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市的梅雨季节简直让我万分心碎。雨不大,但总这么淅淅沥沥地下着,好像有个千年的冤屈案值得这般哭啼。雨季的这段时间整个屋子包括衣柜的衣服都是潮的,身子也像发了霉一样。连绵的雨搅的内心十分不安,这雨好似连绵不绝的相思,走到哪都跟着你,提醒着你,雨水沾于你的衣袖,帽檐,裤脚,迟迟不愿离去。
大胡子frank就是在阴雨连绵时期入住到我们的小旅店里。他是个时髦的法国人,高大的个子,一脸的络腮胡,头发是长的,跟店里的老板一样可以扎一个短马尾。他穿着一双极酷的马丁靴,走起路来就能带起一阵风,好像在电影里才看得到的人物。
阿三是店里的小工,常跟大胡子聊天,有时也会喝点啤酒一起做些娱乐活动,大胡子从自己背包里拿出一小袋儿干的普罗旺斯薰衣草送给阿三做纪念,被我们好生羡慕。
大胡子很少跟我们说话,除了阿三。阿三若不在,他就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玻璃房翻看书籍杂志,或者躲在沙发上放电影看,常常一看就是一天。倘若外面的阴雨连绵停歇了一小会儿,他就到院子里逗猫玩儿。有时他也出去工作,听他说他是兼职的法文老师。
也是在一个阴雨连绵的白天,一个白皙的法国女人入住了我们店。法国女人的头发是深棕色的,眼睛也是棕色,笑起来特别灿烂。她穿了一件皮衣外套,带了典型的藏族风耳环,偶过一阵清风,头发在她细腻的颈部皮肤滑来滑去,她看起来极像电影里的美女演员。
两个人都坐在玻璃房里看杂志,大胡子跟法国女人说起了话。两个人应该是一见如故,毕竟都是法国人。
过几天,天突然变晴,还出了太阳。傍晚,见大胡子跟法国女人从外面回来带了很多零食,两个人窝在沙发里边吃边看电影,有说有笑。第一次看见大胡子这么开朗,如此的阳光。
第二天早上,我查排房表时,发现大胡子和法国女人分别从多人间搬进了同一个大床房。正午,阳光洒满院子,好似这段时间的潮湿阴暗一下子被阳光冲刷干净,看书、晒太阳、喝茶,正经事又可以好好开演了。
中午才看见大胡子,他穿了件白色背心,扎了一个松马尾,碎发掉下来挂在脸颊两边,他伏在红色的楼梯上眼睛流露出一种欣喜的光芒,他笑脸盈盈让我们送早餐到房间里。
我感觉大胡子好像变了。
变的阳光了,年轻了,好像不那么忧郁了,出门、回来总是面露喜色,他也会主动跟我们打招呼了,阿三不再是他唯一交谈的人物。大胡子变得像爱情喜剧电影里的男主人公,大胡子变得不像大胡子了。
没过几天,法国女人提着包走了。大胡子一个人半夜才回来,眼睛里没有前几天正午时的那种光芒了。
第二天,又开始继续着阴雨连绵。大胡子从大床房搬回了多人间。过几天,大胡子也背着包走了。
谁知道后来的故事呢,也许大胡子去找法国女人了,也许,这只是一段普通旅行中的美丽相遇。
正值午后,花猫慵懒的睡于窗前,有个快六十岁的女人住进店里。
她身穿红花色长棉布裙,淡绿色棉袄,上有娟娟刺绣。梳扎两条又长又粗的麻花大辫子搭于胸前,戴了一个复古的法式毛毡帽,眼睛有些皱纹,但皮肤却平滑,看不出是将近六十岁的女人。说着一口一句“好哇啦”的上海话,我们叫她如花姑娘。她总是在这里住几天,走了,又提着行李反回来,反反复复。
她每次来都住很便宜的多人间,但她极为挑剔。不是嫌房价贵,就是嫌早餐不好吃,再不然嫌洗澡水不热,有时也向我们抱怨哪个员工她不喜欢,对她态度不好。她说自己是个作家,小圆眼镜架在鼻翼两侧,倒还有点像个做学问的。
只是,作家当真就这样不大气?不晓得是写什么样的书的。
终有一天她提着行李在傍晚匆匆离开,从那以后再也没见她回来。但不知为何,这位“年轻”的如花姐姐始终存于我的脑海。
阿三说,如花姐说得一口比较流利的英语,曾看见她与外国人对话。好像她自己说,她的女儿在跟她打关于房产的官司,导致她没住处来我们店里。说完,我们便沉默着没接其他的话题。
店里的外国人有时非常多,甚至集中一段时间来的都是外国人。如花姐走后不久店里入住了一个也门家庭。
一对兄弟还有他们的父亲,他们是在中国做什么生意的,我没仔细询问过。只知道跟他们熟悉的人都互相爆料,说人家是也门的大富豪,兄弟两个人是正宗的富二代。
晚饭过后,也门兄弟约我和小青还有双一起去漫步外白渡桥,路上大家都饿了。我们找了路边的兰州拉面坐了下来,到了结账,兄弟两个人抢着结,并连连夸赞拉面好便宜。
正走着,对面过来了一辆兰博基尼的跑车。弟弟sala问我喜欢什么车,我认识的车确实不多,也没有开过,自然谈不上真心喜欢,若是说好看的话,觉得牧马人排于前面。Sala说,牧马人他没有,刚才路过的兰博基尼倒是有一辆。
“哦,哦。”我淡定的应着。头有点晕,脚下轻飘飘的。
在外白渡桥,sala问我,“你觉得什么是幸福呢?”
我吞吞吐吐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应这种问题,似乎每个人都在追求的东西,当被人问到,我却真不知道应该怎么作答,好似可以幸福的事情太多,但又似乎活在当下并不幸福。我随意敷衍着,“我觉得家人健康,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应该就挺幸福了吧。”
“恩,我也觉得家人要健康,团结。我可以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就像现在这样,跟你一起散步,我觉得很幸福。”sala说。
车在身后略过,一阵阵冷风吹在后背。头上的月亮弯似镰刀,sala的脸庞被衬的温柔许多。
Sala用深情的目光望着我,我有点不好意思。看他哥哥跟小青还有双走在前面,我追上了脚步,sala也跟了上来。
“你喜欢小孩儿么?”sala问我。
“啊,还可以吧。”
“我看,中国人家里的孩子比较少,也就一两个。”
“是啊,城市里基本就一两个的。”我说。
“我以后结了婚想要很多孩子,组成一个很大的家庭。”sala满脸幸福地说。
“哦,哦。”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
晚上回到店里,我值夜班。
Sala的哥哥说sala以前在学校是街舞队的,跳街舞特别帅。
我们一群人起了哄,让sala展示一下。Sala径直走到我旁边眼神里散着温柔问,“你想看我跳么?”
我假装跟大家一样起哄,“跳啊,我们想看看的。”
Sala说,“好,这支舞我是为你跳的。”他说完,用手机开了舞曲放在桌子上,走到空地跳了一段。
跳完,大家都在鼓掌。Sala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解释,“好久没跳了,很多都记不起来了。”
大厅里的人渐渐散了去,整个旅社变得无比安静。只有sala坐在我对面跟我一起值班。Sala边玩手机边看我在做什么,隔了一会儿,他又走去书架翻了翻书,又一会走回来坐在我对面。
“sala,这么晚了,你还不去睡么?”我问。
“恩,vanessa,你,你喜欢这里么?”sala吞吞吐吐地问。
“你说青旅?”
“不是,我是说这座城市。”
“哦,还可以吧,也不是很喜欢,还是最喜欢自己的家乡。”我说。
“你愿意跟我走么?”sala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露出了期盼的眼光。
“去哪呢?”我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跟我一起走,我们因为生意接下来要去深圳还要去印度,也门现在在打仗,可能要过很久一段时间才会回也门。”sala急着说。
“对不起,sala,我还是想呆在这里。”我说。
Sala头低了下去,说了句晚安就走出了大厅。
第二天我睡到中午起床,小青连忙喊我跟我说:“sala走了!他们早上坐了很早的出租车就走了,要赶飞机去深圳!”
我揉着还没睁开的眼睛进了大厅。只有小青一个人坐在前台盘点。
“你不知道啊,早上他们走的时候,sala一直要让我跟你告别。我让他亲自跟你告别,他怕打扰你睡觉就没让我叫醒你。他已经上了出租车,又跳下来急忙跑进来,让我把这个给你。”小青边说边从柜子里把sala送我的东西拿出来。
打开一团纸,里面装了一枚他手指上带的红宝石戒指。
“这个,不是sala家里祖传的那个戒指么?”小青在旁边大声嚷着。
“不是啦,祖传的怎么会随便送人啊,他戴的那个绿色的是,他哥哥也有一个。这个只是他戴在小拇指上的戒指,他说是在也门随便买的,不值什么钱。”
“是真的宝石么?红色的,看起来蛮像的啊。”小青盯着戒指说。
“不是,是假的。”我把戒指用纸包好拿回屋里。
刚把戒指放好,便收到sala传来的简讯:“good bye, venessa. wish you happy.”
想了想兰博基尼,心不由得颤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