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贵神速。酉时刚过朱棣的銮驾已经抵达了怡红院门前。这条南城最繁华的东西走向的大街在朱棣到来之前已经被锦衣卫封锁,整条街空荡荡的毫无生气,只有锦衣卫三步一岗的站在路两旁。各家店铺都早早的打烊,上了门板。怡红院里的所有人被锦衣卫赶着聚在门前,这会儿都低着头害怕的跪在门口等候。
马去跑到队列的最前面,抬头挺胸的朗声宣布,“皇上驾到~”
朱棣缓缓的步下龙辇,转头看了眼鸦雀无声的街道,昂首阔步的登上台阶,径直走进怡红院的大门,马去和陈宗宝紧随其后。
以往一片歌舞升平的怡红院,因为朱棣的突然驾临而变得出奇的安静。朱棣坐在大厅上首的椅子里,阴沉着脸冷冷的吩咐,“把老.鸨带上来。”
“是,皇上!”
片刻后,老.鸨被一名锦衣卫押着快步走进来跪在大厅门口,恭敬的向朱棣行礼,“民妇王氏拜见皇上。”王氏约莫四十岁上下,长相一般,衣着、发饰和妆容都是极精致的,举手投足稳重得体没有半点儿风尘中人的轻浮。
“朕听说你这里午后才来了位姑娘,朕要带走。”朱棣缓缓的说明‘来意’,他的话比腊月的天气还刺骨。
“这个……”王氏为难的抬起头小心的解释,“启禀皇上,民妇万万不敢对您隐瞒,午后怡红院里确实新近了位姑娘,只是那位姑娘已经被我们这里的一位常客包下了,这会儿正在后面洗漱更衣就等着晚间和恩客入洞房了。”
“大胆!”朱棣愤怒的一掌拍在身旁的桌子上,松木的桌子“哗啦”一声散了架。朱棣不悦的瞪着王氏,冷冷的质问,“朕想要的人谁敢阻拦?”
王氏害怕的连连磕头求饶,“皇上息怒!皇上息怒!民妇知罪!民妇知罪!”
“带朕去见她!”朱棣站起身威严的吩咐。
“是,皇上!”王氏从地上爬起来,恭敬的引着朱棣上了二楼,只有马去和李宗宝紧跟在身后。
王氏在二楼尽头的房间门口停下来,双手推开门,恭敬的朝着朱棣做了个‘请’的动作,“皇上,您请进。”
朱棣毫不犹豫的迈过门槛,马去和李宗宝紧随其后,王氏走在最后面反身关了门。
房间是一明一暗的格局,布置的还算雅致。明间正对门口的墙上挂着一幅翠竹的长轴,两边是中规中矩的大楷的对联,虽不是出自名家但自有一番闲适的洒脱气质。朱棣看了眼,坐进了上首的椅子上,安静的打量房间。明暗之间用四扇屏风门隔着,门上四君子的彩绘,四门紧闭,并不能看到里间的情形。
王氏一脸谄媚的对朱棣说,“皇上,请您稍等片刻,民妇这就去把姑娘领出来见您。”不等朱棣吩咐,王氏走过去打开了一扇门闪身进了里间。
朱棣朝站在身边的马去和陈宗宝使了个眼色,两个人心领神会的在房间里脚步很轻的踱来踱去。
马去和陈宗宝才刚走回朱棣身旁,王氏就出来了,身后跟着的姑娘把头放的低低的。朱棣看不到她的脸,但凭着她身上的衣服就能断定是小西,朱棣坐在椅子上语气缓和的说,“小西,朕来了!”
可能是受了惊吓的缘故,小西一直紧跟在王氏身后不敢抬头看朱棣。等两个人离着朱棣还有四、五步距离的时候小西猛的抬起头。朱棣这才发现来人并不是小西,她只是穿了小西的衣服。王氏和假小西同时亮出藏在衣袖中的匕首,一齐朝朱棣刺去。身旁的马去和陈宗宝快步上前挡在了朱棣的身前。朱棣坐在椅子上纹丝未动,冷着脸注视着行刺的两个人。
一切来得太快,王氏和假小西还没明白过来就已经无力的跌坐在地上,匕首也脱手掉落了。
王氏有气无力的叫骂着,“狗贼,我们还是低估了你!”
朱棣看着瘫坐在地上的两个人,冷冷的说,“为了见朕,你们也算是准备充分了。”
王氏抬起头恶狠狠的回答,“谋朝篡位的狗贼!为了能杀你,我们忍辱负重的筹划了整整三年。”
朱棣轻蔑的盯着王氏,不屑的说,“区区三年算得了什么?朕经营北京整整三十年!下面整条街,除了这里全部都是朕的!”
王氏和假小西一脸吃惊的面面相觑。
朱棣微笑着轻声问,“死到临头,你们也该亮明真实身份了,不是吗?”
想到往事,王氏一脸伤心的回答,“我是黄子诚黄大人府里的奶娘。当年因为我家里有急事临时回了老家才躲过一劫。”
“那你呢?”朱棣转头问冒充小西的年轻女孩,“看着颇有几分姿色。”
“狗贼,你死到临头还这般无耻!我是齐泰齐大人的远方堂妹。”年轻女孩一脸愤怒的回答。
朱棣摇摇头,遗憾的说,“真是百密一疏。”
“这是老天开眼,留下我们二人替冤死的众人来向你索命!”
朱棣盯着她俩惋惜的说,“看现在的情景,你们是杀不了朕的!”
“我们这是怎么了?”王氏害怕的问朱棣。
朱棣站起身,马去和陈宗宝闪身让出道路,朱棣缓步走过去,俯视她俩,淡淡的回答,“你们没有大碍,只是中了上好的迷魂香。乖乖告诉朕幕后主使,朕或许会给你们一个清白的死法。”
“狗贼,我们就是幕后主使!”王氏收回刚才的伤心和害怕,有了赴死的决心,“就算我们俩杀不了你也没关系!我这个怡红院在建造的时候墙里都埋了厚实的铜板,现在大门已经封死,整个怡红院固若金汤,就算是锦衣卫也攻不进来。现在你只有三个人,可我们这里埋伏着几十人。他们一定可以取了你的狗命!”王氏一口气说完,大口的喘着粗气。
朱棣听了王氏的话,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王氏和假小西都被朱棣的举动震慑住。朱棣收了笑,同情的看着她俩,“朕很是替你们惋惜,因为你们死到临头还毫无察觉。朕刚才就告诉过你们整条街都是朕的,紧挨着这里的那家米铺自然也是朕的。米铺后院有个很大的米仓,平时总是闲置着,你们可知道原因?”
假小西认识米店老板,知道米仓闲置的原因,不假思索的回答,“那是因为米店生意很好,没有那么多的粮食需要储藏在米仓里。”
朱棣眼神复杂的盯着假小西,满意的点点头,微笑着回答,“错!因为那个米仓是用来装人的!”
“装人的?”王氏和假小西异口同声的问朱棣。
“早在五天前,朕还没有抵达北京的时候,朕的神机营就已经秘密的分批进城,驻扎在米仓里了。”朱棣的语气异常平静,丝毫没有炫耀的意味。“朕调派神机营进城的初衷是为了提防鞑靼人的突袭。不过连朕也没有料到,竟有这么巧合的事情!”朱棣说完话,满意的看着一脸吃惊的两个人,显然她们对神机营有所耳闻。
朱棣冷了脸威严的大声吩咐马去,“宣纪纲和杨林。”
“是,皇上!”马去行了礼,走出去两步对着问外大声宣旨,“皇上有旨,宣锦衣卫首领纪纲纪大人,神机营统领杨林杨大人觐见。”
锦衣卫首领纪纲和神机营统领杨林两个人应声走了进来,朝着朱棣恭敬俯身行礼,“臣等见过皇上!”
朱棣先问杨林,“外面可已经料理清楚了?”
杨林恭敬的回答,“回皇上话,外面一共五十三人,按照您的旨意除留下一人外,其余五十二人均已斩杀。”
“很好!”朱棣转头示意纪纲,“将这二人一并押解到南京教坊司。”
“是,皇上!”纪纲行了礼,走上前一手一个的拎起瘫坐着的两人就往外走。
王氏转头恶狠狠的说,“狗贼,你再也别想见到夏小西!”
“且慢!”朱棣伸手示意,纪纲拎着两个人又折了回来。
朱棣微笑着说,“多谢你的提醒!一切尽在朕的掌控之中,自然少不了小西这部分。”
朱棣转头朝着门外吩咐,“不胜,进来!”
“是,皇上!”一个男人应声进门,才进门就朝着朱棣恭敬的行跪拜大礼,“卑职吴不胜见过皇上。”
“陈教头!”王氏立时明白了一切,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坐在地上默默的哭起来。纪纲得到朱棣的首肯,拎着两个人和杨林一起离开。
朱棣语气缓和的对吴不胜说,“不胜,你做了这么久的别人也该做回自己了!”
“卑职谢皇上圣恩!”吴不胜感激的再次行礼,“启禀皇上,卑职按照您的旨意,一直在暗中监视这里。被他们掳来的夏姑娘就关在里间。”吴不胜说着伸手指指四扇屏风门。
朱棣站起身,快步走进里间,房间很小,靠墙的大床上两边的床幔低垂。朱棣走过去一把扯掉床幔。小西头发稍有凌乱,嘴里塞着一块绢帕,衣裙整齐的跪在床上,双手和腰身都被捆绑着动弹不得。见朱棣终于来了,眼神复杂的盯着对方。朱棣抽出小西嘴里的绢帕恨恨的用力仍在一边,双手托着小西的脸颊,轻声说,“小西,朕来了!”
“我刚才就听见了!”小西一脸笑容,有气无力的回答。
朱棣关切的说,“别说话了!你也中了迷魂香的毒,朕这就给你解毒。”
小西沉默的笑笑。
朱棣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巧的金色长颈药瓶子,从里面倒出一颗蓝色的药丸,放进自己嘴里,用力咬碎后,含在嘴里,低下头宠溺的吻住小西略显冰冷的双唇,用舌头把解药送进小西口中。小西闭上双眼,贪婪的享受着朱棣的呵护,乖乖的咽了解药。过了会儿等小西的嘴唇重新温热起来,朱棣才不舍的收回吻,帮小西松绑,扶着她坐在床上休息。
朱棣坐在床边歉疚的说,“小西,你受苦了。”
小西笑着摇摇头,“我在长城的时候就说过,你不可能不加保护就让我一个人涉险。”
朱棣从怀中拿出那枚步摇仔细的帮小西插在发间。站起身脱下自己的披风,披在小西的身上。打横抱起小西,凑近耳语,“咱们回家吧!”小西高兴的点点头。
朱棣抱着小西快步走出来,冷冷的吩咐,“回宫。”朱棣抱着小西下了楼,径直走出怡红院,把小西抱上了龙辇,自己也坐了进去。
用过晚膳,小西洗了热水澡,和朱棣一起早早的就寝。
小西因为太兴奋还没有睡意,钻进朱棣温暖的怀里撒娇的说,“我睡不着,我们说会儿话吧?”
“今天害怕了吗?”
小西笑着摇摇头,轻声解释,“整条街都是你的人,我一点儿都不害怕。反倒觉得挺好玩的。”
“你的胆子可真大!”朱棣轻声埋怨小西,“昨天累了一天,今天起的早,白天又发生了这么多事,怎么还不困呢?”
“她们是怎么中的迷魂香?”小西好奇心大发作。
“马去和陈宗宝的衣袖里都缝了个装满迷魂香的小布袋子,王氏进到里间后,他们俩就在外间边走边挥舞袖子把迷魂香洒满了房间。”朱棣仔细的解释着,“那姑娘一出来朕就知道不是你。以你的性格,早就跑过来了,怎么会老老实实的低头紧跟着坏人。”
小西捋着朱棣的胡子很有深意的问朱棣,“她们是怎么得到了我的宫装?还有哪来那么多钱盖了楼?那个地界的地价可不便宜。”因为管理皇店的缘故,小西对那条街的情况很熟悉。
“必然是幕后主使给的。”朱棣的回答毫无创意。
“那幕后主使是谁?”小西进一步引导朱棣,“或者说,如果行刺成功了谁会受益?”小西小心的提及朝政。
朱棣这次没有发作,凑近小西轻声耳语,“南京那边没有任何异动,这次的事情应该是这边的自作主张。所以朕才会下旨把那两人押回南京。”朱棣的胡子扎的小西很痒,小西转头吹开。朱棣伸手敲了下小西的脑门,继续和小西耳语,“太子监国有生杀大权。”
小西回想起朱高煦最后的结局,忍着笑胸有成竹的告诉朱棣,“你下不了决心的事情,那个‘后人’会帮你解决的。”
“什么‘后人’?你是说太子?”朱棣轻声追问。
小西笑着摇摇头,轻声问朱棣,“你还记得去年冬至你祭天回来告诉我的那件事吗?”
朱棣沉思片刻才回答,“哪件事?朕确实不记得了。”
“你整天日理万机的,这点儿小事儿不记得也是正常的。”小西笑笑继续解释,“因为路滑太子从天坛走下来不久就摔了一跤,汉王看到了说,‘前人摔跤,后人警醒。’他还没来的及得意,就听到身后一个稚嫩的声音说‘更有后人警醒!’。”
“原来是这样!”想到朱瞻基,朱棣脸上有了欣慰的笑容,“大皇孙确实甚得朕意。”
小西笑笑,搂住朱棣的脖子闭上双眼享受着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