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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初探猴子街

远眺平天河姑奶奶真疼黑河,黑河刚和李立仁、张雄坐下来,她就把家里的坛坛罐罐、盒子、筒子翻腾了一遍,瓜子、花生、芝麻糖摆了一桌子。要不是黑河拦住,她早把还没红的樱桃、青涩涩的酸杏都摘下来了。姑奶奶喜欢望春的斯文、稳重,可比较起来,她更喜欢这个手脚一刻不停、小嘴片刻不歇的小黑河。真要她说出究竟更喜欢谁,她一定说,两个都是她辛苦一辈子的哥哥嫂嫂的孙子,都喜欢。

去年黑河来时,门前天天飞来两只八哥在桃树上叫。后来,黑河发现了杉树刺棵里有个鸟窝,里面的小八哥还吱吱叫。黑河要掏小雀子,姑奶奶就给他搬来了板凳。黑河个子矮,够不上,姑奶奶就亲自动手掏。肉乎乎的羽毛未丰的小八哥张着嘴直叫。黑河乐得拍手跳,姑奶奶也喜欢。

不知黑河怎么一撞,把姑奶奶撞跌下来了,腿上跌青了一大块,惹得姑爷爷又是急又是恼,生怕老伴人老骨头脆,摔坏了。姑奶奶却只是笑,不言语。所以黑河到了这里,比在家里还要随便。

第二天,许大爷去林场汇报出差的事,李立仁他们闲不住,硬是自己去闯山了。

姑奶奶家住的这个村叫碾村。过去,村头河边有个碾房,碾房里有个大石碾子。这大石碾子靠河水带动水轮,传送动力。前两年,通了水电,有了机器碾米磨粉。这石碾子就日夜吱吱地响着,专门碾树粉,供给制造蚊烟、线香的工厂。

从地图上看,紫云山区和九花山区之间,有条连绵不断的崇山峻岭为纽带。九花山区像是紫云山区的后院。九花山的后面,就是波涛滚滚的长江。紫云山的南面:向东去,是碧绿的新安江,它穿过千山屏障,汇到潮涨潮落的钱塘江;向西去,是激流飞涌的阊江,它冲过险山恶潭,流到鄱阳湖。

碾村在九花山区主峰的南面,它像大多数的山村一样,坐落在四面环山的小盆地里。蓝天只露出一小块,夜晚在门口乘凉数星星,连小熊星座也难以全部看到。李立仁他们根据许大爷讲的方向,登上了一座高峰,向猴子街的大概方位眺望。在远天烟雾迷蒙中,微微地显露出连绵的山峰。李立仁和张雄对照地图,根据目测判断:那突出在群山之巅、像伸长了脖子在探望日月星辰的山峰,大约就是九花山的主峰了。顺着主峰下来,他们终于寻找到山岭林木中有条若断若续的闪亮的细细银带,它从蓝天白云中飘了下来。如果整个大方向不错,那条银带就该是平天河了。银带飘过的地方,林木也格外葱郁。

李立仁观察了一会儿,说:

“你们看看,平天河两岸景观很有特点。”他把望远镜递给了黑河。

“张叔叔先别讲,俺来试试看说的对不对。”

张雄和李立仁都说:“让你先讲。”

黑河看了一会儿,黑眼珠转了转,说:“平天河东边的是石山,西边的是柴山,对不对?”

张雄说:“应该算对。”

黑河不满意这样的评语:“本来就对嘛,怎么是‘应该算对’?”

“你看,平天河先是北南流向,到了山口,拐了个弯,流向变成了西南。山口以上,东岸是林立的陡峭石峰,山上树木稀少。大约也像紫云山一样,这样的石峰上只长些松树。西岸是一片葱茏,从山相和覆盖的树木看来,山势比较平缓,看不出有什么奇峰异石。”

黑河服了,因为张雄刚才讲的也是他看到的,可就是说不出来,他感到张雄说的正是他想的。

“张叔叔说的比俺说的全面。”

李立仁听了黑河简单的一句话,感到他进步多了,不像刚认识时,没理也要搅三分。他对黑河说:“我们还可以顺着平天河往下看……”

“别的俺没看出来,就是从平天河往下看,到拐弯的地方,那里和别处不大一样。”

“哪里不一样?和别处比较比较。”李立仁带有提示地说。

黑河眼睛看着,比较着:

“树多,树大,因为那儿有一大片颜色是墨绿的,比别处深些。”

“观察得很准确。学习知识,开始都是先看表面的,然后再深入。你刚才由树木的颜色不同,推测出是因为树长得多,长得高大,就有道理。再往下推测,那里很可能有个大石潭,或者是拐弯处比较宽,水在那里有积存。你再看,拐过弯来,平天河流过的地方,地势基本上比较平缓;也可以看出,河水在拐弯处的落差比较大。”

黑河看李立仁分析得很有道理,心里又增加了一分对他的敬意,于是,说出了这些天来想说的话:

“俺没上学的时候,天天盼上学;可是上了学,听听课就要打瞌睡。要不是怕爷爷、奶奶不高兴,俺才不想天天跑几十里路去上学哩。这学期听课有劲了,跟叔叔们在一起,俺什么都想学。”

李立仁不禁想起了科学史上一个发人深省的故事。1860年,英国皇家科学院贴出了一张布告:兹定于圣诞节在科学院大讲堂里举行科学讲座。主讲人:法拉第教授。听众:少年儿童。

这张布告立即轰动了整个伦敦。要知道,法拉第是举世闻名的电磁学奠基人、伟大的化学家!为什么要去对那些乳臭未干的孩子讲学?

圣诞节到了,纷纷拥入皇家科学院讲堂的,果然是一群群天真而稚气的孩子;走上这个庄严讲台的,确实是大名鼎鼎的法拉第教授!这个出身于订书童工的科学家走上讲台后,并未讲什么高深的原理,或是宣读论文,倒是从熠熠发光的蜡烛谈起:它为什么能照亮大厅?为什么会燃烧?燃烧后又跑到哪里去了……孩子们瞪着眼睛,随着他娓娓动听的演讲,进入到奇妙的化学世界中……法拉第又根据这次演讲,写出了一本有名的科学小品,这就是哺育过世界上无数少年儿童的《蜡烛的故事》。

法拉第说过:“科学应为大家所了解……而且要从孩子开始。”

是呀,我们在这方面做得很不够!专门为少儿撰写的科普读物奇缺,反映爱科学、学科学的儿童文学作品也太少了!

张雄从黑河的身上,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回想起开头王陵阳、李立仁决定带黑河兄弟俩一道工作时,自己是那样不以为然,认为添了个累赘,这样的眼光是多么短浅,心胸是多么狭小呀!

李立仁拉起黑河的一只手,说:

“你想的对。叔叔们还有很多东西不懂,科学文化的海洋是无边无际的,大到整个无穷宇宙,细到看不见的最微小物质。不论学哪一门,都需要付出全部的精力和整个的生命。你们是幸福的,人民和国家正在创造条件让你们更快地掌握科学文化知识。希望你在二十岁时就能超过我们,那咱们的祖国就大有希望了!”

张雄的话不多,却也动人心弦:

“我比你受的害大,无价值地浪费了十几年时间,现在要夺回来。黑河,咱们比赛吧,看谁进步快!”

远山飘起一片白云,没一会,就把山峦裹进去了,只露出点点峰顶。直到无法清楚地观察,他们才依原路返回。路上,李立仁估计:猴子街很可能就在平天河东西两岸,或者是落差较大的拐弯处。他猜测的根据是从在紫云山区观察猴群栖息地的一些特征得来的。

张雄听完李立仁的意见后,很有同感,就说:

“对,一定就是那两个地方!我们明天就去。”

李立仁比较慎重:

“仅仅凭远距离观察,还难以肯定,那里的地形很可能更复杂。估计得正确与否,得实际工作后才能见分晓。”

老猎人放了空枪到了碾村村头,张雄对水碾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这种石碾和北方常见的石碾不同,又圆又大的碾盘就躺在地面,离碾盘的圆周半尺处,是一条并不很宽的圆石槽,石槽就像一个项圈嵌在碾盘上。要碾碎的树段就放在石槽里。你见过运动员投的铁饼吧?石碾的形态几乎和它一模一样,区别在于石碾是直立在碾槽上的。

张雄看的时间长了,感到庞大的石碾虽然挺有气派的,但它步履艰难,转动时发出的吱呀、吱呀的刺耳响声,像是全身的关节都在响动,又有点扫兴:

“这简直是老头子拄拐棍,半天一步嘛!”

李立仁说:

“难得它昼夜不舍、始终如一!能把这坚硬的树木碾成粉子,也是硬碰硬!”

在水边,李立仁发现了在石缝中戏水的一种小鱼。别看它小,要捉倒还真不容易哩!最后,还是黑河捉到了两条。李立仁用放大镜把它翻来覆去看了后,问:

“你们认得这鱼?”

张雄摇摇头。黑河说:“见过,叫不出名字。”

李立仁把手心的鱼送到他们面前,说:“这就是有名的麦粒鱼!”

张雄用放大镜观察起来,但始终没看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不过,他听说过这种珍贵的鱼。

“听说一斤鱼干有几千条鱼哩!”

“要不,怎叫麦粒鱼?”

“那要多小的网眼才能捞到!”

“你不用担心,它不是用网捞的。捕鱼有多种多样的手段:叉鱼、摸鱼、钓鱼、篾罩罩鱼、渔笼张鱼、篾扎的迷魂阵,还有用木棍锤石头———震鱼等。捕麦粒鱼更特殊了,它是用竹简设置渔场,制造小瀑布,利用回流水,把成群结队的鱼冲到渔笼里。捕麦粒鱼关键在于制造小瀑布和回流水的窍门。能不能捕到,能捕多少,就看对这窍门掌握得怎样。其实,这个窍门是渔民充分研究、掌握麦粒鱼的生活特点而得出的。”

李立仁想尽量讲得简单一点,可是捕麦粒鱼确实比较复杂。

黑河高兴地说:“咱们也来捕!”

李立仁笑了:“没那么容易。说得简单,其实还没说清。比如制造回水就得到现场才容易说清。”

张雄说:“它的产地不是在东池一带吗?”

“1965年,我曾对麦粒鱼进行过一些调查,发现长江中游的河流和湖泊里的有名的石斑鱼和它是同一种鱼。因产地不同,名称也不一样,琴溪产的就叫琴鱼。其实,都是虾虎鱼。它大致是从长江顺着溪流溯游而上进入沿江湖泊、河流里养肥。在河流下游还比较小,愈往上去,个体逐渐长大,因此往往被一般人认为是两种鱼。这些年来,由于对它的生态研究不够,没有做自然保护工作,所以产量大减。

“麦粒鱼营养丰富,味道鲜美,是重要的出口物资。当时我曾推测过,在长江中游的湖泊和河流里都应该有这种鱼。这个中断了的项目,以后还要继续研究。这是一种大有前途的鱼种,是特产。有些动物资源的保护和发展,可以先拣一些切实可行的种类做起,就能收到较大的效果。可惜,这十几年中断了。”

李立仁的话,给张雄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第二天,天刚透亮,许大爷便领着他们向平天河进发。

再翻过前面这个岭,就要登蛟坝,蛟坝在平天河西岸。许大爷说:

“相传平天河通天,常年有蛟龙居住。它稍有不如意时,就要发脾气、出蛟,山洪裹挟巨石、泥沙而下,冲毁田地村落。为了镇住蛟龙,人们在山头筑了条石坝,蛟龙就老实了。”当然,连黑河也不会相信真有蛟龙,这石坝只是一项防治山洪的水利工程。

翻过岭,他们看到岭底有个山棚;转过弯,就听到砍伐的声音。不远,两个工人正在砍树开路。有批原木要从平天河运出去,这条小路两年没砍,又长满了小树。工人听李立仁说是调查猴子的,连忙说:“昨天,还在平天河上看到一群猴子,总共有三四十只,全是大猴子。”最后,工人还告诉李立仁他们,山上有人做圆木,放枪时得注意些。

前面的路线,计划是先沿着上蛟坝的路,到达山排,再插到去平天河的路。张雄一听说有路,还以为像刚才走过的山间小道那样。他一走才知道只是过去伐木、掏山的人常走的路线,全都长满了高大的乔木和矮矮的灌木丛、苦竹、水竹。

刚到达山排,他们就听到林子里像是有什么野物在走动。声音刚落,李立仁见许大爷已闪进了林子,心想,真不愧是猎人。

他们沿着山排散开了,注视着许大爷进林子的方向。

不一会,许大爷回来了:

“什么也没有,只看到地下有黄麂足印。”

队伍又继续沿着山排前进。

突然李立仁停下了。他听到左前方有做圆木的斧头声。他们这次来九花山的主要任务是采集猴子标本,尽可能观察它栖息处的生境。刚才听说山上有做圆木的,李立仁又特意加了一条规定:不见猴子毛衣,不确定附近没人,不射击。

他看到传出斧头声音的地方似乎有个人影,没看清,刚举起望远镜,就见几只猴子爬上了一株古松的横生连枝,正向他站立的方向张望。

他连忙招呼张雄他们,大家一看,都说从外形上看,和紫云山采到的猴子没什么差别。张雄还看到一只小猴调皮地在老猴的背上跳来跳去,可是,猎枪的有效射程却达不到。李立仁说:

“我进林里去。如果惊动了,它们很可能翻过蛟坝,向平天河东岸,或者向昨天看到的拐弯处逃跑,你们最好能在那一带散开,准备打伏击。”

李立仁进了林子。许大爷领着其他人向预定的伏击点走去。大家的心情兴奋而紧张,可是谁也没说话,只听到急促的脚步声。

刚到伏击区,还未走到位置,就听见山冈上树枝树叶错杂的响声。循声看去,在前面二十多米的地方跳下了两只猴子。它们刚落到山排,又哧溜一声,跳到排下,向山坳里逃去。

许大爷在张雄的前面,既挡住了张雄的视线,又影响他射击。张雄看到两只猴子落到山排时,是暴露得最好、射击最有利的时机,可是,不知为什么,许大爷只端着枪,愣愣地站在那里。连黑河都急得叫:

“姑爷爷,快开枪、快开枪!”

又有两只猴子龇牙咧嘴地跳了下来,可是许大爷还不开枪。张雄着急地说:

“开枪、开枪!”

就在说话的同时,张雄看到一只肥胖的猴子,歪歪趔趔地从冈上下来,好像是浑身的脂肪拖累了它,使它不能飞快地跳跃、奔跑。但是,仍然没听到枪响,眼看它又要过了山排,钻进林子里。

他连忙从许大爷身旁越过。这时,许大爷的枪却响了,可猴子也过了山排,到达排下的林子里。张雄看已经响枪,冈上的猴子不会再下来,只好追着猴子连射了两发子弹。

顷刻,烟消雾散。张雄站在山排上发傻,许大爷却在排下林里、石缝里寻找。黑河又是跺脚,又是挠头。

等到李立仁听到枪响赶来,许大爷才从下面走到山排上。李立仁忙问:“没射中?”

许大爷说:“就是哩!咱还以为没打着,也该打伤,看了半天,一点血迹也没有。三枪都放空了。”

李立仁听罗大爷介绍过:许大爷年轻时打猎是个狠人,向来以出枪快、枪法准出名。有猎队出去,他总是当师傅、带班子,今天怎么也放了空枪———这样的想法在他脑子里闪了一下,但嘴里说的却是另外的话:

“怪!这群猴子一声不响就跑了,只听到树叶响。像是夜里惊群的羊,只顾跑,不吭声。听到你们的枪响,我才知跑到你们这边来了。怎么猴群都冲下去了?”

张雄感到有些窝囊,话里带着情绪:

“枪放得正是时候!没跑完哩,从我们当面只冲下去四五只,别处不知道。”

许大爷反而笑着说:

“小张同志,你别吃后悔药。这打猎的事,名堂多,有得手,有失手。刚刚咱是想等大群来,多打它两只,没想到放了个空。别的不敢夸海口,这九花山的猴子有你打的。”

黑河也忍不住了:

“姑爷爷,俺不是打猎的,是考察动物的。你吹牛哩,那样好的机会都没打到,还挡着小张叔叔不能放枪,要不,一只、两只猴子早就躺在这儿了!”

许大爷一点没生气,还是笑呵呵地说:

“你姑爷爷年纪大了,眼花了,这以后得看咱们的小黑河了。”

李立仁倒是注重眼前该做的事:

“猴群现在被打散了,冈上的是大群,冲下去的就几只。按它们的生活习性,还是要合群的。咱们再往前走一点,隐蔽下来。”

两只小斑狗四人分成了三个点:张雄和黑河在最前面,许大爷在中间,李立仁在最后。伏击线总长有一百多米,可以监视两百米左右的山排。各自都隐蔽了起来。

张雄和黑河的隐蔽地是小灌木丛。黑河开头也像张雄那样半蹲半跪着,埋伏了一会,啥也没看到。只有穿谷钻岭的山风一阵阵掠过林海,掀起深沉、粗莽的吼叫,还有鸟儿时而在树林里叫着。黑河听着听着,疲倦了,干脆坐到一块石头上。

黑河坐下去没一会,感到发困,便低下了头。一眼看到地上,他像触电一样跳了起来:

“哎呀!”———他坐的石头下,正伸出一条小蛇的前半身,它昂着有条黑杠的头,正向他胯下张望。

张雄低声问他:“怎么啦?”

黑河指了指石头下正伸出的蛇,张雄听说过这里的毒蛇较多,看那蛇身上黑一道、红一道的花纹,有些紧张。关于蛇的知识,他不比黑河了解得多。但看那蛇比较小,胆子大了些,手头一时找不到好的武器,又在埋伏隐蔽中,他只得用脚翻开石头,抬起大脚狠狠地踩下去。蛇疼得扭来扭去,最后还是死了。黑河小心地把它踢到一边,还不放心,又压上一块石头,这才重新安静下来。他准备把蛇留给李立仁。

黑河没一会就检查一遍周围,看看是不是再有蛇从什么阴暗的地方爬出来。

直到他们瞪得眼睛发酸,也没见到猴群的影子。好像整个山林都知道这里有埋伏,一只野兽都不出来走动。

忽然,黑河看到前面灌木丛的枝叶有些晃动,这使他疲倦了的眼睛立刻亮了,全身的每一根神经都紧张起来。只见小灌木丛中露出了黄褐色的毛衣,接着,一只动物出来了。它像是狗,可是腿短,身子虽然壮实,但是比一般的狗小,黑鼻子正在嗅着。黑河用胳膊肘碰了碰张雄,低声说:“快看!”

张雄转过头来,看到是一只很矮的小狗,并没发生多大兴趣,只是小声地回答:

“是狗!”

“狗到深山里来干啥?”

张雄一想,也是的,这深山几十里路都碰不到一个行人,哪来的狗?

“野兽?”

“像是斑狗。这家伙可厉害了,野猪、麂子见它就没了命,老虎、豹子都怕它。王叔叔上次说,他也不晓得斑狗是什么,看到一定要采一只。”

张雄听王陵阳讲过黑河在大森林里碰到野猪和斑狗的一场搏斗,问黑河:

“不是说斑狗不单独行动,一出来就一群吗?”

黑河还没答话,灌木林中又走出一只黄褐色的小狗。两只狗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就像一对双胞胎。黑河说:“这不是又来了一只!快打,要不就跑掉了!”

张雄犹豫了。王陵阳确实讲过,自然保护不仅要保护有益的动物,还要消除害兽,这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但是,这到底是不是斑狗呢?

“要跑了,快打!张叔叔,你怕,俺来打!采了这个标本,要是研究清楚了,就能把山林里这样的坏蛋一扫而光。不吹牛,王叔叔一定高兴,真的!”

张雄知道王陵阳和李立仁对斑狗在分类上都很有兴趣,斑狗是不是豺狗?要采标本,这倒是个好机会,可是……主要任务是采猴子标本,枪一响,猴子肯定不会再来,伏击就失败了。这时黑河又急着催他了:“快呀!快打!”

张雄忽然想起:“你去问一下李老师。”

“不行呀!一暴露了目标,斑狗还不跑?”

张雄一想,也对。这样说着话,狗离他们只有三十多米远了,正向另一条路上岔去。张雄慢慢推开了保险,举枪准备瞄准。狗像是发现了他们,掉转头向这边走来。张雄已把枪托垫到肩膀上,黑河连忙按住了枪:“不能打!不能打!”

张雄放下了枪,看到从刚才那两只狗来的路上出现了两个人,各自扛着一根圆木。

两只狗不声不响地向张雄他们扑来,黑河忍不住站了起来。狗汪汪地叫着、扑着。张雄望了黑河一眼,只见他满脸尴尬。

扛圆木的人看到是个孩子,喝住了狗:

“畜牲,走你的路!”两只狗不情愿地在原地转着。

这里一讲话,那边李立仁和许大爷也都从隐蔽地走出来了。

扛圆木的人看这几个人的打扮,以为是打猎的,互相交谈了几句,才知道他们是来找猴子的。李立仁觉得伏击失败了,只得继续沿着山排向平天河走去。山排绕着蛟坝,是个半圆形的弧线。

隆隆的响声,像闷雷一样沉重地响着。黑河抬头看看天,天空像水洗一般,蓝得耀眼。望望山排下,只有淡如薄雾一般的白云。黑河奇怪了:

“哪里这样响?就像是放闷炮一样。”

“快到平天河了。”许大爷说。

李立仁已和许大爷说过,请他不要讲猴子街在哪里,让他们自己去找,试试是否可以用在紫云山得到的一些资料,通过观察景观,得出适宜猴群栖息的地方。他想:号称猴子街的地方,应该是猴群栖息比较典型的生境。

走不多远,他们果然清楚地听到在水跌落下去的轰鸣声中,夹杂着流水的哗哗声。黑河快步跑到了前面。一会儿,传来了他惊喜的叫声:

“快来,好大的瀑布!”

猴子街漫步张雄立即响应,大步向黑河走去。

李立仁为了观察,走得慢些。从高大茂密的林带看来,他估计,平天河正横躺在前面。他行走的方向和平天河流向的夹角,不会大于九十度,河口基本上在夹角的顶端。不一会,从上游奔流而下的哗哗水声,基本上证实了他的推测。

黑河和张雄站在一块二十多平方米大小的平台上。这块石头是在山里难以见到的,它平得就像是经过打磨过的。石头是深赭色的花岗岩。李立仁走到石头上,就看到河水飞着浪花争涌到河口。一出河口,它们还向前飞了一段,然后才不情愿地抛下弧线,一头栽落下去。

他又向前走了几步,想去看看下面的水潭。到了石边,正探头时,后面有人紧紧地把他拉住:“当心点,陡哩!”许大爷警告他。

他再探头时,一股凛冽的水汽扑来,使他不觉打了个冷颤。李立仁要黑河趴在石头上往下看,他自己也稍稍低下身子往下看。河口对面,有个隆起的山岭,岭上是长得肥绿的树林。传说,那是颗老龙吐出来的珠子。岭虽不太高,但足以挡住水流,形成一个有缺口的大水潭,使平天河折向西流。许大爷大声说:

“那叫低岭脚。”

李立仁点了点头,表示听到了。

张雄很兴奋:

“这个瀑布,比我们在紫云山看到的还要雄伟、壮丽!祖国的好山好水太多了!要有文学家来一描写,它准能出名,游客就要成群结队赶来了。”

李立仁笑了:

“建个发电站,木材就不要用人驮出去了。整个风景游览区需要的能源也都能解决。”

黑河赖着不想走,李立仁只好把他拉了起来。平天河并不宽,两岸是粗大的阔叶乔木。为了争取阳光、空间,密密的枝叶在河床上面连理相接,形成了一个绿色的拱桥,架在河流上。离开河口向上望去,不多远就见不到水光流影,只是看到绿色的长桥绵延到山峰蓝天。

一阵银笛声从蓝天飞来:

“笛笛———呜!笛笛———呜!”“笛笛”两声明亮而清脆,比乐队的银笛还要柔和而悠远,“呜”像是尾音,使这三声一度的鸣叫余音缭绕。

“这是什么鸟?”张雄一边问,一边抬起头来在天空寻找。

李立仁也仰头寻找:

“没看到,还没把王老师的鸟类知识全学来。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鸟叫。许大爷,这种小鸟叫什么名字?”

“听到这种鸟叫很稀罕,咱也不知名字。”

“笛笛———呜”“笛笛———呜”。

鸟儿渐渐飞远了,蓝天里只留下悠远的笛声。

李立仁由鸟叫想到了工作,感慨地说:

“我们有多少的东西要学习,有多少的工作要做!就是在本省,还有着这么多的空白。”

黑河连忙说:“李叔叔,你们别把空白全填了,得留点给俺。”

李立仁更加感慨,既像是对黑河,又像是对张雄说:

“不,绝不能再留给你们了。按理,都不应该留给张雄。‘四人帮’使我们丧失了十多年时间。我们一定要抢时间做完,把路铺好,或者是搭好人梯,让你们踏在我们的肩膀上,向生物学的高峰攀登!”

这落地有声的话语,出自平时比较沉默的李立仁嘴里,更增加了分量,使得张雄、黑河感到周身发热。

黑河高兴地说:“行!俺拼着命上!就怕攀不上去。”

李立仁说:“攀得上,刻苦学习、发奋努力就行,我们有责任扶着你们上。”

队伍沿着西岸林带前进。河岸上是坡度较小的峡谷边缘,大约是气候和地质的关系,沿岸林带和蛟坝山上的森林之间形成了一条林荫通道。树种大多是山毛榉科的,特别是板栗树较多,枝条上缀满了一个个大刺球。稍矮一些的树木有野杏、山桃、棠棣、柿子、猕猴桃等。

“快来采,好多莓子!”

张雄望见黑河正在采摘莓子,还不时往嘴里送着,莓子又大又红。李立仁和许大爷也去了。张雄过去采了一颗放到嘴里:“哎呀!酸掉牙了!”

黑河看他眯着眼、皱着眉头、咧着嘴的样子,笑得直不起腰来:

“要挑红得发紫的,谁叫你吃没熟的。喏,你吃这颗看看。”

张雄接过来吃了:“嗯,这颗就甜了。怎么这么多?”

许大爷说:“它是野生的。你别瞧不起它,在大山里又饿又渴时,碰上了这种莓子,真能救命。”

“我在你家前面的溪边看到有一种长在地下的莓子。不大,样子像是一颗颗鲜红鲜红的玛瑙珠子,比这好看多了。”

“那不能吃,是蛇莓!”黑河说。

“采蘑菇就得当心,颜色特别艳的,艳得有点妖,绝大部分有毒。我小时采蘑菇就上过当。”李立仁说着自己的经验。

黑河又有新发现:“这儿花真多,真漂亮!”

可不是,两边树林下面,开满了五颜六色的花朵。山头上温度低一些,花开得比山下要稍晚点。金银花、杜鹃、葳灵仙、野玫瑰……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儿的,都开放出红的、黄的、蓝的、紫的、粉的花朵儿,浓郁的芬芳弥漫林间。

许大爷说:“现在是花儿,一到秋天,遍山多的是各色野果子,够你们吃的。”

黑河说:“那真是花果山了!”

李立仁笑着问张雄和黑河:“依你们看,哪里是猴子街?”

许大爷眼角的皱纹聚到了一起,狡黠地望着他们。

张雄仔细地观察起来。进山口时,他已看清:平天河东岸挺拔的山峰陡峭、奇丽;河西蛟坝山势不太陡,森林茂密。从刚刚观察的河谷走廊、林相看来,这里是适合猴群生活的比较典型的生境:“很可能我们正走在猴子街头。”

听了张雄的话,黑河东张西望地说:“这倒是像大街,就是没见到果子铺、服装店!”

许大爷用指头点着他:“哈哈,你才从猴子店吃了莓子,出门就不认账啦?”

“那是树,不是店!”

“它们没想到请你来当工程师,画图纸,盖房子哩!”许大爷风趣地说。

“那也没猴子呀?没猴子还能叫猴子街?”黑河不同意。

李立仁说:

“春天,这里猴子可能少一些,更何况刚才射击惊动了猴群。一到秋天,各种野果成熟了,食物丰富,这里就成了真正的猴子街了。”

许大爷佩服李老师敏锐的目光:“李老师一说,就把道理挑明了。”

知道这里就是猴子街,黑河背起一双小手,迈着缓慢的步子,在林荫通道上踱起步来。张雄看他装模作样地走来走去,觉得很滑稽,想讲句笑话逗逗他,许大爷却一本正经地说:“你们快看,猴子上街了!”

黑河一听,忙止步,认真地问:“在哪里?”

张雄用手指着黑河,笑着说:“这不就是吗?”

黑河也笑了,跑到姑爷爷跟前,又推又搡:“你净不讲好话!”

捕鹰李立仁看时间不早了,要大家找个地方吃干粮,休息。

黑河领着大家来到一段河床坐下,每人占了块光滑的大石头。许大爷掏出锅巴,先用它当勺子从身旁舀几口泉水喝了,然后很有滋味地吃起来。张雄说:

“许大爷,我的水壶里还有水。”

“咱的也没喝完。这种吃法,叫米酥蘸汤,吃着有味。”

大家也都学起来了,把锅巴放在流水中蘸蘸再吃,确实又香又脆。山泉还甜滋滋、凉润润的。

张雄说:“好吃、有味!比咱们小吃部卖的‘平地一声雷’都好吃!”

黑河又奇怪了:“扯!打雷还能吃?吹牛!”

“这是菜名,”张雄特意给他作了说明,“这菜的基本材料是锅巴。一口油锅里炸糯米锅巴,一口锅里炒肉丝。上菜时,先放一盆刚从油锅里捞上来的炸脆了的锅巴,然后把一盆刚起锅的炒肉丝往里一倒。锅巴见汤,吱啦一声响……”

“那没闪电,还能有雷响?”黑河的问题就是多。

“这是起的好听的名字。照你这样讲,杭州名菜‘东坡肉’,还真要把大诗人苏东坡的肉割下来烧?”

许大爷说:“吃菜不如看菜,看景不如听景!”

“别净馋人,过两天再到俺家,俺请你们吃石鸡。不吹牛,你们一定一边喊肚子胀得疼,一边还舍不得放筷子。真的,不吹牛!”

许大爷说:“不假,那才叫山珍哩!就怕天还不够暖!”

“俺到暖山沟里找。”

张雄不知道石鸡是什么:“吹牛不吹牛,就看黑河的了。”吃好干粮,只有许大爷仍然坐着,他们三个都躺在石头上了。不一会,黑河感到石头像是打摆子一样颤抖着。他爬起来把四周都瞅瞅,什么也没发现,又躺下了,还是感到腰上被震得痒酥酥的,再爬起来把耳朵贴在石头上听。他听清了,是水从石头下面流过,就像是不断在晃着摇篮。他又躺下了,享受着这痒酥酥的感觉。

“嗨,不能睡着,只能躺躺,凉了腰不是玩的!”许大爷看他们都躺着不吭声,只得喊了起来。

这一声把黑河和李立仁都喊起来了。只有张雄用草帽盖着脸,还躺在那里。

许大爷又喊了声:“小张同志,不能这样躺。水里的石头凉气大;再说,你用草帽捂着脸,也不安全。”

这话倒怪灵的,张雄一骨碌坐起来,问:“有什么危险?”

许大爷吸着烟袋,慢条斯理地说开了:

“你们晓得地上跑着的野兽厉害,还不知道天上飞的也有狠的。别看这天蓝蓝的,啥也没有,鹰飞得高哩,你不注意还看不到。它半天扇一下翅膀,有时还把膀子平展展伸开,一动不动,在天上盘旋。它是在巡逻哩。这些家伙,精灵透了,互相打、咬、拼命,要不就得不到一口食!

老鹰眼尖,兴许比你们的望远镜那玩意还灵。它看到地下有跑的、跳的,看准了就会扎下来。你躺那里睡着了,老鹰发现了,会越飞越低,一个猛子扎下来,啄一口、抓一把就飞。它那弯钩嘴比柴刀还厉害,爪子比秤钩还凶,谁吃得消?”

黑河说:“你唬人,俺也住在山里,哪有那么危险?”

许大爷一点也不生气:

“你见过老鹰抓兔子?北方的猎人不光养狗,还养鹰哩。草原上有种秃老鹰,能把整只羊抓走。出行打猎,牵狗驾鹰。不过,野物再凶,总是怕人,见人就躲。人能制服它。鹰飞得高,夜里蹲在高悬的山岩洞里,人还是能把它抓住。”

“怎么抓?”黑河又想听故事,又怕姑爷爷糊弄他。

许大爷在石头上磕掉烟灰,又装上一锅,有滋有味地吸了两口,接上话头:

“猎人的办法多。找一领破蓑衣,浸湿了,漂在水上,再把鸡肠子撒放上去。巡山的老鹰盘旋到这里,看见了。它盘旋了一圈又一圈,慢慢地盘旋着,膀子伸得直直的,兜着螺丝圈子,一会又飞上去了。它也怕上当哩!可是看着那些又鲜又香的鸡肠子,太馋嘴了,就再盘着螺丝圈,一圈圈飞下来。

“嗨嗨,没啥危险。它一摇膀子,扎了下来,伸开铁爪子,狠命抓起鸡肠子,头一昂,就往上飞。哎呀,不好,飞不起来了……黑河,你说它咋啦?”

“给猎人逮住了。”

“猎人能藏在蓑衣底下?那不喝饱了水,胀坏了?”许大爷有些得意,这个妙法子黑河还没想到。“是这么回事:老鹰太狠了,秤钩爪子伸进蓑衣里,浸了水的蓑衣多重!拽住它了。”

“快放下呀!”黑河倒替老鹰着急了。

“它放了,不比你慢,放是放不掉哇!它爪子有钩子,下面的蓑衣紧紧拉住它的钩子了。”

“把腿伸直嘛!”

“小傻瓜,你见过哪个鸟儿飞起时能把腿伸直?缩上去了。你下次再看看飞机,在天上飞时,哪有把起落架伸在机身下的?没有。

“老鹰的爪子有钩,腿能伸直,可钩子放不直,还是甩不掉蓑衣。它扑扇着膀子,打得水花乱飞,挣来挣去。猎人这时出来了,用网罩住了它,再慢慢逮。鹰的膀子也锋利,一下能把别的鸟儿砍倒。逮住以后,慢慢驯养,可以帮猎人打猎,成了被人驱使、失去了自由的鹰犬。”

河水哗哗地响着,泛着绿波;山野的风,紧一阵慢一阵地摇摆着树叶。蓝天上真的飞翔着老鹰,飞得优雅、庄重,就像是在蓝色水晶体的天幕上滑行。

李立仁和张雄也很有兴味地听着故事。黑河催着姑爷爷再讲下去,许大爷说:

“时候不早了,还得干活。晚上再讲吧。”

篝火映流水李立仁和张雄分头对猴子街进行了详细的观察,测量了一些数据,分门别类地做了记录。

溯平天河而上,走了一会,环境有了变化。东岸出现了一个山谷。山谷的喇叭口正对着蛟坝,有条溪水流入平天河。再向上,水流小了,高大的乔木也稀少了,针叶树渐渐多了。

队伍折回头,从小木桥上越过平天河,到达了东岸。在东岸的峡谷里碰到了伐木解板的两个工人。他们说,猴子街三天两头就有猴子在大树上玩。他们人少,没敢去惹它们,倒是让它们来骚扰过一次。它们把山棚里糟蹋得一塌糊涂:咸菜丢了一地,油倒进了胶鞋里头,还在床上尿了又腥又骚的猴尿。两个工人热情地邀他们在山棚里过夜。李立仁听说这里猴群是大猴子,想留下来,可一想到今天放了三枪,把猴子打散了,肯定惊动了它们,还在此等待不一定有什么成果。

许大爷刚才听说猴子来骚扰过,很感兴趣,像是看出了李立仁的心思,说:

“李老师,另一条猴子街就在低岭脚。到那山去逮,总能叫你完成任务。今儿时候不早了,东岸的山还未看。住下吧,省的往返费时间。今晚等不到,明儿一早就从这边山下到低岭脚。这儿有一条猎人走的路。”

李立仁又征求张雄、黑河的意见,他们都同意留下来过夜。

第二天,他们攀登了东岸的山。山峰沿着河谷两边突兀而起。假设把它缩小一百倍,那就像是石笋林立。这样的山难爬,不时要用绳索。许大爷不仅在前面领路,还在前面开路。五十多岁的人,攀起悬崖陡壁,矫健敏捷。不像侯振本,没走几步路就喘粗气,满头大汗。

李立仁选择的是东岸河口的高山。据他估计,在河谷林带的边缘,可能有适宜猴群栖息的地方,但一直没看到。

快到山顶,在一块像吊桥一样伸出去的崖石上,才看到河口向阳一面有一处景观很好的地方,和在紫云山观察的几处猴群栖息地有一些共同的特点,可是无法爬到那里。

据许大爷说,从下面也难爬上去,因为要从沿河口绕到南面,靠河口这边的石壁陡峭,而且潮湿,石壁上像屋檐一般滴着水。他过去听人说过,这山有猴子洞,是猴子街的仓库。有个胆大的猎人想去看个究竟,却被猴子关了起来;好不容易逃了出来,人都快死了。从此,没人再敢去探险。在低岭脚,也有个猴子洞,虽然没这样险,但从来没人敢去。他很有些敬畏地说:

“猴子是动物中最精灵的。孙悟空多有本事:一个跟斗就是十万八千里,掐指一算晓得未来、过去,什么魔王都怕它。老虎对猴子也没办法,没有一种野兽能打败猴子,它比人不就是多了条尾巴?是人的亲戚哩!”

“那它该喊你什么?”黑河喜欢和姑爷爷说笑话。

许大爷诡秘地眨着眼睛,学着黑河的腔调:“叫俺姑爷爷呗!”

这话逗得李立仁和张雄捧腹大笑。黑河伶俐的小嘴一时没了词,也只好跟着笑了。

他们在山岩上看到了两大摊粪便,许大爷说是四不像的粪。李立仁察看了一下,也认为是苏门羚的粪便,详细询问了这里苏门羚的情况。许大爷说不知道它是国家保护动物。这几年闹“无政府主义”,大量捕杀,被禁止使用的炸药、地枪都用上了,所以这种野兽现在已不大见了。

下了山,许大爷说:

“李老师,你们先回去,咱和黑河去扛一只麂子来。晚上总不能吃素呀!”

到了山棚,两位热情好客的伐木工人正在准备晚饭。招呼他们洗脸喝茶后,一位工人提了篮子就走。李立仁问他去哪里,他说是去采点银耳来,总不能让客人光喝酒汤。张雄一听是去采银耳,连忙跟着去了。

李立仁的心一直放在猴子身上,提枪到猴子街等猴群去了。

到了林子,那位工人同志径直往前走,也不找,也不寻。张雄问:

“是到你们银耳养殖场?”

工人同志笑了:

“还没来得及建场哩,这是野生的。上次我们看它还小,没采。今天该长大了。”

果然,在一片倒在地上的枯树上,长满了银耳。鲜银耳丰润,像一朵朵玉兰花在怒放,透明,晶莹,红红的根部像红珊瑚。张雄后悔没有把照相机带来,要不,一定能拍下好镜头。他想,在这枯木上却能开出如此瑰丽的花朵,大自然真是化腐朽为神奇。

到了山棚,张雄还要拍摄银耳。他把篮子放在石头上,夕阳的余晖,映得满篮的银耳更像玛瑙雕的工艺美术品。

他正拍着照片,黑河和许大爷回来了。黑河扛抢在前面,后面的许大爷扛着一只黄麂。张雄笑着说:“许大爷,下午怎么这样巧?”

“打猴子咱不行,去捡几只麂子、兔子、野猪还不太费事。要不,今儿晚饭也吃不香。”许大爷弦外有音。

黑河乐得手舞足蹈:

“姑爷爷真神,走到河边两三分钟,麂子就来喝水,呼噜呼噜喝饱了,正掉头要走的当儿,‘吧’一枪,麂子倒下,腿都不伸一下。铅条正从耳朵进去、脑门里出来。”

“咱是早就在河滩上看见了它的足印,算准它傍黑儿还要来喝一回水。”许大爷也乐。

黑河眨眨眼睛说:

“唉!就是打猴子时,姑爷爷您那枪法叫人看笑话了,俺到现在牙根还酸哩!”

“这小子,净学舌,回去要向你姑奶奶学,当心我把你耳朵揪下来当下酒菜。”

黑河调皮地说:“姑奶奶要答应,俺就乐意给你揪。俺正嫌耳朵挡事哩!”

月儿从山豁口照进来,李立仁才提着枪空手而归。

晚餐丰富味美。篝火噼啪地响着,壶水咕噜咕噜地唱着。架子上麂子肉烤得吱吱响,扑鼻的香味缭来绕去。星星像是山顶上挂的灯,天幕衬出大山的轮廓。

喧闹一天的山野还不平静,各种生物都在叨叨絮语,不知名的昆虫振翅鸣奏。轻风时而送来一两声豹子的吼声、狼的嗥叫。

许大爷和两位工人攀谈,李立仁和张雄他们不时插上两句。黑河的头趴在李立仁的腿上,听着他们讲美妙的山野故事。

话题不知怎么一下由《西游记》转到《聊斋志异》。许大爷识字不多,可讲《聊斋志异》里的一些故事却很生动。毫无疑问,那些故事只有原来的筋骨,长在筋骨上的血肉,有不少是别人或者是他自己的创作。

“咱中国出人才。讲动物故事的书不少,《西游记》是研究猴子的,不过那是小石猴,不是咱们要逮的大猴。写猴子的就数它挂头牌。还有《聊斋志异》,写的动物更多,讲得最多最美的是狐狸。豺狼虎豹、熊獐麝鹿、蛇虫牛马、鱼龟鳖虾……哪一样没写?写得妙哩!有美的有丑的,有真的有假的。好人总是有好报,恶人好不了……”

李立仁想:有趣的是,王陵阳也多次和他谈过,在古典文学作品中,《聊斋志异》描写的动物最多,也写得比较接近真实,虽然作品都赋予它们以人的灵魂和感情,还是使人感到那是动物的真实写照,连生态也描写得很细致。作者爱哪些动物、恨哪些动物也是非常有趣的。研究动物学的人,未尝不需要读读这部古典名著。

山谷里一阵清风,把篝火吹得跳动、闪烁。溪水很高兴地把一个个故事低语曼声地转告给岸边的群山、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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