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周节目预告”编辑彩霞和徐越坐在江边。被夕阳映得通红的江水开始变黑，它开始在江面上玩弄那一捧闪亮的灯火。空气中散发着被盐水浸过的菠萝的甜味，其中掺杂着一丝被风吹上岸来的若有若无的江水的腥味。卖花的年轻人在情侣中穿来穿去，无意中播撒着喷洒过香水的花香。
“照片我冲出来了，你看看怎么样？”
彩霞接过照片，橙黄的路灯下看也还清楚，自己显得很洋气。她后悔太晚认识徐越了，无论是在师专还是在电视台的这几年，自己在照片里不是有点土气就是有点胖。“你看，游老师笑得好开心，”她指着济公对徐越说。徐越靠过来，太阳穴紧紧贴着她的脸蛋。
“好可惜他不给我签名。”
“游老师自己说字写得不好。和你合影不是更好吗？”
“嗯，也是。这要谢谢你。”
“我还以为你要程前的签名呢？”
“以前也许我想要，你看他演的《梁山伯和祝英台》……我最不喜欢这种戏说的电影了。”
“你的品味真高。”
“你笑话谁呢？”
胳膊被揪了两把，徐越搂住彩霞的肩膀去亲她，彩霞低下头。
吹拉弹唱的喧闹在远处缩成低低的喁喁之声，长江对岸山峦的黑色轮廓中的蓝色已很难辨认，大小不一的船只（船上的灯火密集程度基本上可以代表它们的大小）在江面上微微颤抖：“东方皇后”、拖驳子、趸船……
灯火通明的“东方皇后”似乎即将离开了码头，能听到船上传来的模糊的悠扬音乐。接着好像是一阵拍得相当有气氛的掌声。一个忧郁的女中音诉说着有韵律的一段话。徐越听到了“再见了”和“船队”，他屏住呼吸，听到的只是一连串温润的音节，然后又是拍得相当好听的掌声，优雅、奔放但不失克制的掌声。他的手在彩霞的背部缓缓地向下移动。
“我仍留在这里……”这一句非常清晰。这是谁？这时谁又在朗诵徐越的心曲？“我仍留在这里，成为你梦中奇怪的陌生人。”
“彩霞！你听！”
彩霞用刚刚苏醒的声音呢喃着说：“什么，听什么？”
“好像有人在朗诵诗。”
“哪里呀，老头子在唱戏。”
“我说的是江里的。”
“怎么可能咧，江里朗诵诗，有人要跳江？”
一阵沉默之后，“东方皇后”上所发出的悦耳音乐已经是时断时续的一根细线，打断它的有京剧唱腔、风声、江水声和岸边被风吹来情侣的交谈。
从来没有过的，徐越居然舍不得放下自己的思绪去触碰女性的身体。然而，所谓的思绪里究竟有什么呢？似乎什么也没有……但也似乎不能那么说。自己的生活像扭曲、缠绕、无法解开的潮湿绳结时，一切看起来都是走了汽的汽水，一直是那种发闷的甜味。但是突然，一只灵巧的手在你面前解开了它，灵巧吗？其实不过是耐心。对自己的耐心，这是你自己的生活，你当然得有耐心。但济公也无法在所谓的硬皮本子上写下一个人的名字，但是他的态度、他的哈哈大笑让硬皮本子的价值失效。你羞于在他面前谈那个本子和其他本子的价值……
“东方皇后”在黑暗中缓缓启碇，船尾甲板上一个白衣白裤的人扶着栏杆正挥舞着一顶白帽子。徐越发现自己正不自觉地跟着船移动步子。
“你干嘛呀！”彩霞不高兴地说。
“你看，游老师！”徐越回头说。
“别人都在看你！”彩霞说。
“我送个人……”
“哪儿看得见啦？”彩霞生气了。即使是照相很好，但性格也很重要啊……
徐越跑了起来。夜色中他的步子就像早上滨江公园的长跑者那样轻盈。巨大的“东方皇后”静静地犁开水面，一层层有力的波浪缓缓扑倒在江堤上，波浪卷过水泥护岸呼噜声一直向前，连绵不绝。每一处隐秘的塌陷、棱角和空洞都被波浪一一舔过，在时空中不知道被谁一一记录下来。
白衣人已经停止招手，似乎开始眺望江上的夜景。而甩掉了新女友的徐越仍然在跑着，他没有去想为什么要去跑，跑多久。“东方皇后”停泊的下一个港口显然不是他的目的。但今夜在这个城市，作为他，似乎唯一值得去干的事就是跟着一条大船朝黑暗中跑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