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校必须出名人,否则不可称为名校。名校的行头保有,并非一件容易事,尤其在这样万众瞩目的城市里。所以很多高校都热衷于事业经营,不时请一些“高足”回校参观演讲,学生们也乐于见到这些以往只能在电视和报刊上看到的前辈们,起码比上课有意思的多。
安阳教授的寿诞在学校礼堂举行,然后才是寿宴。这是校方主动提出的,对提高学校声誉很有帮助。
幸好现在是寒假,否则无疑会影响上课。思桀和梅画来到母校,看着从校门口一直延伸到礼堂方向的各式车辆,心中想着,除了远处高耸的几座教学楼,实在看不出这里是座学校,倒像是某个门庭若市的机关办公地点。
门口有专职接待的工作人员,都是本校的留校生,人流陆续进入,每个人手上都有一份请柬,过了他们的手,才可以放行。思桀和梅画来到近处,递上请柬,在看到思桀的请柬时,几位年轻学员表现出不一样的神色,有点紧张,有点兴奋。思桀才注意到,他的请柬与别人的不同的。
进入大门,有一名戴着眼镜的女学生迎面走过来,娇小可人,稚气的小脸上还带着些许婴儿的粉,由内而外透着红,不知是否因为天气较冷的关系,还是与生俱来的因素,两只大大的镜框后面,躲着一双一尘不染的眼睛,使人一见难忘。
小女生专门负责接待他们这种特殊请柬的人,同伴将思桀和梅画两人引到她身边,她接过请柬看了看,脸上瞬间爆起惊艳的色彩。
“呀!学长!”声音清脆嘹亮,仿佛思瑜上了身。
思桀猝不及防,连忙向后躲,岂知小女生兴奋过度,已经扑了上来,一把握住思桀的手,眼镜下藏不住的崇拜显露无疑。
“你真的是思桀学长么?从美国回来的?”
思桀哭笑不得,迤迤然道:“如果没有人重名,那应该就是我了。”
“太好了!教授说你可能不会来,我失望了好一阵。你来就太好了,我有好多好多问题想请教呢。”
小姑娘忘了一切,过来就要搀思桀的胳膊。
梅画莞尔一笑,思桀的笑容却很干涩,着窘道:“看来你是并不打算介绍一下自己了。”
小姑娘一拍脑门,憨憨笑道:“瞧我这记性,一高兴就把自己给忘了。你好学长,我是你的学妹,金融系研二在读,你可以叫我小莫,教授就是这样唤我的。哦,对了,教授就是安阳老师。”
“老师还在带学生吗?”
“我是最后一批了!”小莫挺起胸脯,尚未发育完全的前襟抖了抖,骄傲地说:“教授过了年就要退休,以后再不挂职了。听说很多家大公司请他做顾问,都被他一一拒绝了。”
梅画说:“小莫姑娘看起来年纪不大,已经读到了研二,比我们当初都厉害。”
小莫俯身,从思桀胸前看向梅画,娇声说:“我知道你是谁,梅师姐,你果然如传说中那么漂亮。不对,比传说更漂亮!”
“传说?”
小莫煞有介事地说:“关于你们的传说,虽然仅限于校内,但是很多人都听过,教授更是把学长的事迹当做案例将给我们听。纽约华尔街瑞思公司,金融新宠,独特的投资模式已经受到了越来越多人的关注,纽约大学和乔治敦大学准备将它的模式写进教材。但教授说,他们根本学不来,思桀式的理念只有思桀才能懂,才能用。”
“老师太抬举我了。”
小莫小声说:“教授说你为人低调,不让我们到处去说呢。学长可不可以给我讲讲你的投资理念,让我放到毕业设计里?”
思桀和梅画边笑边摇头。
“可不可以嘛?”
“如果你现在放我在学校里走走,或许我会答应你。”
“那可不行!红色请柬是学校交代要特别注意的,尤其教授亲自嘱咐,如果你来了,要马上带去见他。”
“我跟你去吧。”
梅画随着小莫走了,思桀独自走在校园里,荒草间露出几片雪色,深深浅浅的脚印还留在其中。当年他也曾在这里留下过足迹,已经被别人的脚印抹去了。
学校里都是成年人,三五成群,这次并不只有安阳教授的寿诞,学校还是把它变成了一场校友会。无论认识教授的,不认识他的,教过的,没教过的,来的人少说也有上百。思桀外面穿了件带帽子的大衣,将帽兜罩在头上,没人认识他,他也不认识谁,就这样走了十几分钟,逛到了一栋实验楼的背后。
这里是一面墙,上面用金纂体书写着四个大字“畅谈国事”,当然主要是指经济类,因为这间学校本身,就是以金融学科著名。在校生可以在这面墙上,大谈特谈那些荒诞不经的想法,学校每学期都会将数据拍照记录,这项传统延续了几十年,也是历届学生乐此不疲的一大风景,当然,在此刻聚到这里的人眼中,有的只是怀念。怀念当初的放浪形骸,不把世界放在眼里的气魄。
前面大概站了二十人,年龄从二十到四十不等,想来有思桀的师兄师姐,也有学弟学妹。思桀站在人群外延,看着十年后同学们的豪言壮语,倒也津津有味。
“把这群家伙放出去,中国要乱套了。”有人一边看,一边嚷了一句,引来一片哄笑。大家都知道这是戏言,就像墙上的那些宏图壮志,荒诞却不失美好。
“你是……思桀?”声音很小,来自左侧,有点不能确定的味道。
思桀转过头,退掉罩头的帽兜,差点没认出说话的人。
“天哪!真的是你。我们还以为你出了意外!”那人脱口而出,立刻发觉不妥,捂嘴道:“对不起,我们几个老同学刚聚完会,席间还提到你。你知道的,上学那会我们几个就没大没小,这习惯一直延续到现在。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一毕业你就出国,我们再没你的消息。”
这人叫许洛,不但是思桀的大学同学,还是同室舍友。在北京这种地界,最铁的关系之一就是大学室友,如果毕业后还能留在这里,那层关系会继续升温。但思桀显然不擅长这些,自从毕业后,就再没同老同学们联系过,难得自己戴着帽子,许洛还能一眼认出他。
许洛一身风衣,戴着墨镜,手腕上有意无意间露出的手表,显示着他的品味档次。其实在这里能够见到的人,必定在某些领域取得了或多或少的成功,属于混得不错的一群人,失意者是会自动避开这种聚会的,屡试不爽。
“老同学,你真是我今天的一大惊喜呀!”许洛热情地同思桀握了手,拉着他出了人群,来到一旁说话。
“今天风有点大,我们车里说。”他掏出车钥匙,手指按下,不远处一辆跑车叫了一声。
两人坐到了车里,许洛苦笑道:“这车是我刚借的。不怕你笑话,为了今天,我没少下功夫……你怎么样,什么时候回来的?”
思桀听了一句,心中便已了然,答道:“有几个月了,来北京是第三天。”
许洛立刻警觉道:“怎么,国外混得不好么?”
“没什么,有点事。”
许洛笑道:“你可是咱们系的大才子,安阳教授钦点的得意门生。我记得前两年有次见到教授,还问起过你,老孟戏称你没良心,出去也不说帮衬我们一把。不过安阳教授好像有你的消息,只是不肯告诉我们。”
“我一向孤僻,老师知道我的性子。”
许洛点头道:“也是,上学那会你就冷,同班都不怎么说话,也就宿舍这几个还近些。不过再冷也不能不见兄弟,怎么样,今晚我做东,咱们宿舍有四个留了北京,晚上都叫来,好好热闹热闹。”
思桀看着车外,低声说:“抱歉,恐怕不能让你如愿了。”
许洛打断他道:“别呀!老同学见面,这是一大幸事,我把你回国的消息一发,保证同学群里炸锅。到时候他们找我要人,我跟他们说拉不来,还不被活剐了。”
思桀笑了笑,转移话题道:“你们不都是来参加安阳教授的寿宴的吗?”
许洛嗤了一声,轻哼道:“来这里的人,有几个是冲着寿宴的,真要办寿宴,也不会选在学校里,咱们不怕影响不好,人家老教授还要面子呢。瞧见没,那头扎堆儿的人里,有几个是市委的,别看官不大,平时想见一面比登天还难,要他们办事就更别想了。”
思桀沿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七八个人围在一起,不知道谈论着什么,不禁奇道:“他们应该不是我校的吧?”
“名为祝寿,当然是另有目的,估计是要参加晚宴的。那种级别的宴会咱靠不上前,我只要能在待会进礼堂的时候,争取跟这几个家伙说上话,能递张名片,就算完成任务。”
思桀讶然,许洛究竟有什么事,居然要借车借行头,只为递一张名片。他心中自嘲,自己看来只适合做个愤青,如果把他放在此时许洛的位置,是决计无法做出这事的。
许洛一颗心都落到了外面,一直盯着那一小戳人,思桀也不知该说什么。正当他担心冷场的时候,另一个方向的嘈杂声传进了车里。
一群人簇拥着一位胡须浓密的年轻人,从正门方向走了过来。
“是肖氏集团的大少爷!”许洛一眼认了出来,话中透着热切,目不转睛地道:“好机会!你在这等我,我去看看。”说着便下了车。
思桀见到肖驰意气风发,不时同身边人有说有笑,被许洛视为目标的那几人也迎了过去,都在争相巴结,心中恍然。
他悄悄下了车,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了。如果是以前,思桀不会介意同老同学叙叙旧,可现在时机太不合适。
正巧梅画刚刚脱身来找他,两人会面,交换了一轮信息后,梅画说:“请柬已经送给方孝凌了,外人应该想不到,我们会选择在这种地方交易。只要他来的快,去的也快,青阳工建应该插不上手。”
“希望如此吧。”
梅画看向远处,失神道:“不知道这些人里,哪个是深渊的眼线。”
“你如果能猜出来,深渊就不是深渊了。”
梅画忽然咬了咬牙,激动地说:“为什么不让我去拿名单,或者选个其他人?安阳教授已经知道你来了,待会一定会点你的名字,到时候你还哪有时间去见方孝凌?”
思桀道:“找机会吧。方孝凌是只惊弓之鸟,对身边所有人都疑神疑鬼,我只能亲自接手,以免节外生枝。”
梅画没再坚持,忽然脸色一变,失声道:“糟糕!他怎么来了?”只见肖驰拨开人群过来,身后闪出一脸目不暇接的梅石。
梅画紧走几步,赶了过去,思桀没动,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他。
“学长,教授请你过去。”
思桀回头,见到小莫正朝他招手,脸上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老师在哪?”
“在休息室。教授听说你来很高兴,拒绝了别人的问好呢。”小姑娘兴奋地说。
“安阳教授,学长来了。”进入房间,小莫跑过去,伸手扶着一位头发染得乌黑的长者,态度亲昵像在同自己的爷爷讲话。
安阳教授站起身,转过头,与思桀的目光触在一起。他比十年前老了,背有点弯,但眼神依然如旧,只多了几分老人家的和蔼,红润的脸色告诉思桀,他这些年过得很好,微闭半睁的眼睑,给人一种看不透的神秘感,就连声音都悦耳好听,那魅力不像是六十岁该有的。
“你可真难请啊,一走就是十年,也不说回来看看老师。”话虽如此,安阳教授的语气中并未表达出不满的意思。
思桀歉然道:“对不起老师,是我不好。”
“呵呵,别说言不由衷的话了,我只是感慨一下,没有真的怪你。来,坐下,让我看看当年的得意门生,如今长成什么样子了。小莫,你出去一下,给我守着门口,别放任何人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