕凹着面颊连话都说不清。
而此时想着保命的人们又开始围过来,摆出羽箭,想要射她个万箭穿心全是窟窿!
“别杀了她,没有她我们走不出去!”有一个声音传出来。
那话是怀望说出来的,话音还没落,他就挡到她前面,生生挡住一根竹箭!肩上立时就迸出血来。
她有些楞,她承这样的伤不致命,可他受这样一箭可就不轻了。
她身上的火已经熄了,身上满是如烬的乌漆,她悄声,“你身上有一半的蛊雕血,你有地图明明能带他们走出去的。”
他有些气虚地笑,声音比风声还小,“嘘——这样说他们就不敢下手了啊……对不起。”最后三个字间隔了很久他才说出。
拂绸眼前有些氤氲,她前天那夜想去找他,却听到他跟秦老爷说,“要不是因为她能带着我们出入鹿吴山发财,我才不会把她带回家。”所以她才会去把小卿重伤免她插手,想早点结束这件事,离开这个让她伤心的人。
他为了让她心甘情愿带他开矿,串通父亲兄弟演戏,把自己弄得可怜卑微,不惜让弟弟欺侮于她,换来她愿意也带秦老爷进山的结果。
为了赶在月圆之前摸清矿藏灭掉她,他可以那么温柔地告诉她喝汤暖身体,却喂给她掺了迷药的东西,然后用冰冷地链条锁住她。
他本就是比他的父亲秦长留,更狠的角色,为什么要突然闯出来为她挡箭呢?这怎么说得通呢。
拂绸深邃澄澈的眼睛一直盯着他,却被他眼底化不开的深情逼得却步,转而抬起头望向远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被人抓了一把,颤颤地孕出温热的泪。
就在她满心柔软之时,突然感觉心口一痛!
低头一看,一把沾着白色粉末的小尖刀刺在那。
那个粉末她自然熟悉,是她曾经在第一次见他那晚拿来对付偷袭的蛊雕的,他一定是看那蛊雕离开得迅速,以为是什么专克蛊雕的东西。所以,才会偷留下一些,留着以后对付她。
刚才不过是为了分散我注意力?呵,原来兽真的是这么好骗的,兽面仁心,人面兽心,拂绸笑了,如果我说那些不过是蛊雕头上角研的粉,你怕是要很失望了。
“既然你为了金银如此费心费力,那我便如你所愿吧。”
那你就永远跟它们在一起吧。
鹿吴山的入口只有蛊雕能找到,没有蛊雕领路,人类是不可能进去的。
所以当秦怀望出现在视野里的时候,拂绸知道他一定是那个人的儿子,有一半蛊雕的血。
他是偷了母亲的帕子才找到地方的,这是没有人迹的鹿吴山,因而他第一次见到拂绸的时候就知晓了她的真身,他的母亲小卿因为不放心寻来的时候,看到儿子跟一只蛊雕在一起,便想阻止,如果俩人四散躲逃,她就有机会把他的儿子引回去,不让他跟这小蛊雕见面。
可意外的是,那小蛊雕朝她扬了一把****。蛊雕状如雕而有角,那角粉代表着我愿以命去做,比如我愿以命护他周全,蛊雕见同伴如此须竭力助之,这在种族里是不成文的规矩,早都变成他们天性的一部分。而小卿当时的离开,也还有着一部分别的原因。
拂绸在深水里一点点洗净自己的伤口,觉得这情景无比熟悉,深处的记忆又随着水流缓缓流动。
拂绸小时因为被欺负却又好胜不肯认输弄了一身伤,是一个叫素嫦的同类救了她,因为素嫦时常会游到外面,所以相对见多识广,给她洗伤口的时候常嘀咕两句,“哎,叫娘,不不不……叫姐姐吧,那些娘普遍脸又干又黄,可是还是娘亲……”
往往听她嘀咕半天,伤口都包好了她还没完,拂绸就远远走开了。那阵子她从江边的船上扯了许多铁链子,觉得好玩,叮咚哗啦的,每日素嫦都被她烦得要死,总扬言要大义灭亲掐死她,不过她最多也不过踢一脚她的屁股罢了。
后来,素嫦跟她说,她要嫁人了,就嫁给当时岸边上掏玉矿的那个人。拂绸突然很怕,她问,“是不是嫌我玩链子声响太烦?我可以改的,你不要走。”
素嫦苦口婆心,眼神柔软的像一汪水,给她说她有多么心甘情愿。随后那个男子过来找她,拂绸当时还不能化作人形,赶紧躲到水里,听他似是无意问起她怕什么的时候,素嫦俏皮地朝暗处的拂绸直眨眼,说,“玄铁锁链,我很怕那东西。”
拂绸偷偷笑了,这个如母如姐的竟然这么直白地讽刺她。
不过后来想来,可能那时候那个叫秦长留的男人就开始策划着如何利用她,当时那样傻傻坚持的素嫦在回忆里显得有些可笑。
她真的很执着,甚至面对同族的阻拦不惜锯下头上的角表明决心,那时只有她的好姐妹小卿支持她,所有人开始唾弃她任她离开,可小卿竟然在她去了角最虚弱的时候给了她致命的一刀,说,“路既然已经铺好了,那我就自私地追求我的生活了,你别怪我。”
拂绸在素嫦奄奄一息时得知这一切恨得牙齿都冒火,可素嫦求她答应她,除非她们再回鹿吴山,不然千万不可以追出去复仇。那最后一个请求她只能说好。
可世事偏偏那么巧,二十多年后,秦怀望闯进了鹿吴山,同一天小卿也来了,她知道,她可以开始去做那件一直想做的事了。从她扬出素嫦的角粉的时候,就在告诉她,她以素嫦的身份回来了。这也是小卿失魂落魄落荒而逃的心结吧。
那事儿过去那么久,拂绸还在想,为什么有的人会有那么沉重的心思,秦长留因为得到过,就一直惦记着。可秦怀望更甚,他不是有了钱变坏,单单只是想要,只是欲望,就可以给他无穷的邪念。
她从水底仰起头看了看,人影还在,无比落魄。
那天,她没有杀掉那样骗他伤她的秦怀望,她把所有矿工送出了鹿吴山,唯独把秦姓父子留了下来,把他们困在金矿里,好吃好喝地供着,让他们每日落寞又孤独地与最爱的金块作伴。
她喜欢他们脸上那些空洞懊恼的表情,她知道小卿迟早有一天会寻来,然后带走他们。那个时候他们应该就不会再有那么多的贪念和欲望了吧,如果他们都知道悔了,她自然也不再计较了。
其实,她本就没打算伤他们,只是他们太过狠毒,她才下手。她想得更多的是,要是真有来生,希望素嫦那个傻姑娘能不再那么蠢笨,能真的幸福。
只是她休憩的睡梦里,总有一个青衫的身影,挡在她前面,被飞来的瓷碟砸得额角直淌血,那是她拼命想忘的,后来她做到了。
很久很久很久以后,久到拂绸也不知道自己在水下呆了多久,她的睡梦里总有一袭青衫挡在身前护着她,她翻遍记忆也找不到一个人能和梦中青衫重合,只当是自己的臆想罢了,只是每每此时,心口总是空落落的酸楚犯疼,她指着十几年前捡来的小骨雕,“嘿,娘又心口疼了,你怎么还不去熬鱼汤给我补补?”
岩上的小孩扔下手里玩得正欢的铁链子,一片哗啦啦响后,她起身出去捉鱼,肉肉的脸颊充着气,哼了一声,不忘转身前留给拂绸一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