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花落之间是何其短暂而又漫长的～生，能承载母亲多少伤感，委屈与博大的爱呢？
是一个落花纷飞的暮春．应该是下午，六岁的我坐在院子里看飞花跳动最后的生命之舞。阳光像温柔的手，让我昏昏欲睡。
姑姑踏着细碎的步子回来了，她一定是为自己的嫁妆而奔波在外。
看到我恹恹欲睡的样子，她阴沉的脸变得柔和了，递给我一个全身腐烂、色泽暗黄的苹果，柔声说：”吃吧！这样的苹果最好吃。”我看着她细长的眼，白净的脸以及含义不明的笑容，手里拿着苹果，不敢吃也不敢扔。
然后有一朵花瓣落在了苹果上，迅速地枯萎了。
姑姑踏着细碎的步子回到她的北房去了．因为母亲回来了。母亲把苹果扔得远远的。苹果翻了几个滚，然后裂成了几瓣。
夏天迅速地降临了，像一张势不可挡的网，网住了一切她掌握之中的芸芸众生，包括奶奶。
一个湿漉漉的早晨，我听见了母亲和奶奶的争吵的声音。然后看见姑姑从北房里冲了出来，一把将母亲摔倒在地，狠狠打了几下，然后又从奶奶手中拿过一把菜刀，虚拟着要砍下去。
我不知所措，号啕大哭。但我知道父亲远在另外的城市，看不见也听不见这里所发生的一切。
只有夏天，只有那个夏天真实地记录了这一切，包括树上的鸟儿和这个院子里一切生物。
转眼就是秋天，姑姑嫁给了一个铁匠，虽然临别前的痛哭历历在目，但现在不知已跟铁匠姑父云游到了何方。
曾经趾高气扬的奶奶迅速地衰老下去，她不再走街串巷，搬弄母亲的不是，也不再将吃剩下的苹果、梨之类的水果去街头上叫卖。她一个人紧闭门窗，像这个秋天一样讳莫如深。
父亲终于回来了，他首先听了奶奶的哭诉，在黄昏即将来临之际打了母亲一个耳光。母亲无语也不反抗，只怔怔地看着父亲，很快流下了眼泪。
父亲走后冬天就君临了这里的一切，奶奶像一片落叶一样摇摇欲坠。
在一个风雪飘摇的日子奶奶卧床不起，她不肯开口母亲也不愿低头。只有我，一个小小的入儿，常常偷偷地去奶奶的窗下观望，又悄悄地察看母亲的脸色。
奶奶的咳嗽日甚一日地高涨，母亲的脸色就愈来愈紧张。终于在一个初雪的傍晚，母亲让我给奶奶端去一碗熬制的中药。
奶奶的眼神里流露着拒绝，但更多的是渴望与感动。
我将碗递到枕边，奶奶颤悠悠地接过，刚喝了一口，一阵剧烈的咳嗽使她失手打了一地。
母亲跑了过来，不由分说打了我一巴掌。奶奶制止她，说：”该打的是我。”母亲无言以对，默默地收拾干净，拉着我走出了北房。
那个冬天，风大雪猛，奶奶的小屋却炉火旺盛，温热如春。
母亲跑前跑后地侍候，不多说话，只默默地埋头干活。
一个冬天，母亲瘦了二十斤，而奶奶却走过一生中最温暖的一个冬天。
又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奶奶再一次卧床不起。
在最后的时刻，奶奶拉着母亲和父亲的手，告诉了父亲真相。”她是一个好媳妇，都是我的不是。”母亲不语．任凭泪水汹涌而出。这一句话的份量太重了。它需要多少耻辱多少辛勤才能担当得起呀！
奶奶去世的时候又是暮春，花谢花飞飞满天。
落花已落，是幸还是不幸？
也许于死者而言，花落已成灰，而对生者而言，花开花落之间是何其短暂而又漫长的一生，能承载母亲多少伤感，委屈与博大的爱呢？
和奶奶一样，我们一直未见姑姑一面，不知她随铁匠丈夫的云游生活是否安好？可否知道在遥远的异地他乡为奶奶的亡灵上香，并且为未能躬身尽孝而对母亲有过一丝愧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