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阿拉耶识对飞天郎中道:“此事既然和雀儿有关,我便不再追究是是非非。请你转告阿琪,我暂时不能离开秦国,麻烦她去一趟宣化西郊的沟口长亭找慈心,告诉他这里发生的事情。”
飞天郎中眉宇间淡淡地,“你想和慈心去汉国,我的感觉果然没错。”
阿拉耶识脸色一变,冷冷道:“太聪明的人没有朋友。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的事情我自是守口如瓶,也请你不要妨碍我行事。”
飞天郎中什么也没说,取出银针在雪漫肩颈和锁骨处扎下,然后用砭石轻刮她发际线和枕骨,最后点燃的一支药香熏鼻孔,雪漫郡主紧绷的面部肌肤立刻松弛下来,口鼻的呼吸也比刚才均匀得多,看来一会儿就会醒转。飞天郎中默默收拾箱子离开,眼看要迈出帐门,阿拉耶识突然开口说:“谢谢你,飞天郎中。虽然我不了解你,但你是阿琪最在乎的人,我想她的眼光应该不会差吧。我祝你们幸福。”飞天郎中身形微微一滞,几乎没有停下脚步就那样飘然而去。
眼见医家传人离开,守候在帐外的慕容恪等人鱼贯而入,雪漫郡主果然睁开了眼睛,她皱着眉头说:“我怎么会睡在床上,刚才不是在选亲会上喝酒吗?”她转动脑袋,丹凤眼惊疑地落在阿拉耶识身上。
“你刚才和国师一起唱歌,后来昏倒了。”慕容垂抢着回答她。
雪漫闭着眼睛想了想,说:“我记得秦国国师唱的那些歌听起来很耳熟,有的我还能接上几句。最后那一首歌我全部会唱,这到底怎么回事?”
慕容恪脸色无比苍白,低声对她道:“郡主,全都是我的错。我应该相信你的话,你才是雀儿,希钰她不是国师要找的人。”
雪漫郡主眼含热泪,神色激愤:“当初,传言你要找雀儿郡主并且娶为正妃,段希钰她就说自己乳名叫雀儿,金孔雀的雀儿。我的雀儿之名不过是父王一时兴起叫过几次,并不是正经的名字,除了父王和我没人知道这个称呼。当时我远在锦州的封地上,等我知道你要娶雀儿郡主的消息赶到大棘城时,你和段希钰婚事已定。我想,总该让你知道还有另外一个雀儿,可是你的管家不仅不让我进门,还讥笑我这只可足浑云雀怎比得过段氏高贵的金孔雀,也妄想高攀太原王。”
慕容恪颤声道:“这些事我都不知道,你当初怎不早告诉我?”
雪漫凄然一笑,“我若是说了,你信吗?我只当你喜欢金孔雀,草原上随处可见的云雀自然配不上你。”
此刻慕容恪脸色已经由白转青,坚毅硬朗的下巴因震荡的心情绷得死死的,惊痛中唯有闭上眼睛。一直在侧冷眼旁观的阿拉耶识伸出手来拍拍慕容恪肩头,慕容恪此时又惊又愧,五内如摧,对阿拉耶识惨然一笑,欲待要说时被阿拉耶识拉到一边。“你什么也不用解释,我相信你。你还是我的哥哥,我是你妹妹。”她朝他柔柔笑着,目光充满温暖的了解,“你需要休息一下,这里就交给我吧。”慕容恪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她竟然没有丝毫责怪之意,而他刚才以为他会彻底被她唾弃。
今夜注定会是一个令很多人难以成眠的夜晚。
阿拉耶识选皇后的金签落在奈丽身上后不久,一只灰鸽就从众多帐篷上方飞向宣化的东边。灰鸽在一大片高低起伏的亭台楼阁中转悠一圈后落在一个不甚起眼的灰色别院中,一个长衫文士轻轻捉住鸽子取下脚上栓的丝卷展开看后面色剧变,疾步转入别院深处。别院最后的一间侧室中,长衫文士毕恭毕敬地将飞鸽传书呈给一位五十多岁的富态中年人。
见中年人看完飞鸽传书后一直没说话,长衫文士忍不住道:“家主,国师选了南蛮奈丽公主为后,我们应该给她点颜色看,把她私放李文吉的事情捅到廷尉府去。”富态中年人缓缓摇头,露出莫测高深的微笑,“既然雪漫是国师要找的传人,我们的计划就必须变更。现在我们该庆贺的是幸好国师选了奈丽为皇后,若是选了雪漫郡主,秦皇和国师的结盟将会成铁板一块。假以时日,雪漫郡主被调教成一名合格的中国巫师,我们焉有胜算?”长衫文士不解,“南蛮的死灵大军能役鬼使神,有了奈丽,秦皇就成了冲出笼子的猛虎,普通的军士不是对手。我不明白家主为何把中国巫师看得那么重?”
家主重重地哼了声,训斥道:“你懂什么!鬼神何惧,人最可怕。战场杀敌不光靠勇猛还要讲究灵活机变,死灵大军虽然厉害,没有活人的心窍终究是死物。就算一时能占上风,对手熟悉死灵军队作战方式后就容易找出漏洞。退一万步讲,即便死灵军队阵法全无破绽,只要擒贼先擒王,杀了赢少苍便可破阵。”富态的家主此时挪动了臃肿的身躯,端起几案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目露阴霾之色道:“中国天巫祈雨之后,老夫派人去雷声响起的方位搜寻,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迹象:有几处地方草木土石焦黑,还有一些碎裂的铁片,说明中国天巫定然还有帮手。她的雷法竟然和天雷的威力一模一样,着实令人惊叹。更奇妙的是,她当年才9岁就能引来天雷为石闵治病,这毁灭之力竟然在她手里还能祛病除邪,真不可思议。死灵巫术虽凶狠,和雷法相比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家主教训的是,学生谨记于心。只是尚有一事不明,还请家主赐教。”长衫文士殷勤替家主奉茶,一面小心翼翼地说,“秦皇也是绝顶聪明之人,他难道看不出来雷法和死灵巫术之高低?若换做学生,把中国天巫娶为皇后不就成了,为何却封个国师做摆设?”
“如果能娶天巫他早就娶了!”家主闻言干笑数声,听着刺耳却有极开心之意。“中国天巫心性高傲对富贵权势毫无兴趣,心中并无秦皇,还曾在朝堂上割发明志终身不嫁。据说她回到中国的唯一办法就是死,墨家钜子为救活她废了半条命,她竟不喜反哭。对这样一个针插不进、水泼不透,做梦都想寻死的女人,就算是帝王也奈何她不得。再说,与南蛮的联姻乃是十年前定下的盟约,岂能说废就废?秦皇现在唯一可做的就是把她强留在秦国而已,如果我们烧一把火,帮天巫到其他国家又如何呢?”家主以手掩口磔磔低笑,“越乱越好啊!那个女人到了哪里,那里就不会太平。我们坐山观虎斗岂不惬意?”
“家主高明。学生知道如何做了。”长衫文士叩首后退出侧室。家主转头望向天空群星,自言自语:“中国天巫……不管你是贪狼苏妲己还是天同周文王,在老夫眼中你再璀璨也不过是颗划过的流星,坠入大海才是你的结果。”
南蛮巫王的女儿奈丽公主手捧皇后金签坐在秦宫的皇后凤辇上,她将连夜回宣化,住进秦宫巫殿里,等待三天后的大婚。
为这一天她等了十年。
她是南蛮短裙苗王的女儿。她七岁那年,一个北方来的锦衣少年被祭司领到她的金竹寮。祭司说那白净英气的少年是她未来的夫婿。少年在斗蛊会上破了长裙苗王的血煞穿心毒,她父亲的金蚕连放都来不及就被他用一柄闪着寒芒青铜宝剑连金蚕带银罐拍得稀烂。
短裙苗和长裙苗自来不合,每十年一次的巫蛊大会就是两部族争夺南蛮巫王名号的战场。百年前中土大地遍地战火,秦国与楚国打仗波及湘西的长裙苗部族,在躲避秦军铁蹄时长裙苗王和手下巫武们误入秦军箭阵,被箭雨射成肉酱,长裙苗王的血煞穿心毒就此失传,从此斗蛊大会上屡战屡败。短裙苗王已经做了近百年的南蛮巫王。几代长裙苗人一直致力于研制血煞穿心终于成功。那时节短裙苗王以为凭借血煞穿心可以夺回巫王宝座,不料北方少年横空出世一举斗败两位苗王。少年还带来一支数千人的秦国甲士队伍,劈金断玉的宝剑和通身铠甲闪着耀眼的冷光,震慑了所有苗人,原来那少年竟是北方新兴的犬戎秦国的五皇子赢少苍。奈丽的父亲权衡利弊做了个大胆的决定,只要赢少苍娶苗女为正妻,将来立为秦国皇后,并且在脸上纹巫王火云纹,那么短裙苗就归顺大秦。长裙苗虽然不惧短裙苗武力,但自己一支部族无力抗衡外族大军,不得已同意赢少苍成了第一个非苗裔的南蛮巫王。
为了确保秦国人履行承诺,奈丽父亲短裙苗王给赢少苍下了雌雄对子蛊。雌雄对子蛊是一种特别的****。一般苗女做的****都是以时间期限来控制男人不得远离妻子,否则肠穿肚烂不得好死。普通****对于一心争夺皇储之位的赢少苍来说显然不可行,他不仅会和奈丽长时间分开,而且注定会有三宫六院的嫔妃。雌雄对子蛊的蛊虫潜伏在脑髓中,只要感知宿主对女子情动到极深程度,便立时啃噬脑髓,令宿主痛不欲生直至脑髓被吸食干净。换言之,就是赢少苍虽然可以有很多女人,却不能对女人动真情。但到底何种程度才算是情动极深?无人知晓答案,也无人知晓赢少苍身中雌雄对子****,秦宫中人只知秦皇不好女色,从来不在嫔妃处留宿,从未有女人能够被他连续宠幸两天。
小时候奈丽不懂男女情事,长大后身边女伴纷纷结婚生子,而她已经十六岁还不见皇帝夫婿来接她入宫,反是听说他即位时就立了一位皇后,皇后还生了一位皇子。他还有其他数不清的女人,生了几个皇子和公主。父亲短裙苗王总是安慰她说,皇帝有皇帝的排场,只要雌雄对子****在他身上,皇后的位置迟早还是你的。那年春天时终于从秦宫传来消息,请奈丽参加夏末草原跑马大会,会上选她为后。奈丽满心欢喜又有些忐忑,她那时懵懂无知,当年北方少年的印象早已模糊,如今却再也按捺不住在头脑里尽情描绘他的形象,然而总是脱不了苗人男子的外貌。女伴告诉他,北方男子衣着如何华丽美好,行动如何斯文有礼,秦宫如何富丽堂皇,勾得她心动难禁,终于在春天千里迢迢去秦宫寻秦国皇帝。初见赢少苍时,便爱他高大俊俏,举止潇洒风流,三簇火云纹飘动起来比父亲的还要好看一百倍。他更是对她照顾有加,有求必应,赏赐的金玉首饰、锦缎毛皮几乎堆满了她的寝殿。
此刻奈丽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运的女人。她坐在凤舆里遥看前方的寝宫,宫墙巍峨,灯火辉煌,最高处便是爱人日夜操劳的六合宫,以后她就是那里的女主人,整个南蛮都会为她欢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