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了接近四个小时,飞机终于降落在寒冷之中。下了飞机一股寒气立即把我包裹住,不肯放开。没错,这就是家乡的温度。
已经十一点钟,我给母亲打了电话跟她说我还要在机场等猫咪,大约还要几个小时才能到家。母亲既安慰又不满,我即将提着新成员回家,而且还是两只。
下了飞机我并没有太特别的亲切感,离开两年多再回来反倒是对那里的不舍。
我在广州的房子位于城中村,虽然周围环境嘈杂,但日子却过的真实舒适。早晨太阳才刚刚冒出天边,街道两旁就有热腾腾的早餐,米粉、包子、豆浆、买过几样就匆匆赶去地铁上班。我每天早上都要故意赶上一个坐地铁的时间,这段时间有一辆空地铁,上了这辆救命地铁,整天的心情都会变的不错。
我家楼下,老人各自带着一块布在空地面铺平整,上面放着自己家种的青菜,他们互相聊天,喝着热腾腾的早茶,似乎没有心思管自己的那摊菜,倒像是给菜找有缘人似的。有人催着问他,他才转过脸说菜的价钱。
那儿是我跟男朋友安的第一个家。起初那里充满爱和期望,还有我们视为宝贝的猫咪。我们偶尔会吵架,都为了些再简单不过的事情,生了气我就关上房门不让他进来睡觉。他似乎找到了窍门,用银行卡就能将门锁打开,锁门这招是不行了。
我有时会故意把被子都盖在自己身上,拽的紧紧的,让他在寒冬之夜尽情地打哆嗦吧。他把腿蜷缩起来窝成一个团儿安静地躺着,熬着,似乎总是等待我心软的那一瞬间。
我们去逛小洲村时买了一幅我们两个人的画,画里我们两个人被改成了动画一样的人物,大头小身子,美女画家好像还故意把我肚子画大了。画被框在暖黄的相框里摆在床侧面的木头书架上,每天一睁眼就能看见一对儿大头在那里微笑。
那时候傍晚吃过饭我们会走去江边散步,偶尔去附近的大夜市采购。其实说是采购,我也就随便逛着,入手的全是些私人物品,什么耳钉、拖鞋、钱包,总之是属于女人的一切。我们都不太喜欢那的江水,觉得味道太重,尽管各种颜色的灯映在水面像是构筑了另一个世界。有时候我会向他抱怨自己如此的笨拙,连一幅画也画不好,否则如此迷人沉寂的夜晚我怎样也该记录下来。
后来,后来他想到别处发展,那里是国外,有点远。我说那我就回家好了。他默不做声,眼神看向别处,或许是江水或许是对面那些楼宇。我早有预感会是这样,只是我先说了解决方式而已。
我一样一样的挑选打包,发现尽是舍不得的物品,尽管太多东西自己明知以后再也不会用到,太多衣服再也不会穿到。但每件东西都似乎记载了一件事情和当时的一种情感,让我实在难以割舍。我的东西越装越多,平时买的书也是个问题,丢掉不舍,拿走又太沉,索性先联系物流寄几个大包回家去。
房间里的木书架是他送的,也是他亲手帮我装的。我的书太多,经常堆在哪里落了些灰尘我会心疼皱眉。他买了原木书架,木头味道浓重,他知道我最喜欢贴近自然的一切。他把木头都摊在地上,衣袖向上堆了堆,露出结实的手臂,一点一点安装那些木头块,两只猫好奇地在他周围跳来跳去。看他认真的样子,身体里涌进一股暖流。
这书架虽然不大,倒还是有些分量。再三想过,还是舍掉吧。我心里有团纸堵在那里,说不清书架哪里好,说不清安装书架的这个人哪里好,对着手里的每一件即将丢弃的物品我还是没忍住流泪。我太气自己爱哭。
来不及再准备什么就要赶去机场,我提着猫笼匆匆看这里最后一眼。
地上的白色瓷砖有些泛黄,微风轻轻吹来把窗帘吹的竟翩翩跳起了舞,留下的东西想必也都沉默地看着我。空了,不在了,没有人,没有欢笑,他用的笔还在桌子上歪斜着身躯无处停泊,眼前的一切慢慢变窄,慢慢化成空气流动于记忆里,退了步子,一扇门关上,从此隔了两个世界。
我一个人拖着不太灵活的箱子背着猫笼走啊走,走得好累。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天忽然就变阴了,车子开的那么快,风擦过我的脸有些灼热感,猫咪不听话地乱叫,它们定是想家了,箱子拉杆太短,在路上颠簸不断。
那时他拉着我的手让我把所有一切交给他,他说通通给我。
我大步走着,汗液浸透我的全身,刷的一下,眼泪不争气的下来,我怎么会这样,糟糕透了,别叫了,宝贝们,我们回家。
宠物要航空托运,我比预定的时间早出发两个小时。宠物托运公司跟我联系的人是一个河南男人,说话声很大,我一点也不喜欢,大概是看出我有点不开心的痕迹,一路上都在劝我放心,他们是诚信托运。
到了机场,他说太早,要等,先去把宠物装箱打包。让我上车带我到他们的门店,我没想什么就上了他的面包车。他边打电话边开车,电话放下,我问:“老板,是郑州人吧。”“你怎么知道?”他很好奇。“听您口音是。”“你是哪的?”“不是郑州。”我说。
他载着我们在机场附近的路走,越走离机场越远。天上突然飘来了雨,雨越来越大,他把雨刷打开,雨刷开始机械的工作。他一连接了几个电话,还好,我不爱跟陌生人说话,这样车厢内也不会显得太尴尬。他的车拐来拐去,周围很荒凉,不觉间我心底产生一丝恐惧感。我假装镇定,但眼神一定出卖了我,我左右看试图找一点靠谱的东西,他问:“这地儿偏,坐我的车害怕吧。”我咽了下口水故意提高嗓门说:“这有什么害怕,大白天谅你也不敢怎么样。”他哈哈大笑起来。
车子在一排破旧的砖房前面停下来,他下车进了一个屋子,里面有个小孩儿在看动画片。他让我下来等他兄弟,他说他还有事一会走,让他兄弟帮我托运。
下了车,周围还是安静的要死,我突然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趁他抽烟要掏出打火机我假装闲逛走到车后把车牌号记录了下来。
我发短信给他:“过一个小时给我打电话,如果我不接就报警并告诉警察查这个车牌号。”发完短信我赶忙把手机藏起来看有没有被他发现,还好他在跟屋里的小孩儿聊天,他们讲郑州话。
据说河南人拐卖人口的犯罪率全国最高,我不敢往下想,只得听天由命。
过了一会儿他兄弟和一个女的回来了,他们把我的猫塞进航空箱里说晚上才能发。
那个男人送我回了机场,并嘱咐了我后续的事情,想来是我多心了。
换好登机牌已经距刚才一个小时二十分钟了,他没有来电话。大概他以为我在故意装作有危险想要博得他的可怜然后祈求他关心,进而让他留下来。就像用死亡威胁他继续爱我。
我不会这么做,因为我的心已不在。
在机场等到凌晨一点,终于接到两只猫咪。它们好奇的张大眼睛看着这陌生的一切,它们冻得浑身发抖,我试图叫唤它们的名字让它们不再害怕。它们大概了解我的心意,不出半点叫声,只是安静地蜷缩在箱子里四处看望。
进了门,母亲就迎上来,双眉紧蹙,眼睛里闪着泪花,她说我怎么又瘦了。她开始不断猜测是不是我在外面吃得不好,是不是工作太累,是不是操心。她拉起我的手臂一遍一遍哀叹我的瘦弱。
我最见不得母亲心疼我的模样,拼命解释也解释不过她一堆的猜测。
凌晨三点,我准备睡下。
江边的风滑入胸腔,我咳嗽起来。他为我披了件外衣。我看他在笑,笑容却是僵着的,我说,我得走了,要离开这里,你也要保重,一抬眼,他已乘风而去。
我睁开眼离了这场梦,北风呼啸在窗户外,车灯凌乱交错的影子在墙壁上晃动,我紧紧闭上双眼,等待湿热的眼泪慢慢流淌到枕头上。
不辞辛苦,不远万里,还是回到这里继续艰难的人生。此时我只能在心里跟你说珍重,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