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
母亲跪在子姡的墓碑前,泣不成声,她的女儿,此时只是一块冰冷的碑,刻着无情的字,和一张有她灿烂微笑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淋着雨,水滴顺着碑,流进人们在她碑下放的白色菊花上。
方然站在他们身后,一袭黑色长裙,看着来往的子姡的亲戚朋友,听着他们发出的哀叹和抽噎,极不是滋味。
几年前,她也这么参加了她母亲的葬礼……虽然她自己也记不清楚了。
自责,难过,哭也哭不出来。
苏湫白持伞而立,在她身边。低头,看见她苍白的脸,心中微痛,伸手揽住她的肩:“不怪你。”
她闭了闭眼,只感觉冷,抱住了肩。
他感觉她的肩膀一直在颤抖,不知道是冷还是别的。他将黑色大衣脱下,盖在她身上,全程沉默无声。
方然拿起来时买的新鲜的白菊,看着前面的人离开,缓步上去,低姿将花放在墓前。她看见一些刚刚放上去的白菊,被雨冲刷的有些憔悴。
子姡的母亲抬头看了一眼,见是她,长久无言。
“周阿姨。”方然在她身边蹲下,伸手拉住她的手,两只手同样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我……”
“小然……我懂,我懂。”周溪挤出一个笑,看向墓碑,眼泪一颗颗往下掉。“你和苏教授,还有李医生,都努力过了,我懂得。听闻苏教授手上受伤了,还好吗?”
“多谢挂牵,他很好。”方然也不知说什么。到底是要感谢这个女人的深明大义,还是怪她不惩罚自己?不重要了。沉默须臾,她拥抱了一下她,轻声,“节哀。”
片刻,方然起身,无力的站在远处。
“……记得杨子姡死前的话吗?”苏湫白一手拿着伞,另一只手不动声色的牵住她。暗色的条纹衬衫衬得他更加深沉淡然,方然下意识抓紧他的手。
“嗯。”
她怎么可能忘记,一个满身是血的女人,一身白衣站在那,向死而生般的信仰,对着她说,他很爱你。
再也忘不掉了。
“记得你问过我,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吗?”
“嗯。”
苏湫白眸色微暗,很久没有再说话,直到方然抬起头看向他:“苏湫白……”
他回神,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含着一些沙哑:“你对我……有没有熟悉的感觉?”
她几乎是愣住,半天没说出话。
“你……”
倏地,回忆使得她的头开始剧烈的发痛,痛的她一身冷汗。
苏湫白握着她的手一紧,轻声:“没事,我们慢慢来。”
她点头,不言。
“但是,方然,你要明白……”他语气中多了一丝坚定,“如果真的有那么一个人,曾经阻止我们在一起……即便我能再遇见你,我也一定不会放过他。”
“……你怎么能够确定,你认为的,就是对的?”
“我会查下去。”苏湫白声音冷然。
她沉默,她能够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温暖和坚定,心也在不住的动荡着。
“……好。”她抬头看着他,他依旧是那双安静的眼睛,如同被墨晕染一般的眸,含着一些氤氲。她的心开始剧烈的颤抖,伸出手主动抱住他的腰,沉声:“我陪你一起。无论结局怎样,我都陪你。”
他也在看她,安静许久,把伞檐放低,侧身过去吻住她。
他再也不是孤独的了。他还有她。
他从医这么久,他的职业让他看惯了世态闲凉。
背叛,欺骗,索取,自私。人类本来就是贪得无厌的。普通人和精神病的区别就在于,是否能够控制心中的贪婪。所以他有时也会迷茫,人类到底是怎样的生命体?
现在不同了,他有她了。
有她之后,能让他在这薄情的世界里,深情地活着。
*
三天后,S市。
一切仿佛尘埃落定了一般,她回到S市,只不过身边多了一个……她曾经以为永远不可能属于自己的男人。
让她惊讶的是苏湫白在她回来的第一天就特别专制的,把她所有在以前住宿的地方的行李全部转移到了他的别墅。
她现在永远忘不了秦苑熙看见他面无表情的招呼人过来搬东西的时候一脸“卧槽这是什么情况”的震撼表情,然后她就理所当然的被秦苑熙以及一大堆八卦好友拉去逼供,在她一脸不想解释的疲惫中,苏湫白非常自然的上来揽住她的腰,淡淡道“抱歉,她有些累了,今天到此为止吧”的那股让人说不出的帅气感觉。在他们的共同努力下,她跟苏湫白在一起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大江南北(……)。
她有时候都会觉得……这么幸福,好像是在做梦。
就当它是做梦……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做过这样的美梦,她也愿意为他沉溺其中,不愿苏醒。
*
“这些东西都往哪里搬?”方然看见一群工人抬着参差不齐的箱子进进出出,上前询问。这几天苏湫白搬走了她的行李,别墅一直闹腾,她依旧和秦苑熙住在一起,暂时没有搬过去。
“方小姐,这些都是您的行李。”中年妇女毕恭毕敬的朝着方然微笑,“按照苏先生的指示,运过来之后往苏先生的房间搬运。”
方然有些汗颜:“我没有这么多东西。”
“的确如此,属于方小姐的行李很少,两大箱已经装走了,剩余这些都是苏先生为您添的一些日常用品和衣物。”中年妇女有条不紊,“苏先生原话是要方小姐完全融入他的生活,一些稀碎的东西会慢慢添上。”
她现在倒是不在意这些,听这位女人说话时,她恍然明白这些东西往苏湫白房间里搬运的话,就意味着要同居吧!
她答应苏湫白住在一栋房子里已经是莫大的宽容,这厮得寸进尺还要让她往他房间里住吗?
同居?他说的好听!别忘了苏湫白是个正常的男人,七情六欲,以她看他就是奔着同床去的!
虽然他们都是成年人,她也丝毫不忌讳和心爱的人做这些事。但是这么突如其来的面对苏湫白……
她吓得赶紧摇了摇头。
也许是眼前方然的脸一会青一会白吓到了中年妇女,那女人与她寒暄几句,匆匆离开。
方然在原地深呼吸,面色微红。
她思考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去找苏湫白谈谈。
很快到二楼他的房间,门口走廊与记忆中黑漆一片的场景大相径庭。走廊两侧放置了很多落地灯,壁灯也是一盏紧挨着一盏,尽头的窗户帘也被拉开,金色的束缎将暗红色的窗帘拉在一侧,窗外阳光一滴不漏的洒进来。所有角落的黑暗,都一丝不落的填满了光。
她在门前细细的打量,暖意慢慢爬上心头。
*
“很多时候人的行为因为外界而迁就。”
“就像我拉开窗帘让房间更亮,是在迁就你一样。”
*
她记得他这么跟她说过。
苏湫白这样的人,他一点也不喜欢光,不喜欢温暖。他就像个吸血鬼,就像电影里面一样,冷漠,怕光,苍白,还带着一种杀气。
可是现在,他爱她,随着她,依着她。
……他很用心。
方然嘴角不自觉漾上笑容,小小吸一了口气,推门走近房间。
*
屋子里……出人意料的暖和。
入秋,天气渐凉,却是凉爽的恰到好处,根本不需要开什么暖气……尽管苏湫白开的暖气几乎微乎其微,是不会让人燥热或者胸闷的暖,她甚至觉得不是什么暖气,是自己心里暖流阵阵。
她见书房没人,径直走到主卧,门掩着没关。门口……已经有一些她眼熟的行李箱了,那时她的。
她推门走进去,那是他的卧室。一贯属于他的风格,冷色调的房间,干干净净一丝不苟,很大,隐隐闻见淡淡的咖啡气味,混着他自己身上那说不出的香气……很舒服。
他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手边圆形玻璃茶几上还散落着各种文件和资料。
她倒是从没见过他疲惫的样子,轻声慢步走在他跟前,不动声色看了看桌子上的东西。
那是她的资料。
原来他这么在乎她的病情……治疗她,他想必是有压力的吧。
她转头看他,他正靠在沙发靠背上,双目微闭,胸膛一起一伏。没想到他睡着是这个模样,少了平时的桀骜和冷淡,平添了些慵懒和……乖巧。
就是啊,乖巧。那张脸在暖光灯下更加温润如玉,线条流畅漂亮,一双眉仿佛是用笔描画上去般精致细腻,嘴唇看上去也……很诱人。
她心中“嘁”一声,她才不会主动吻他呢。
但说不心疼是假的,这个男人……很爱她。很认真。甚至是在治疗病患的时候,她都没见他这么认真过。
罢,等他醒了再说。
方然从沙发旁边拿起毛毯,起身过去给他盖上。
离开手,还是很情不自禁的凑过去仔细打量他。
哦,亲一下没什么吧。
她脸又有些红,在一起时间不长,反正她是从来没有主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