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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有子连意之

武宁三年。

宇文谦清楚地记得,每次见到连意之都是在下雨的时候。

而他所谓的“每次”,统共也只有两次而已。

初见这位新上任的国师大人,是在帝都城外溯水尽头,长郊的草庐里。

竹制而成的外间,薄暮时分,春寒料梢,雨水沿着青檐汇成一幕雨帘。

青年的宇文谦套身深紫而袖角绣着银丝蟹爪菊纹样的锦衣,冒雨立于檐下,肩膀上湿了一大片,伊却浑不在意,一脸从容甚至是雍容的。宇文谦以大周丞相之尊对牢门扉,欠欠身朗声道:“宇文谦恭迎国师大人回宫。”

这位连意之先生,据说是已故老国师的嫡传弟子,早几年老国师圆寂,坐化太阿殿中,那时,意之此人,本该继任国师一职,然而谁也不曾想到这人会失去踪迹,飘然而去,只余寂寂太阿殿中一阵清越钟声。

都说大隐隐于市,中隐隐于朝,小隐隐于野,连意之这个人啊,也不知道是太懒还是太不屑,拣了溯水河头一处好景致,便结庐而居,过得那叫一个惬意啊,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可不是吗?

然,自从武宁帝登基后,新皇便下旨遍寻连先生,这一找,便是三年。

这一天终于到来,皇宫大内的那座太阿殿,终于有主人了。

暮色四合,空气中都是潮湿的雨水气息,这个时候,门扉“吱呀”一声,无风自开,青年丞相的眼角余光捕捉到一角衣袂。该瞬间,宇文谦的鼻端里,弥漫着一种淡淡的清香,这种隐隐潜香宛如潭边芳草,清冽又薄淡,似是无迹可寻的某种梵音。宇文谦深深吸气仔细去闻,却偏生不能闻到分毫,很有些禅机在里面。

宇文谦忍不住打眼过去,面前这人把门而立,年轻的男子瘦而修长,衣衫微微泛了灰白色,颜色倒别有一种温雅,像将明未明的蓝色夜空。

再定睛一看,宇文谦真真觉得这人乌发白肤眼中似蕴有精气,并不觉他眼神如何逼人,只觉莹润之处,可比月光,令人生出亲近的意思来。一看到他,宇文谦仿佛看到晨雾里的江南民居,白墙灰瓦,很有种安适宁静的美。

这便是连意之了。

宇文谦恍惚生出一种“既生瑜,何生亮”的纠结感,有子鲜于宁,有子连意之,他他他……宇文谦郁郁皱眉,一人不事二主,若是一早遇上意之此人,也许,此刻随着鲜于宁的,便不再是宇文谦了。

宇文谦低头,欠身,轻轻道:“见过连先生。”

连意之是清瘦而秀洁的,手指长而纤秀,声音平和而温润:“丞相大人多礼了。”

青年的手抬了抬。

宇文谦仿佛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托了托,不由自主地直起腰身。

紫衣青年的广袖银边层叠垂落,宇文谦双手互叠,敛敛睫,温言:“承让,国师大人。”

暮春薄凉雨雾笼罩下,隔着一丛惨绿篱笆,连意之清澈而柔和的目光越过紫衣青年,落到几步开外,一辆八马并驾的华盖轻车上。

连意之似是在斟酌着什么,微微蹙眉,睇面前这人一眼,淡淡道:“丞相大人,这便回宫吗……”

宇文谦瞬息捕捉到这人的一丝丝踌躇,面上却一丝声色也不露,启口道:“正是,国师大人,请——”

连意之侧着脸,似是在倾听着什么,一脸若有所思。末了,青年蓦地抬眼,轻轻掠来者一眼,“容我知会一下师妹。”

“这是自然。”

宇文谦微笑颔首,心中却是一动,师妹?难道老国师生前还收一个女弟子么?居然一点风声也没有?!

连意之返身,带起轻风,轻风送来青年衣上的香气,宇文谦骤然一嗅,深觉心旷神怡,无法形容出一丝一毫的妙处。

果然,强人就是不同凡响。

透过方窗,檐下独立的紫衣人看见连某人取来一张生宣纸,刷刷提笔,待他吹了吹,指尖翻转间,一只纸鹤翩跹而出,摇摇晃晃地飞向空中,朝着某种方向过去。

宇文谦剧震,双瞳微缩,是纸鹤,他确信,是死的物体,天天天,这是什么巫术?莫非身为国师者,当真有某种神通?

宇文谦霍然抬头,赫,眼前悚然立着连意之。

连意之叠着双手微微一笑,“丞相大人,我们走吧。”

“是是是。”

宇文谦“是”了半天,却仍然一动不动,怔怔盯看连意之。

连意之走了几步,顿了顿,又回过头来,蓦地轻轻一笑,“无妨,这叫鹤中术,只是一点南疆小法术,聊以传讯。”

这人的笑容真真似缀了露般,晶莹璀璨似逼人眉睫的清澈。

宇文谦手遮眼,不胜羞惭,初遇连意之,意之此人,带给他的惊艳震撼是这生从未有过的强烈剧烈。

宇文谦记得,第二次见到连意之,也就是现在,此时此刻,还是下着淅沥小雨。

不过,下的是潇潇秋雨,距离上次一别,已过四五个月了,太阿殿终日宫门紧闭,今趟若不是陛下诏见,宇文谦暗忖,这人怕是要在太阿殿里窝到地老天荒都可能了。

在回廊上,宇文谦驻足,望着廊外雨幕中,连意之缓缓走在两畔植有婷婷桂木的夹道上。这人似永恒天灰白直衫,颜色温雅,人更温雅,没有打伞,一头漆黑长发也早已吸饱帝都的雨水,用象牙白丝带一束,凌乱地披在身后,有几绺会贴在他苍白的脸庞上,令那张清瘦而秀洁的容颜更添几许闲适。

宇文谦目光迷惘,明明这人走得很慢,每一步都看得清清楚楚,可是眨眼间连意之便出现在廊檐下,双手拢在绣着浅色藤纹的长袖里,微微笑了笑,温声道:“丞相大人——”

宇文谦忙不失欠欠身,长长广袖层层垂下来,银丝蟹爪菊若隐若现。紫衣青年的声音非常非常温和:“有礼了,国师大人。”

“同路?”

“同路。”

宇文谦抬眼,撞上连意之莹润柔和的目光,也忍不住笑道:“我们见的都是陛下。”

大周御书房。

御书房的摆设以红木为主,线条沉凝而洗练,整体看去庄重而不具压迫感。

然而,只要武宁帝静静坐在坚实的红木椅中,侧着脸凝视着窗外的雨雾,所有的沉凝、洗练和庄重都仿佛不存在了。高冠的青年身披绣金龙纹的黑丝软袍,一张俊脸仿佛越发苍白而散发着象牙美玉般的光晕,冰雪神功练到第九重,已经是极致了,这几年来,鲜于宁身上的寒气越发冷冽,周身都是无以言述的高孤矜淡,糅合着淡淡的眼神,皇帝仿佛随时会融入蒙蒙烟雨中,就此消失不见。

连意之一脚踏进来,一眼望过去,忍不住微微蹙眉,比之初见武宁帝,今趟皇帝的冰寒高孤之气越发浓郁了。

初见武宁帝,武宁帝是高瘦而冷峻的,性格的脸上棱角分明,从来不多话,眼神也一贯清醒无情。皇帝坐在高高的殿堂之上,两束目光透过金丝璎珞打在阶下连意之身上。安适如他,宁静如他,也忍不住心中咯噔一声,连意之预感,皇帝身上有一种魄力,他只会给人一次机会。

一如初见那般,武宁帝掠眼年轻的国师,轻点下巴,淡淡道:“坐。”

连意之欠欠身,横胸道:“陛下圣安。”

“陛下圣安,”宇文谦伏地叩道。

武宁帝“嗯”了声,便不再言语。

那种克制而高贵的沉默内敛,在室内静谧之中,威压甚重。

丞相和国师二人相对而坐,默默无语,一时之间,只听廊外雨声沙沙作响。

惨淡日光从朱漆万字纹窗棂斜斜投来,直映得皇帝衣上金纹缓缓若动。武宁帝伸出修长大手,一推几案上的寒玉盒,敲敲指节,不紧不慢悠悠道:“国师,你看看,这是不是真的。”

连意之一动。

宇文谦口快:“陛下,这是什么东西?”

鲜于宁也不计较爱臣莽撞,微微一笑,“叫你来,有的你看。”

宇文谦摸摸鼻子,讪讪的,手更快,先国师一步,取来玉盒一睹,霍然瞪大眼,迭声道:“陛陛陛下。”

鲜于宁颔首,“嗯,就是你想的,太阿舍利。”

太阿舍利!

已故老国师坐化而去,独留一颗大舍利,集天地之精华所在,当年连意之飘遁后,舍利也跟着不见了。

鲜于宁若有所思,“国师,你看——”

连意之不动如山,连分神看一眼玉盒都欠奉,非常非常安适地道:“这是假的,陛下。”

他说得如此笃定,仿佛一早知道舍利去处。宇文谦怔了怔,这才恍然想起,当初连意之既然走都走了,他师父的舍利当然也一起带走了。

只是今趟伊回宫,本人不提,皇帝不问,大家也都顺其自然地忽略了。

“这些时日,皇后闹头痛,太医灵药都不管用,朕寻思着,既然太阿舍利有种种妙处,想必治疗这种头疾,也是管用的。朕心疼皇后,大臣们都是晓得的,献来一大堆珍奇灵药,居然连太阿舍利都有了。国师,你倒是肯定得很,想必舍利在哪里也是清楚得很。”

“不错,我清楚得很。”连意之微微一笑,笑却比不笑更显惆怅遗憾,“这世间已再没有了太阿舍利。不过,等我百年之后,自然会再有的。”

连意之温和看牢武宁帝,是如此缄默,有时候,不说,反而已经说了很多。

鲜于宁也缄默了。

青年轻抚袖角绣金纹路,缓缓摩挲,似是借此细细整理某种情绪,就连低头的弧度,都是沉郁的。

良久,鲜于宁缓缓睇眼连意之,瞳之中沉了些暗影,也很温和,“意卿,我很欣赏你。”

他自称“我”,不说“朕”,很持心意,“我也不要你说。国师,你能回到太阿殿,已是极好极好了。”

连意之若不想回来,凭他神通,也是可以再次遁走的。

但凡一个国家,都有某种象征。大周的太阿殿,殿中的主人,便是大周活生生的信仰。便是不提这信仰靠不靠谱值不值得,有总比没有好吧,当成摆设也是种炫耀,起码,本国有炫耀的实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一种帝王的骄傲,而且有时候,国师的大神通,的确会预言出某种大走向,大事件。

连意之动容。

为了皇帝的这声“意卿”,这声“我”,青年动了颜色,对方以国士报之,我必报对方以国士。

日光薄亮之中,雨打廊外芭蕉,潮湿的水汽扑鼻而来,连意之静坐大书房红木椅中,莹润目光落到墙角冰裂纹花瓶上,一枝月桂斜斜插着。连意之微微一笑,很美好的样子,声音也格外温润:“陛下,您抬举了。若是陛下不觉意之唐突,意之倒是可以见见皇后,治上一治。”

天下谁人不知,武宁帝深爱董后,与董后相逢于危难中,情深意重,偌大后宫,只有皇后所居的撷芳殿长明灯起,皇后所出的大殿下才两岁而已,却已被皇帝封了太子,满朝文武无人敢驳,一一噤声。要知这位以武治国,本身已是武功超绝的武宁帝,说一不二,杀伐决断,众臣只要想想这位皇帝是踩着父兄的尸首登上帝位的,没有人不抖一抖,更遑论去干预皇帝空荡荡的后宫,管他独不独宠皇后,至要紧自家脑袋系得牢不牢。

案前,高冠黑衣的青年闻言,一扫眉间孤高冷色。鲜于宁笑容一绽,灿似烟花,简直晃花人的眼,朗朗道:“如此甚好,意卿走一趟罢。”

暮秋日短,加上阴雨天,撷芳殿早早便亮了灯。连意之一路尾随武宁帝,只见满目绿荫如浓云,高墙之上琉璃飞檐若隐若现,一眼望去似乎半点不张扬,但若细细察看则会发觉就连回廊雕栏都是上好羊脂玉。

连意之目光打在皇帝背脊上,不自觉地轻叹一声,便是连皇帝寝宫都不如此间,撷芳撷芳,他当真钟爱她。

这时,武宁帝已率先步入大殿,连意之次之,低头一看,大殿更是以汉玉白石砌成,古朴得近乎拙,却奢华到了极致处。

数只青铜镶金的灯盏下,两侧宫婢欠欠身,“陛下圣安。”

“国师大人安康。”

武宁帝略略点头,直接越过外殿迈内,内殿里燃着董后惯爱的金丝楠香,若有若无的烟气越过青色纱帐迤逦而来。

“梓童,梓童——”鲜于宁拂起帷幔,声音里的缱绻温柔令人一听之下,微醺不已。

外间的连意之霍然明白,武宁帝的声音,只为董后一人酿酒。

太太太钟爱一个人,真恐情深不寿。

“宁生,稚儿方才醒来,正念着你,你便来了。”

连意之立在外间,侧着脸留神,闻此佳音,一如呖呖莺声,光是这把声音,便可想象得到,董后其人,该是何等丽色。

“稚儿念着我,梓童你呢……”

“才不过离开一日而已,宁生你当我不害臊吗,咳咳,稚儿可又睡了,你抱抱他,今天还没抱过稚儿。”

“我也没抱过你啊,梓童,怎么样,还头疼吗?”

“咳,时断时续,真是要命,宁生,我若是就这样痛死也罢。”

“胡说,梓童,你讨打。”

一阵求饶声,董后呖呖呛道:“咳咳咳,宁生,我说说吧。”

“便是说说也不行。”

“……”

“来,梓童,随我见见意卿,国师有大神通,看看你便好了。”

连意之蓦地抬头,打眼一看,赫,面前这人说是冰雕出来雪砌出来的也不为过,白生生的一张丽容,乌发束在脑后,身着白色滚银边的蚕丝宫装,无一丝装饰干干净净的,因她本身已是最炫目的东西。

最炫目的是,伊眉心一点褐痣,端的灵犀逼人,一双鹿眼凝神看牢你,疑似会将你魂魄摄走,晶光璀璨,极之动人。

董后纤秀,武宁帝修长,一黑一白,并肩一起望过来,该刹间连意之真真生出一种天造地设神仙眷侣的感觉。

琴瑟和谐,千古罕见。

连意之暗赠帝后此八字,犹自连连点头,目光里莹润之意更甚。

连意之欠欠身,微笑横胸,“皇后金安。”

董后退了一步,似是生受不起,也微微欠身道:“国师大礼了。”

她又抬头。

连意之不错眼珠子地看她,看了又看,看了又看,微微蹙眉,似是在斟酌着什么。

鲜于宁心焦,上前一步,挥挥广袖,连声道:“怎么样怎么样……”

四壁嵌有柔和的夜明珠,影影绰绰,一缕月光更是从窗外透入折射在汉白玉石地上,颜色冷冽,让鲜于宁的肤色几近透明,瞳仁化作银灰,目光里的火焰渐次退却。

连意之后退,退了再退,伏了下来,以额抵地,格外郑重,“陛下,容意之单独与皇后待一刻钟,陛下可否回避……”

声音渐渐息了,这想法太过逾越,连意之不敢托大,伏地不语。

鲜于宁怔了怔。

鲜于宁又看牢梓童。

董后微微一笑,“陛下,容本宫与国师单独说说话,也是好的,国师大神通,兴许有些地方,是陛下该避讳的,可好?宁生——”

鲜于宁听梓童突唤“宁生”,便知她心意婉转,当下也不啰嗦,抬脚便走,走到殿门畔,蓦地顿了顿,掠意卿一眼,不愠不火道:“意卿,我就在外面等着你回话。你好好看。”

连意之欠欠身,“谨遵圣喻。”

董后这时挑了把铺着柔软锦垫的黄梨木大椅子,缓缓落座,纤手松松捏着一角衣袖,银锦滚边的水缎,绣着同色不斐纹路。

董后侧着脸,支着额际,轻轻道:“可是看够了,国师大人?”

她蹙蹙眉,面前这人目光停驻太久太久,久得她直觉诡异,隐隐生出不祥。

连意之深深凝望面前这丽人,斟酌道:“皇后,敢问皇后可有胞生姐姐或者妹妹,我觉得皇后非常非常眼熟。”

眼熟得……像一个人,一个三年来朝夕相对的人。

董至宝巨震。

董至宝直接坦荡地盯看过去,“没有,本宫没有。”

没有了,那人早已在溯水河畔,被宁生一剑穿心,沉河而去,尸骨无迹,自然是再也没有了。

董至宝目不交睫,眼睛里波光粼粼深不见底,缓缓摩挲袖角藤纹,缓缓而意味深长道:“难道,国师,你曾见过同我一个模样的女子吗,我们俩是否只差眉心一点痣?”

只差一点痣?若是之前没见过某人,不晓得彼此之间差在哪里,此刻断断会如此一针见血一语中的吗?

不会。

连意之避而不答。

答案在他心中,真相呼之欲出。

他本人没有说谎,那末,是皇后在说谎。

连意之温润安静的眼波,轻轻睇过去,声音里的惆怅遗憾叫人动容:“皇后啊,原来这便是你头疼的缘由了。”

董至宝默。

“殚精竭虑,或者惴惴不安,或者惶惶而每夜数魇,或者患得患失疑神疑鬼,生受着陛下一腔深情,越是美好越不敢回头看一眼,更不敢向前看一看,如果一切揭晓,还有以后吗……此间种种总总,越是甜蜜越是煎熬,心焦这种东西是没有办法治愈的,莫怪太医无能为力,莫怪珍奇灵药都是枉然,皇后啊,是您本身给自己砌了一座地狱啊。”

连意之轻轻叹息,青年的清淡眉目间俱是悲悯之色。

“……”

大殿是这样的静,光影迷离,空气中浮着暗香,原来是靠墙的小几上放了个冰纹素白胎的瓶子,里面斜斜插着一枝红花,开了半朵,隐隐潜香出尘。

“咳咳……”董至宝拂袖遮住面颜,将所有的表情都藏在一只广袖里。

这人说的,都是金石良言,是啊,是她自己砌了一座地狱,这偷来的幸福,这被替代的人生,天天天,噬心之痛,也不过如此了。

半晌,董至宝才露出一张青白面孔,一双鹿般大眼无比清明冷冽。白衣乌发的丽人幽幽道:“这是不能让陛下听到的话,这才是国师让陛下回避的缘由,我该谢谢你吗,连大国师?还是,我该赠你鸩毒一杯,免得说了不该说的话,泄了不该泄的秘,嗯?”

董至宝霍然直起身,袖角裙裾层层叠叠拖曳而过,只听至寂静中窸窣声不绝,浅色的缎面绣鞋轻点石地。年轻的皇后伸着一截雪白而优美修长的颈,缓缓凑近青年的国师,是这样的近,连意之可以闻到伊吐息间的幽幽香气,听到这人语声轻轻道:“你,连意之,又都知道了些什么,那末,国师大人,你这是打算替我治病呢,还是来忠告我——”

“杀心这个东西,也是没有办法治愈的。”连意之叹。

连意之又分外温柔凝望着这张咫尺间的殊丽面容,像是透过这人深深看到谁,这样温和,近乎温柔了,“董后,你也不必心焦,没人会毁你平静生活——”

“——没人会毁我平静生活,”董至宝截口,目露细碎又尖锐的凉意,字字珠玑重逾千钧,“只因本宫绝绝对对不允许有人来破坏我现在的人生,即便那人从坟墓里爬出来,本宫也会遇神杀神遇佛杀佛,遇鬼,斩鬼。”

“皇后,这又是何必呢,太难看了,这样狰狞的面目,陛下想必是永远也不会看到吧。”连意之想要摇头,却发现连叹息都是徒劳,只能温言轻声道:“皇后啊,只给陛下看你想让他看到的,真是用心良苦,良苦用心啊。陛下被你这样爱上,或者这样爱着,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呢。”

“您,多、虑、了!”董至宝切齿,绷着一张白生生的俏脸,双手互绞,簌簌战栗着,“国师,讽刺够了我,本宫现在请你,给我滚。”

连意之不动声色,立在乌木几案前,光影明明灭灭间,青年的莹润双瞳中水光潋滟,仿佛性情深处总有些与生俱来的悲悯色彩,无法抹去。

董至宝踉跄扶额,晃了晃身,掩袖细细咳嗽,一手扶着枣红木架,架上素胚瓶子被她咳声震得坠坠响。

董至宝抬头盯看过去,一缕血丝如蛇自她唇齿间溢下来,只听她黯黯道:“要叫我这样狼狈,有多少甜蜜幸福,就折多少寿,国师大人看够了吗?还不滚。”

连意之退了一步,再退一步,叠手欠欠身,“皇后,您大可放心,长长久久地活着,才能长长久久地享受着这无上荣光,那人早已前尘往事前因后果通通忘光,于她而言,她叫连自珍,是我连某人的嫡亲师妹,再快活不过了。”连意之惆怅极了,“这等摧伤五内的人和事,你不想叫陛下知道,我也更不想叫自珍知道。自珍现在这个样子已是极好极好了,自己珍爱自己,永不永不再被人第二次一剑穿心。所以,皇后,您啊,再这样思虑过甚,倒真真应了情深不寿这四字,保重,也珍重,董后,我言尽于此,告退吧。”

连意之欠欠身,低眉伏眼,缓缓一步一步退至殿外,最后余光里,是那巨殿上幽幽灯烛投注在窗纱上,露出董后萧瑟凄清的寂寞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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