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喂?谁啊?”我在一阵“嗡嗡”的震动中结束了睡眠,并且有些挣扎。大脑缺氧的状况让我一口气打了三个哈欠。
“我是颜妍。”听到这个名词的时候,我像喝了半瓶李施德林一样立马精神抖擞起来。我不知道下面的语言会是带有怎样不堪入耳的攻击性。我是否可以在她尖酸刻薄的字字句句中找到一丝一丝的空间来让我的心脏斗胆跳两下。我是否可以在她不间断的变换着憎恶,愤怒,抓狂的情绪里,让运动中枢支配我的拇指将听筒音量调到最小。
我害怕她,周净风的女朋友。
“你有时间吗?我想找你出来聊聊。”我个人认为,她这样的语气并不亚于她打了我一巴掌,然后给我揉揉,如果可以的话,再吹吹。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我知道自己已经有颤音了,但是不硬装强大又能怎样!
“没有什么,就是单纯的想找你聊聊。”颜妍的语气相当符合现代文明的标准。
“哦,好吧。”这句话出口的时候,我特别想抽自己一嘴巴。
“下午两点在玫瑰园二楼见。”还没等我答应一句,颜妍轻轻的按下手机上印有红色小电话的按键。我认为,在今早这场战役中,我失败了。
“林欣然,如果你想四年之后,在你的同学中多了一位脑瘫患者,你就继续把你的手机放在我的头顶!”刚刚挂了电话,我看见洗漱归来的肖东涵,她依旧皱着一脸的皮肤向我喷洒水珠。我用手把从额头到下巴擦了一遍,感觉下雾了。
“那是甘露,别擦啊!”肖东涵一边擦脸一边风骚的甩着她刚刚洗过的头发。
“东涵,明天我给你买一条新毛巾,你那个擦脸容易划出口子来。”
“这样的擦头发好使!没有大脑!这可是我用高中三年的时间培养出来的专门干发用的毛巾啊!”肖东涵望着毛巾的神态就像她辛苦养育的儿子考上了清华。
“恩,我是没有思维了,下午我要去见颜妍。”我当时的状态应该是自言自语。
“谁?”
“颜妍。”
“那是谁家的谁?”
“那是周净风家的那个谁。”
“哦。不是,谁?!”
“周净风的女朋友。”
“就是你的情敌?”
“恩,对。其实,我根本算不上是她的情敌。”
“这不是一样嘛。你们俩现在就等于是一副拳击手套,你们一起打几拳别人,然后马上对打。”我认为肖东涵应该被授予“诺贝尔比喻奖”。
“还有,欣然,今天下午有一节我们班主任的课,我认为你最好不要缺课。你觉得呢?”我认为肖东涵这个课程表做的还算尽职尽责。
“但是,我已经答应颜妍了。”我感到有点怯懦。
我看到肖东涵送给我一个很巨大的白眼。然后将她风骚的背影留给我。
我揉揉眼睛,思考该怎样面对我惨淡的人生。
直至中午的时候,我还沉浸在这个只有两个选项的选择题里。以至于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上了两节叫什么的课。
“你下午和我一起来上课!听见没?”肖东涵将一块肥瘦相间的肉夹到了我的餐盘中。
“恩,我想想。”
“第一节课你就不上,很容易期末不及格的!”董靓很严肃的一语道破天机。
“还是不要去了,你是她什么人啊,她叫你去你就去!”别蒙蒙的这句话让我感到有挑衅的意思。
“欣然,你要去哪啊?”苏锦的话让我工作的大脑得到一个比较大的冲击,一时不知道该回答她什么。
“就是,你要去见谁啊?”我特别想在桌子下面踢谭一真一脚。
“白月光照天涯的两端~”。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的天,你还有这么洋气的铃声呢?”肖东涵的面目表情有巨大的停顿。但是我没有解释,飞奔着出了食堂。
“净风。”
17
我集中着身体里每一条神经去聆听电话那边的声音,那是我生命的天籁吧!闭上眼睛就可以看到蓝天白云的背景下,我奔跑在没有任何障碍的草地上。不担心颜妍的争吵,不担心老师点名,不担心头发没有梳理光滑,不担心跟着耳机唱歌七拐八拐的音调,什么都不担心。安安静静的听他低沉的声音告诉我一切。
“欣然,颜妍最近有没有找你?”
我突然感到一阵委屈,或者是一种撒娇吧。毕竟爱了三年的人,温和的和我说话,和我说我内心深处无助到崩溃的问题。于是,我在丝毫没有准备的情况下,竟无语凝噎。
“她找你的话你不要去。这次听我的吧。”我终于决堤了。
“我还有事。拜拜。”在我眼泪还没流到嘴角的情况下,净风温和的挂断了电话。
我站在食堂门口像迷路的孩子,不知所措。阳光洒下来,眼睛剧烈的疼痛,却不想伸出手去挡。看着手机,还是希望他会打来吧,虽然,不可能。
我和周净风一直都是这样的。我们没有平衡的支点,也没有交流和沟通。只是单纯的我主动付出爱,他被动的接受爱。我很难接受他的意见。他也从不考虑我的感受。两个狮子座的相处模式。
但是,即使他有了女朋友,我还是会追他,会喜欢他,会想念他,想到一夜无眠,想到自闭,想到放弃去澳门的学习机会。可是,还是有那么一天,他和我说,唱一首歌给他,叫做《很爱很爱你》。
他说他和颜妍是一见钟情。
可我还是会回忆啊,回忆我们同桌的半个学期,我是全校女同学最羡慕的对象。
他说,这叫虚荣。
我说,这叫爱情。
“欣然,欣然?”我好像恍恍惚惚看到肖东涵的大脸在我面前不停的摇摆。
“欣然,你没事吧?”
“哪个无敌变态欺负你了?”
“欣然,你说话啊!”
“不是听筒爆炸,把你震聋了吧?”肖东涵拿起我的手机仔细看了看。
“不是。”我只想回答这个问题。
“那就好,你的饭还没吃完呢!走啊,回去继续,苏锦在那给你看着那个收拾餐盘的大妈呢!放心,肯定一只苍蝇苏锦都没放过。”我突然感到肖东涵其实是善良的。搓板一样的脊梁是可以依靠的。于是抱着她大哭起来。
下午,我给颜妍发了一条短信之后就关机了。
我害怕。
下午的课程,大概叫做思想道德修养。老师是一个老头,我认为审核教授的年龄应该再降低一些了。对于我们这些纯正的“80后”还勉强可以,但是如果面对真正有思想,有品格的“90后”,60岁的老师是不是年龄偏大了点?
“这个是我们刚刚评上先进分子的中青年骨干教师。”苏锦戴着眼镜微笑着看着老头昂首挺胸的说。
“那说明我们大家都能活到280岁左右。”肖东涵一边看新买的《萌芽》一边好像用腹语评论着。
在被肖东涵精确预料到的点名时间里,他足足用了一堂课的时间讨论几个他比较感兴趣的名字。
“这个同学一定是个少数民族!他叫‘阿克拜江’!”
“你说如果这位同学没来怎么办?”肖东涵拍着我的大腿问我。
“恩?阿克拜江!”老师的声音差点儿没把音响震开。
“怎么样?”肖东涵得意的摇着头。
“这位维族少年,怎么可以逃课呢?这样做怎么对得起伟大领袖毛主席对于新疆的厚爱!怎么对得起国家教委高考给你的加分!怎么对得起在新疆种葡萄供你念书的父母!怎么对得起站在这辛勤给你讲课的我!”他越说越激动,搞得肖东涵的表情很痛苦。
“继续吧,这个总比上课有意思。”别蒙蒙极其厌恶的望着前方手舞足蹈的老师。
“靠,现在的老头真有力量啊!那个老头老太太跳舞的广告不是徒有虚名!”谭一真的话让我觉得气氛舒缓了一点。我满脑子都是脑白金的广告词。
但是,我还隐隐觉得不是一切都可以像谭一真的思维一样简单。汹涌的波涛一直在用力拍打着暗礁,那些溅起的浪花就像灰色的水晶,透着晦暗的神秘,朝着我所不能预测的方向不息的涌动。
接下来的课本来属于我们的班主任,但是不知为何,说我们这个专业不用去了,材料科学的同学们带着有些不甘的情绪离开了我们。
“我们是后妈养的吗?!”肖东涵有些不满。
“我们班主任就是那个有一点点秃顶的,说话说到嘴角溢出泡沫都不舔一下的老头,不用去听他的课,明显说明我们是亲妈养的啊!”谭一真慷慨激昂的好像革命女青年。
我依旧在恍惚中,大概是跟着肖东涵回了寝室。
晚上我一直在想,周净风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我对于他来说也许连个朋友都算不上,他不让我去见颜妍大概是因为担心我影响了什么吧。我就这样一直想,想到自己的心情逐渐结痂。好像才可以让自己踏实一些。
我突然想到我是到了南方才开始无法自拔的深爱周净风的,也许,我也从来没有真心的爱过他。也许,真的就只是他所说的虚荣。
想到这些,我突然感到自己莫名的轻松,所以深深舒了一口气。这个举动使得坐在对面,正专心写日记的肖东涵十分不满,“你晚上吃的是韭菜馅的馅饼这个我知道,你用不用这么提醒我啊?”
我立马转身提着牙缸灰溜溜走去水房。
18
星期三的课竟然和星期一的课惊人的相似。我想起我们可爱的“费安娜”老师和“迷死人”老师,不由的有点儿失望。
以至于高数课上,任凭闫老师多么慷慨激昂的躬着腰,大力的用粉笔点击黑板,并且大声问“这样的话,这个函数就怎的了啊?”我都不能予以任何回答,我依旧不能控制的将自己的思想放飞给那个美好的时节,我和周净风的距离仅仅半厘米。我竭尽脑细胞的思索着我们的过往,分析我们是否可以拥有什么值得后人传诵的未来。
我在任何课堂都是从不发言的。我英俊的同桌也是。
不过,用英俊来形容净风着实不合适,这个形容似乎和肖东涵的比喻有些天渊之别。他属于“藤真健司”那种类型,只是他不打篮球。这件事对于全校,乃至全世界女性都实乃一大损失!
我们上课的时候分工明确,他睡觉写回信,我听课记笔记。
中午时分,我用宝贵的午休时间完成着在别人看来根本不能完成的N多本数学和化学练习册,周净风气喘吁吁将热气腾腾的午饭送到我面前。当然,他这是为了保证我做出的那些与他息息相关的答案的准确性。我认为。
在老师眼里,我们是十分必须的“一帮一”。在其他女同学眼里,我是她们不算疼可也揉不出的一粒砂。在我眼里,那是若即若离的美好。然而不知在他眼里,饭菜的温度是不是诠释着原原本本的含义。
我最喜欢吃的是校门口一家叫作“爱你不是两三天”的盖饭店的招牌咖喱牛肉盖饭。那时,我妈一直觉得我的脑力劳动比当年秦始皇筑长城的劳动人民的体力劳动更辛苦,于是,我的荷包总是处于肥胖状态。所以,即便是15块钱一份的盖饭,我还是经常要周净风同学打包回来。
当然,这也使得“爱你不是两三天”的生意更加兴隆起来。许许多多花了上万择校费来到这间省重点学校的千金们多希望在人头攒动的盖饭店紧紧挨着周净风站一会儿。于是,也就发生了那样一件深深打动了我的事。
那天,北风刮的有些凛冽。我穿着看上去很久没洗过的校服坐在暖气旁,望望窗外分外分明的蓝天和白云,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头深情的看了看周净风,他也上下求索的看着我,“今天想吃点儿什么?林大小姐?”
“吃盖饭。还有,我是林大丫鬟,周大少爷。”我大概是白了他一眼。虽然我知道这是一句怎样的打情骂俏亦或是情意绵绵和眉来眼去。
“你的肤色和你的口味都证明你是一个泰国人!”不知道有谁会想到满脸正经的周净风可以挤出这样炫彩的牙膏泡。
于是我责罚他买一罐可乐给我。他指指我课桌左上方厚厚的卷子摞,给我一个会意的眼神。
下课铃声就像是军旅的午餐哨,同学们就个个蓄势待发,待一声“下课”响起,离弦的箭们挤在门口百变着身体的造型。周净风把自己的裤脚整理好,桌面整理干净,将我的十五元放在雪白的匡威斜肩包里面。
“谢谢!”我很在意的拍拍他的手。
“等着我吧,大丫鬟!”我恍惚看见他眼里有些许温柔。但是低头看到自己染有蓝黑钢笔水的校服,我还是肯定了那是错觉。
我低下头,开始畅游《高中化学优化设计》。
“又等帅哥给你送餐呢?”
“恩!”这是上苍对我在高中学习中获得的成就极大的肯定吧!我脑海中出现自己双手合十,面对星海的情景。
三十分钟后,我的肚子发出了几乎涵盖从低音部到高音部的八个音符组成的音调。可望眼欲穿之后还是不见周净风纤瘦的身影。不知道我是真的饿了,还是真的不放心。我披上羽绒服直奔“爱你不是两三天”。
东北的暖气真的不是盖的。教室里感觉的凛冽与一窗之隔的外面真的不一样。想起周净风的劳动,我心中开始荡漾起一圈圈温暖的涟漪。
我加快了脚步。
然而当我呼哧呼哧的掀起“爱你不是两三天”的棉门帘时,我不禁失声大喊——
“净风!你的腿!”
19
在我眼前出现的是什么?
我的胸腔里翻着汹涌的巨浪,一团团火焰灼烧着我的心脏。
我好像小孩子打翻了妈妈最心爱的古董一样,怕的眼泪一汩汩的淌下来。
“净风,你没事吧?”我很想伸出手触碰一下通红的皮肤,可是我的指尖却是钻心的疼痛。
“没事。没事。回去擦点儿药就行了。饭还做呢,等会儿就好了,你先回去吧。”周净风的脸上没有任何异样的表情,就好像那条已经被烫伤的腿不是他的一样。
“我们去医院吧!”我有点着急了,但是他的话还是让我的负罪感减少了那么一丁点儿。
“不用。回去吧。”他说话的时候没有看我,但是我感到命令的意味,于是,有点怯怯的点点头。我知道我已经成为千刀万剐的对象,忐忑的感觉好像小学老师要找家长谈话。
回教室的路上,我看到一辆银灰色的汽车疾驰而过。速度让我心头一阵颤抖。
我发现自己开始想念周净风。这不到一百米的距离,这不到300秒的时间,已经挑战了我的极限。
于是,我转身冲回“爱你不是两三天”。
呼啸在耳畔的北风唱着摇滚节奏的歌曲,我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心里溢满了碳酸饮料加薄荷的刺激感。
这是什么?
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爱情。
然而,当我再次出现在“爱你不是两三天”时,我发现我错了。我的大脑只适合学习那些希腊字母和英文字母以及汉字组成的科学,并不能在一时的冲动后制造出一个浪漫唯美的情节。
再次掀开那条油渍斑驳的棉门帘,我看到一个美丽的女孩儿。
我看到周净风的脸上带有我不曾见过的温情。我看到她用雪白纤细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周净风伤口边缘雪白的肌肤,眼中包裹着心疼和怨恨。
“净风,我带你去医院。”她的声音很轻很轻。态度很笃定很笃定。
“没事,我等下去医务室。你怎么来了呢?”饭店里面所有的人都被一种散发着玫瑰香的美丽气氛所包围,没有人注意到站在门口,压低粗声的喘息,压低高速的心跳,压低绚烂妄想的我。
“我听说你被烫伤了,就马上开车过来了。”清净的面庞上,有难以抗拒的粉红的温度。我感到周围的气场都印刷着大大的“羡慕”。
原来他早就被烫伤了,我却不知道,我却还在教室里傻傻的等着。
除了学习,原来我只会等待。
等待他回来,等待他问我吃什么,等待他睡醒后冲我干净的微笑,等待他改变我白开水一样的日子。
等他爱我。
原来,我只能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