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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娶亲

老实说,麦旺并不喜欢麦家的石城。自幼时起,这座石城带给他的就是阴森、潮湿、恐怖甚至充斥着腐烂的气息。相反他比较喜欢水打沟。水打沟是条深沟,东西约有百里长,从石城门口经过,是川盐入黔的必经之路。水打沟沿岸的山陡峭无比,不知道为何到了这里却平缓起来,于是有了人烟。

从水打沟边盐道上走过的,不知有几朝人马,反正石板路上马走的地方已经形成了圆坑,背夫休息的地方已经被背挑磨出坑来。背夫们在陡峭的石板路上,只能按照前人的足迹行走,在前人休息的地方才能休息。

麦家的石城就位于水打沟左侧山下,地形有些怪异。

山后的岩石凸出一块将整座房子罩住,即便下雨,屋檐不加盖也不会被雨淋湿。而且更值得称道的是地基被石头天然分成了四级,因此房子便沿着四级修建,每级一层,用厚厚的围墙将整栋房子围着,因此,每级也自然有石梯相连。远远看去,人造与天工浑然一体,整座石城坚固无比。

而关于这座石城,麦家还有个传说。

据说当年,麦家祖上麦祖成还住在百里之外的穷乡,收留了一个落魄却身怀绝技的风水先生。风水先生为了报答麦祖成给麦家选了块坟地,这块地下葬时却要满足四个条件,后世方能大富大贵:一是下葬时要鲤鱼上树,二是马骑人,三是脚戴铁盔,四是蛇敲鼓。风水先生的四个条件说出后,麦祖成有些失望,因为这四个条件,求得任何一个都难上加难,何况四个。可风水先生说不用担忧,只要这块地属于麦家,到时候条件自然具备。

麦祖成母亲死后,决定葬在这块地中。下葬之日,由于麦家经常行善,不少乡邻前来看望。其中一个乡邻正在河中钓鱼,听说麦家下葬,忙提着鱼前来观望,并把钓来的鲤鱼挂在坟地旁边的树上。麦祖成心里暗想,这定是先生说的“鲤鱼上树”了。正想着,邻近坟地的一户人家下了小马崽儿,主人正将小马崽儿扛在肩上准备回家,听说麦家下葬也来观望,于是应了“马骑人”。“马骑人”刚到不久,一乡邻买了口大铁锅回来,也来观望,其正值一岁的孩子站于锅中,阴阳先生大喜,因为这也应了“脚戴铁盔”。可是还有“蛇敲鼓”却迟迟不出现,时间过了晌午,突然,阴阳先生挂在树上的鼓咚咚响起,众人看时,发现一条蛇从树上掉下,正好落在鼓上,随着蛇身的摆动,鼓也咚咚咚地响起。阴阳先生大喜道:“这正是下葬的好时机!”

麦母下葬后的第三年,麦家因丁点小事遭大姓追杀,于是逃到水打沟。

麦祖成出逃后,不久与家人失散,独自来到水打沟。明艳的太阳下,水打沟一望无际,春日的暖阳映得沟里一片墨绿,微风掠过,那墨绿一脉儿一脉儿的,能把人掀起来。草丛里,一条河哗哗流过,水清澈清澈的。麦祖成想,要是家住此地该多好啊。

正巧当时从另一个地方逃婚的女子也正好逃到此地。两人各自休息,突然见有两只天鹅伏在草丛中,过去一看,却什么都不见。麦祖成于是取出随身匕首,在地里竟挖得九十九块金条。由于金条属于单数无法平分,而且天鹅出现得蹊跷。两人暗想这可能是上天以天鹅为媒,金条为纽带,遂结为夫妻,在水打沟住了下来。

麦家还未来到这里时,这儿曾是一片荒芜之地,乱草长得能掩过人头。沟里常有黄羊和野驴出没,偶尔也有狼群在争食。那时,沟里是看不见人烟的,一沟两洼,除了疯长的野草和芨芨草,就是些野牲畜在游荡。麦祖成在这里住下后,穿梭于川黔运盐巴的背夫和马帮常常在这里歇脚,并将远方的丝绸和南来北往的信息留在沟里。麦祖成便用挖得的黄金做起了生意,麦家也因此在水打沟扎下根来。

说也奇怪,自从他住进这里后,果然发福发达,拥有了附近几个村庄的土地,在水打沟一带成了大富大贵之家。只是到了麦旺少爷这一代,麦家出了些乱子。而这个乱子,得从麦旺的妻子鲁西身上说起。

阿瓦阿布的事情一过,大家都渐渐淡忘了恐惧,麦家恢复了以前的生活,麦旺和鲁西的婚事再次被提起。

鲁西是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可是麦旺并不知道比他大四岁的鲁西究竟长什么样子。他只知道鲁西是个女人,出生于还算富裕的家庭,估计包了小脚。然而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白是黑,他不得而知。

只是,麦常顺提起鲁西时,总是赞赏有加。他说鲁西长得亭亭玉立,楚楚动人。说起来的时候还有些激动,有时还激动得流了口水。于是这成了麦常顺的笑柄,儿媳妇是否亭亭玉立关公公的屁事?而多数人把这看成是麦常顺哄麦旺结婚,因此故意说得天花乱坠。

由于婚事已定下,麦家请了个媒人提亲后不久,就开始选择吉日办喜酒。

在迎娶的前一天,大家便杀猪的杀猪,打烧酒的打烧酒……夜里,奶奶和母亲陪前来帮忙的伯娘、婶婶们一起,准备迎亲当天“过礼”的礼物,用红纸扎了两只猪脚,送过去的肉也用红纸粘上,装烧酒的坛子也用红纸封了口……反正送过去的东西全部要有红色,以祝福以后的日子红红火火。

清早起来,草草吃过早饭,穿了新衣。族里的长辈们作了牵引,带着轿夫和背礼的人,一路往鲁西家赶去。

按照沟里人的想法,哪个姑娘能够嫁到麦家,肯定走了狗屎运。迎娶时风风光光不说,过来了就是阔太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而且重要的是麦旺是麦常顺的独子,以后麦家一切还不是由麦旺说了算?这一来,麦旺的夫人就是麦家能说话的主儿。因此他们的迎亲队伍后面跟了一群人,直到走出一两里,大家才各自散去。所经过的村寨也有不少人站在路边观望,议论纷纷。

麦旺的堂叔麦万顺跟麦旺说:“今天你是主角,我们都得听你的。”

麦旺从来没有享受过这种礼遇,他感觉到被人关注是多么幸福的事情。一路上,请来参加迎亲的几个长辈不断教他注意礼节。比方说在回家进洞房的时候,要麦旺先坐喜床,这样在今后的日子就可以压制住鲁西,而且在给媳妇的父母磕头时要单膝跪地,以此与拜天地和跪自家父母时区别。

和接亲队伍随行的,还有村里的老光棍牛倌倌。长辈们把要交代的话说完后,整个行程就成了牛倌倌他们的天下。

“麦旺就是命好,才十一岁就能搞个女人。要是我有个女人,老子一天都不会放她轻松,搞得她满地找牙……”牛倌倌说着做了个下流的姿势,让大家爆笑不已。

“可你毕竟没搞过女人!”有人开始调侃牛倌倌。

“谁说我没有搞过女人,要不是我爹,我儿子都快二十岁了!”牛倌倌说完撅着嘴。接着有人就开始讲起牛倌倌娶媳妇的故事。

牛倌倌今年三十七岁,仍然没有找到老婆。不过在他十七岁那年也算是找到了合适的媳妇,可是人家刚同意不久,牛倌倌就和他爹牛洪庆打了一架。打了一架不要紧,问题是牛洪庆一气之下找了媳妇家亲近之人,说牛倌倌穿开裆裤时,裤裆被狗咬了一口,咬得整整齐齐,比旧时候的太监切得还要标准。

这一来,亲家提出了退亲,虽然牛洪庆又去作解释,但对方始终不肯相信。后来牛倌倌就再也没有被姑娘看中过,你说哪家姑娘会愿意嫁一个太监样的人呢?嫁这样的人不是等于守活寡吗?

眼看牛倌倌年龄一天天增大,那个年代过了三十岁想找媳妇那是一万个不可能。于是牛倌倌姨妈给他在家里安排了一次相亲,相亲的姑娘是个穷人家,还是个孤儿,按照家人先前的意图,是想先来个生米煮成熟饭,也没有谁为她做主,她也就会从了牛倌倌。相亲那天,牛倌倌母亲一大早来到姨妈家做准备。到了晚上吃过饭,姨妈早早安排姑娘先去睡觉,假称自己随后就来。见姑娘先去睡了,他姨妈在招呼姑娘睡觉时称油灯没油,可能过会儿摸黑来睡觉。出来过一会儿,约摸姑娘已经睡熟,牛倌倌就摸黑前去。可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还是姑娘警惕性高,反正姑娘没睡,而是穿了鞋子手持木棒站于床边。牛倌倌进去将双手在床上来回寻找,没有找到人,于是就轻喊了两声姑娘的名字。这人一听是牛倌倌,几闷棒就将牛倌倌打倒在地,然后开了后门,独自逃走。等大家问清事情经过出来追时,已经来不及了。

两次娶媳妇失败后,牛倌倌便成了名副其实的光棍。此后也有人帮他做了几次媒,但人家一听是牛倌倌,就叫打住,多数人格外生气,认为媒人是侮辱自家姑娘,有时,连媒人也吃闭门羹。

牛倌倌的故事讲完后,这时去过鲁家的人说,再翻过几个山梁就能看见鲁家了。

接亲队伍到鲁家对面的山梁时,就能看见山窝里鲁家门口冒着炊烟,可是走起来却耗费了他们近两个时辰。到了鲁家后,便开始摆酒席。席间,迎亲的队伍和送亲的队伍一起吃饭,互相介绍认识。而麦旺则在万顺叔的指引下,履行各种繁琐的迎亲礼节。约摸下午时分,迎亲队伍才重新往麦家方向出发。

刚走出鲁家不久,雨便开始落下来,淅淅沥沥的。虽是冬天,却清洗了麦苗的油绿,远远望去,整个山间青一块绿一块,煞是好看。

按照风俗,新人走后不能回头,迎亲过程中,新人脚不能落地。但看路面渐渐湿滑,万顺叔不得不叫轿夫们将草绳子绑在鞋上,一再叮嘱大家走路要一步一根桩。迎亲的顺业嫂也连忙扶紧轿杆。

牛倌倌和陈老七的任务就是背麦旺,来时地面干爽,路好走许多,可这一去路面湿滑就让他们有些难行。最后两人决定,将路程划定,划拳的输家便确定来背少爷。牛倌倌较老实,哪是陈老七的对手。如此一赌,陈老七便空闲了,而背少爷的任务自然成了牛倌倌的。

陈老七在众人面前的一脸得意,让牛倌倌有些难堪。因此牛倌倌虽然已经汗流满面,却不断做些动作搞怪,一路甚是有趣。

不知过了多久,麦家派人打着火把来接迎亲队伍。看时辰的春明先生说了,不能超过子时退车马,因此大家务必加紧赶路。

经过商议,特事特办,让人将新娘背起,轿夫们将空轿子迅速抬到水打沟附近,再将新娘装上。这样一来,队伍行进速度加快,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麦家石城。

在石城门口,已经燃起了熊熊烈火。春明先生正端了一升米,端坐在那里等候多时。春明先生是水打沟精通良辰吉日推算的人,而且他熟悉红白喜事的礼节。今天,他正是麦家退车马的先生。所谓退车马,就是将新娘娘家跟上的三魂四鬼退去,并给新人说吉利话,以期待往后日子平安幸福。

春明先生一边撒米,一边大声念道:

一套车马四角方,新娘坐在正中央。

娘家车马速退去,儿子儿孙定安邦。

一套车马四角圆,脚踏飞马手握权。

娘家车马退过后,儿子儿孙点状元。

……

熊熊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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