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却是许氏眼看着蒋含烟跑出去后,叹一口气,行到瞿南乔对面坐定了,说道,“你明明知道她的心意,又何必要出言伤人?一个女儿家,你这样说她,叫她的脸往哪里搁。”
“我就是烦。”瞿南乔道,“娘啊,我这才刚结的婚,她这个样子,是想要干什么嘛。”
“刚结的婚怎么了。”许氏说,“男人三妻四妾,是再正常不过的,你看看人家蒋小姐,要样貌有样貌,要家世有家世……”
“娘,”瞿南乔皱眉,“您说到哪里去了。”
“再说了,”许氏道,“你和云慢都已经这样了,你们还有可能?云慢那样的性子,怎么可能还和你过,没有杀了你,我已经念阿弥陀佛了。”
“怎么没有可能了?我们都结了婚。”
“你杀了她父母啊。”
“我……”瞿南乔一时语咽。
“南乔,”许氏道,“你和云慢的事,就这么算了吧。你给她一封休书,就别再去招惹她了,这往后的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她现在因为你的身份,忌惮你,这将来,谁知道呢。”她一说到此处,就抹起了眼泪来了,“怎么说也是杀父杀母的仇,你到这个时候了,还抱了和她白头到老的幻想吗?”
瞿南乔一时无言,只觉头皮发麻,呆坐在那沙发里,连许氏何时走了都不知道。
沈云慢这厢却是因为新酿出了洒,正自高兴着,不是有句熟话说叫“酒香不怕巷子深”的?那日沈家作坊里出酒,那酒香自是四溢开来,又有新出的酒糟,被堆房在作坊外头,常人一眼便知,这沈家作坊里是又有酒出了,只是不知这酒还如不如同从前那般醇香凛冽?
从前沈老爷在世时,向来奉行与人交好之原则,因而他人虽不在了,其实还是有那么一些人怀念着他、念着沈家酒的。所以待这一日酒出完,几人尚还在善后时,便有邻人提着酒壶而来,说是沈家新酿的酒,那得要打两斤来偿一偿。
沈云慢满脸紧张的看着那人先偿了一口,双眼紧闭,回味良久,方啧了一下舌,说了一声,“好酒!”
几人都长出一口气,沈云慢就笑着去为他舀酒,被谭师傅一把拖着,“小姐,这是个酒鬼,醉了就打人,少给她打一些。”
沈云慢恍然大悟,便这人的壶上架了漏斗,舀了一斤酒,笑道,“祖上传下来的规矩,您是老主顾,知道的,一人一天在我沈家酒铺里喝酒再多不过一斤,眼下沈家酒铺虽是没了,这规矩也不能废的,今天先给打一斤喝着,喝完了,明天再来,您看可好?”
“我打回去慢慢喝。”那人道,“有什么关系?你先给我来两斤。”
“这可不行。”沈云慢,“沈家酒烈,喝多了误事,您……”
“你这丫头,”那人就有些不耐烦了,“有我这老主顾给你帮衬着,你还不卖给我了?你怎么做生意的,哪有你这样子做生意的?一斤不够,必须给我打两斤!”
沈云慢就急了,一旁的谭师傅将她一拉,拉到身后,笑着道,“王老三,又胡搅蛮缠是不是?我们家老爷生前可是跟你说过的,你这个人,平时最好一口酒,可是你这人没品,没酒品,喝醉了就打老婆。沈家酒烈,所以每次你来,都只能打半斤,除非你是家里办喜事,要招待宾客,不然,你要打再多的酒,都是两个字——免谈!“
”哎,你,你这谭老头,怎么回事......”
“今天我家小姐破列给你打了一斤,已经是废了规矩了,你要再这样,我这一斤都不打给你!”
这个叫王老三的见谭师傅就要来夺他手中的酒壶,吓了一跳,将那壶往身后一藏,连连指着他喝道,“你你你……”你半日,还是不知说什么,叹一口气,不耐烦道,“好好好,听你的,就来一斤。”
又指着沈云慢说,“你说打多少就打多少。一天一斤对我倒也是少少,不过不至于醉酒误事,你们沈家人,祖祖孙孙都是一个德行,就是迂腐。”
沈云慢便知道这位虽是个酒鬼,倒也明事理,笑着道了谢,又嘱咐常来云云,未了还道,“您慢走,将来沈家酒铺重开,欢迎您多光顾。”
那人嘿笑了一声,行到了门外,仰天看了一眼,“沈老爷一死,我还以为从此没酒喝了,没想你这小妹子竟还得了他的真传。哎呀,我这辈子,别的没什么,就是好一口小酒,尤其是你们沈家酒啊,真是要了我的命了,唉哟……”他哼着曲,提着酒,踏步而去。
这一日便算是掀了过去。
到了第二天,沈云慢起了一个大早,去到酒坊里,将那早已盛凉了的酒好好封起来,想着待谭师傅过来再好好移一移位,便拿了扫帚欲好好打扫一下作坊里头,便听外头传来余苋的声音,“看情形,你这酒是酿出来了啊。”
她笑了一笑,见他踏步进来,手中竟还提了一个酒壶,笑道,“怎么着,余先生,提着酒壶来,是也想帮衬帮衬我沈家作坊。”
“没错。”余苋笑道,“老板娘,先给在下来半斤偿偿,若是好喝,明日再来。”
沈云慢就笑着拿了一只碗,盛了小半碗酒给他,放到桌上,“你且先偿一偿,我们家的酒可烈得很,怕你余先生喝不惯。”
“我余某人走南闯北多少年?还怕你沈家这点酒?真是笑话。”他端着那酒,一仰脖子就喝了,一入口,便觉那酒的浓香在口中蔓延,待吞下去,入了喉,竟觉似有万千钢刀割着喉咙,忍不住身子都抖了一抖,眼里的泪都给憋了出来,却不肯服软,呼喝道,“好酒好酒!来来,再给撒家,满上!”
沈云慢见他神情古怪,显是喝不惯这烈酒,忍不住就哈哈笑起来,一边笑,一边道,“你就拉倒吧你,我可告诉你,你刚刚喝得可是我沈家最烈的酒,这次统共才得了三十斤,你想喝,我还不给呢。看你这样,肯定也喝不惯这样烈的,给你舀点温和些的,你再偿偿……”
她话音未落全,便听到外头一个声音传来:“什么事这样高兴啊?”
听到这声音他便知来者何人,原本笑意盈盈的脸瞬间就结上了冰,叫余苋看了心里都直打颤,只见她的手就握成了拳,而外面那个人已经行了进来,一脸笑意盎然。
“你来干什么?!”她冷冷喝道。
瞿南乔面上虽是笑着的,手心却是在冒着汗,他之所以来找她,一则着实是想她,二则是因为昨天在报上看到的那则启示,不过是拼着心中那仅存的一点愤怒,先是去了她家里,江妈立在院门口,竟是连屋都没他进得成,只冷冷道,“小姐去作坊里出酒去了,你想干什么?”
他怀着一颗忐忑的心,往这作坊而来,隔着老远呢,便听到沈云慢那银铃一般的笑声,想着她今天心情好,又冷静了这么多日,想来应该不会……
其实后面的事,他是想也不敢想的,不过是在心中存了侥幸,进到门来,便看到余苋正笑着和沈云慢说话,而沈云慢呢,原本张笑着的脸,在他看到的一瞬已经是如同这正月间阴沟里的寒冰,真是又臭又冷。
“我……”他吞吞吐吐道,“我找你有点事。”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她说,转身便走,“你走吧!”
“云慢。”他一急,伸手便欲去抓她的手臂。
她却视他的手如同猛虎利爪一般,下意识猛的一抬,他的手就顿在了那里,听到她的呼喝声:“别碰我!”
“云慢……”他见余苋正朝他张望过来,一时心中又是气,又是恼,面色一沉,“我今天来是有事找你,余先生,能不能回避一下。”
余苋便动了一动,朝沈云慢望过来。
“没什么好回避的。”沈云慢说,“余先生是我好友,你有什么话就快点说,他听了也无防。”
“云慢。”他说,见她不为所动,牙根咬了一咬,还是从兜衣里拿出昨天的那张报纸,递到她面前,“这个是什么意思?你要和我离婚?”
“是!”她说。
“我们才结的婚啊,”他急道,“你怎么能,怎么能……”
“瞿南乔。”沈云慢道,“你是不是弄错了,你觉得你杀了我父母这样大的事,我竟然还会和你过?到底是你天真?还是你当我是傻子啊?”
“我都说了我是无心的。”他急急解释,吼起来,“你要是不信,你问青竹哥,他知道的,我是无心,无心的,无心的!”
“无心的?”沈云慢冷笑,“瞿南乔,你以为你是杀一只猫杀一只狗啊?你杀的是两个人,是生我养我的亲爹亲娘!我告诉你,我和你的仇,不共戴天,你趁我现在比较冷静,快点消失,不然我不知道等我疯起来,会对你南乔哥做出什么!”
“沈云慢。”瞿南乔面色痛苦,“你非要这样对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