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氏集团的顶楼,总裁办公室。能够进出这里的人每年不会超过十个,就连肖驰也只来过一次。那是两年多前,处在半放逐状态的肖驰回到国内,成为了肖氏集团的继承人时。从没让孙子踏足顶层一步的肖景淮,破天荒领着他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那一刻的情况,被公司内部传出了各种版本,自此肖驰肖氏集团继承人的身份不胫而走,进入了京城所有贵族的耳朵里。
肖景淮作为在这卧虎藏龙的北京城里,最富有传奇色彩的人物之一,从不许家族任何人进入他的办公室,以此来昭示他的公允。至于为什么一个因为顽劣成性,多年前就被遣送出国的公子哥,忽然有了这样的待遇,两年来已成无头悬案。肖驰则始终保持着他的“本色形象”,每天只是吃喝玩乐,偶有露上一手,却让有心人惊讶不已,也让他的肖氏集团继承人身份在众老总心中坐实了。
肖驰第二次进入这间办公室,还是叨了思桀的光。梅画和乾雪陪在身后,乾雪有些紧张,给肖驰时不时回头打量,让她极不舒服。她自己也不知道在干什么,这里的楼太高,却不如薛家庙的视野好。那里能看到莲山的“闲亭”,城外的“安溪”,而这里只有四方的棱角,冷漠的眼神。
只有孝凌对她是真的关爱,所以她一定会义无反顾地帮他,尽管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想到这里,四人已走了进去。
“你紧张吗?”肖驰朝思桀说。
“你呢?”思桀回敬。
肖驰抖着胡子:“关系到我的饭碗哪,你说呢?”然后犹豫了一下:“老爷子是不是跟青阳工建有过节?”
“进去你就知道了。”思桀泰然步入,只见一座看起来其貌不扬的小办公室,全无传言中的神秘与富丽。一张办公桌,两只长沙发,几本发黄的合订本,再就是满桌子等待签字的文件。
肖景淮正在桌后面的椅子上打盹,眯着眼,脸上像爬山虎的茎须一样,支愣起几条皱纹,提醒着别人,他真的老了,传说也有被时间消弭的时候。
肖景淮睁开眼,扬了扬眉毛,仿佛刚从梦中醒来般,说:“你们来了,我不小心睡着了。来,坐吧。”
肖驰愕然以对。他从没见过爷爷的这种态度和语气说话,那个高高在上的传奇,居然也有平凡的一面。
思桀走到沙发前,想起一事,指着乾雪刚要介绍,肖景淮伸手阻止了他:“我明白,思先生不用说了。”然后咧嘴笑了笑,自嘲道:“思先生一夜没睡,到此时依然这么有精神,让我想起了自己年轻那会,也是精力旺盛。那时我常想,我比别人少睡一个小时,就多了一个小时的思考,一个小时的机遇,一个小时的阅历,就能多赚一个小时的钱。现在有钱了,想买回那些时间,已经没人肯卖给我了。”
这里只有思桀明白他的意思,轻声说:“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少壮努力了,老大一样是伤悲。我们都有太多的想法无法实现,却又忍不住去想,以致辗转无眠。否则晚辈也不会出现在这,而肖老也不屑接见我了。”
肖景淮想到青阳工建,微笑道:“说得好。思先生的学识我是佩服的,见解也入木三分,我奇怪的是,这阅历二字你是如何做到的?要知道,经验这东西不是别人能够给予的,非得自己经历才行。”
“我的方法是,寻找人性的共通点。对于世间千奇百怪的人性特点,大言不惭地说,它们总是有迹可循的。拿刚刚的杨总经理来说,他给我的报告无疑是由自己斟酌写下的,容易说的,不好说的,想我重视的,不愿提及的,都会有不同形式的表达,只要抓到规律,便可一针见血。”
“呵!听起来很有道理,然而能明此理者屈指可数,真正能掌握者更是凤毛麟角。本人自问办不到,那就让我们看看,思先生是否有这个本事吧。”
肖景淮伸手按在电话键上,“哔”的一声,没一会,一位年近五旬的老秘书走了进来,俯下身来耳语了几句。
肖景淮满意地点头,转头向思桀道:“那几位对你的帮忙很感激,晚上想在天福馆请思先生用餐。”
思桀道:“帮我谢谢他们吧,饭就免了。”
肖景淮示意,秘书退了出去。当他转过头,再看向思桀时,忽然从刚才闲话家常的老人,变成了鹰眼如利的肖氏集团总裁,叱咤商界的传奇。
肖驰“啊”了一声。肖景淮的这种眼神他最是熟悉,每当爷爷露出这样的目光时,就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肖景淮凝目,冷冷道:“他们几个是我花心思安排的,你能在一晚时间内解决所有问题,足证才能惊人。然则你如何说服我?”
“肖老需要说服么?”思桀一分不让地与他对视。
肖景淮的笑容有些冷:“的确不需要。我与青阳工建不共戴天!但那不代表我可以相信你。我能忍三十年,也可以放弃,至少能保住肖氏的现在。”
肖驰大着胆子说:“青阳工建存在才不过十年,爷爷怎么同他们扯上关系的?”
思桀接口说:“青阳工建不过是个幌子,台面上的摇旗小丑。这个组织的存在时间不会少于百年,势力遍布十几个国家,不过最近我发现,他们之中也并非十分团结,起码在国内,便有至少两个派系。”
“完整的说,是三个。”肖景淮幽然道:“这个组织起源于欧洲,是一群臭味相投的投机者,于一百年前,通过贿赂官员,达到倾销商品的目的。最后他们发生了内斗,很多人被通缉,只好逃往国外,并在那里重新建立了势力。紧跟着战争爆发,由于在两国间都有势力,他们又认识到合作的重要性,于是借此狠狠发了一笔战争财,跻身到世界上少数富人的行列。但由于在本国已臭名昭著,即使战后,国外的人也无法回归。可笑的是,这样一群人也有祖国情怀,而且很强烈。他们开始在国内外重新划分势力,逐渐分化那些反对他们的人,专门对官员下手,并借助自身在两国间建立起来的根基,将资源内外输送,这就是深渊最初形成体系的过程。”
肖驰一呆道:“深渊?”
思桀解释:“深渊就是他们的名字,暗喻一座谁也逃不脱的无底之渊。后来二战爆发,尝过战争甜头的深渊当然不会错过这次机会,并且借此将势力扩张到了整个欧洲。但我所知有限,只知道他们并未趁势进军美洲,不知是什么原因。”
肖景淮莫测高深地道:“思先生可以猜一猜。”
思桀想了想,说:“势力越大,越容易出现分裂,更何况是这种畸形的组织。”
肖景淮点点头:“的确不难猜,内部不稳使得他们意识到,如果再扩张下去,将会使自己失去现有的财富。从那时起,这些人的着眼点已不再是金钱,而是长久之道。”
房间里陷入沉默,死一样的沉默。乾雪被两人的气氛感染,大气也不敢出一口,而他们所谈论的事,就如身外这高高的大厦一样,距离她是那么的远。
“世上没有永恒的生命,当然也没有长久之道。”思桀道。
肖景淮面容一整:“但你不得不承认,他们将人的本性揣摩得极为到位。战争之后,接踵而来的是雨后春笋般的重建工作,他们自然也在这方面建立起了优势,可笑的是,这虽然是他们的‘副业’,却做得比任何人都好。”
思桀叹道:“小中见大,由对方做事的严谨处不难察觉,深渊的组织严密性,已经超越了常人所能理解的范畴。这背后的指挥者经历了多长时间,不可能不更新换代,至今仍能保持神秘而庞大的力量,这也是让我最佩服的地方。”
肖景淮接口:“所以他们的分裂是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就开始了,还是自己主动选择的。至于为什么是三部分而不是两部分,我到现在也没能想明白。”
“这是遵循人性三角定律原则,互相制衡,又彼此密不可分。我明白为什么高仲亭等人的行为方式,与青阳工建有差异了。”
肖景淮好像明白他在说什么,道:“一直以来,深渊都不会采取任何过激的手段,例如暗杀、绑架勒索等,以免引起政府的警觉,看来你遇到了点麻烦,要不要我帮你解决?”
思桀礼貌笑了笑,眼光不经意间扫向肖景淮的案牍,思瑜正在帮他默默翻阅,神不知,鬼不……
思桀收回目光,淡淡说:“肖老客气,我若连这点事也处理不好,有何资格坐在这里同您讲话?言归正传,肖老对深渊组织的所知比我详尽,关于这三方的人有何忠告?”
肖景淮想了想:“有两个部门,其实是属于一体的,只因处于两个国家,时间久了,风格会有不同。这个应该不难理解,一个销赃,另一个负责接脏,反之就会变换身份。至于第三个,主要负责情报侦察,目标选定,和扫尾等工作。这第三方其实是核心组织,也最无情,最不择手段,同时更聚集了组织内的精英。”
房间里除了梅画,其余两人都像傻子一样在听,尤其乾雪,即使听过以后,也无法相信耳朵里面的东西。她同时也心碎不已,终于明白方孝凌究竟在躲着什么。
你一言我一语,时间就在一点一滴中度过。
思桀道:“我明白了。”
“慢着!”一直没发言的肖驰抗议道:“你不能话说一半,你明白了,我还没明白呢!”
思桀解释道:“简单说,就是将观察、运作与资金消化分隔开来,彼此互不影响,虽有联系,但决不能,也无法干涉另外两方的行动。比如青阳工建,就是负责运作,而在目标选取,以及资金疏导方面,他们的所知就有限了,这也极大降低了整个组织被一网打尽的风险。”
肖驰对于许多事,依然是头次听闻,头皮发麻道:“这么复杂,怎能保证每个环节不出错呢?”
肖景淮道:“在这里,青阳工建负责行动,但对其他国而言,它就要负责资金转移及洗钱的工作。三方密不可分,缺一不可。”
肖驰神情凝重:“爷爷今天让我来旁听,难道是因为……”
肖景淮低头不语,思桀代答道:“大概三十年前,国内的改革刚刚起步,也是深渊开始盯上我们的时候。我想肖老应该是在那个时候,同他们结下了恩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