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刚入秋的时候,天气不冷不热,让人感觉很是舒服。不时轻轻荡起的缕缕秋风微微地拂在脸上,总是带着一丝丝温柔的凉意,撩得人心里痒痒的、酥酥的。随着第七节课熟悉而清脆的铃声悠扬地响起,同学们陆陆续续地走出了教室。通红通红的太阳还高高的挂在远处的山头上,斜射出了五颜六色的光线,每天的这个时候,一般情况下都是同学们下午课外自由活动的时间,有的在篮球场上攒伙对战,有的抽空去琴房练琴,有的立马钻进画室画画,还有的悄悄躲进宿舍去休息……
看看时间,距离学校食堂打晚饭的时间差不多还有一个多小时呢?宋光雄没有像平时那样,一头扎进学校的阅览室或是图书馆,而是趁着天气还早,一个人走出了校门,穿过一座底下河水常年湍流不断的铁索钢板桥,径直走向那座距学校也就几百来米远的小土山。宋光雄一边慢腾腾的拾阶而上,一边若有所思的发着呆,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一路来到了这里。山还是那座山,路还是那条路,就连路边的垂柳、侧柏也没见着多一棵或者少一棵。要是搁在往日,他早就跑上山顶,时而欢呼雀跃,时而眺望不远处被当地人称为母亲河的妫河,尽情地呼吸着,畅想着,有时候还能生发出几句酸了吧唧的诗文,搁在平时那可根本想不出来,也不好意思说不出口的,正好趁着这里四周没啥人,可以恣意疯狂地朗诵上一段。
现在,宋光雄没有了一点以往的诗情雅致,满脑子都充盈着刚才同桌李玉娟临下课时悄悄告诉他的一件事儿:听说汪欣华校长马上就要调到县里的进修学校了,要来一个新校长呢!汪校长要调走?宋光雄可是一点也没察觉到。记得上学期末在学校工作总结与表彰大会上,汪校长还在展望下一学年的工作,给自己颁奖的镜头至今还历历在目,而且,据说这届校长任期还没到呢?怎么这学期刚一开学,就传出汪校长要走的消息?本来,宋光雄不大相信,可是想想李玉娟那神秘莫测的表情,他心里也是上下打起了鼓。要知道,李玉娟在班里可是有个“小灵通”的绰号啊!一般从她嘴里蹦出来的小道消息,最后十之八九都被事实验证成了确凿的“大道消息”。
按理说,校长调动不调动,那是上级的事儿,跟宋光雄扯不上半毛钱的关系,谁来当校长,他还不照样是个穷学生?可是,这个汪校长当不当、走不走,在宋光雄心里,却似乎还真有那么一丝的关系。即便他认为的关系,可能是他凭空臆想出来的。
汪校长是上个世纪70年代毕业的清华大学生,当然,是工农兵大学生的那种。不过,虽然是推荐上学的,却也是满腹经纶挺有学问的。因为,汪校长从小就爱看书,平时也爱写点小文章。本来,宋光雄和汪校长之间,是他认识人家,人家不认识的他的关系。可是,在本县文化馆主办的一次全县文学征文颁奖会上,他和汪校长意外相熟了。
“现在,有请‘我心中的阳清’征文一等奖获得者,来自阳清县师范学校的宋光雄上台领奖。”看着主席台前不曾谋面的领导和评委们,宋光雄心跳得特别厉害,毕竟,这是他头一回参加这样隆重的大场合,而且还是县里的领导给颁奖。要知道,宋光雄从小长这么大,见过最大的官儿也就是校长了,甭说县里的领导,就是乡里的领导也没咋见过呢?以往顶多在乡里在学校在班里得个啥奖的,大都是老师、主任或者校长给颁奖,所以不怎么害怕。而如今,从山旮旯里来县城上学才一年多的他,竟然要接受县领导的颁奖,宋光雄心里时而忐忑,时而兴奋,就连上台走路的腿都直打哆嗦,幸亏他衣服穿得厚,别人一时还看不出来。
宋光雄深深吸了一口气,尽力把情绪稳定了下来,故作镇定地走向主席台。
“祝贺你,希望今后你能写出更好的文章来!”县领导把获奖证书颁发给了宋光雄,并伸出手来主动和他握了手。这是宋光雄生平以来,握过的最大领导的手,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太过紧张,手心里潮潮的,他生怕领导笑话,没敢结结实实地握,只是生硬地和领导的手完整地接触了一下,领导却似乎没有感觉到什么,微笑地在摄影师的指挥下一起与他合影留念,只见摄影师咔嚓咔嚓地摁下快门,然后宋光雄就快步走下主席台,找了就近的座位赶紧坐下,神情僵硬地不敢乱看,微微抬起头继续等着看颁发其他等次的奖项。
刚刚平缓了怦怦跳动的心,宋光雄还没有缓过神来,只见邻座的人在主席台领导宣布二等奖获奖人后,已经站了起来,宋光雄立马意识到,得站起来好让人家出去领奖。
“您是…汪校长…”正当两个人站起来打个照面的时候,宋光雄惊讶地说出了声。汪校长笑眯眯地说:“待会儿散会后,咱们一起回学校。”然后,就先去上台领奖去了。
不一会儿,颁奖会就结束了。宋光雄还记着刚才汪校长的话,就在文化馆办公楼门口等着汪校长。心想,汪校长难道认识我?要不然,怎么要和我一起回学校?正在宋光雄心里胡乱琢磨的时候,汪校长走了出来,一边推着自行车,一边招呼着他。
原来校长也骑自行车呀!宋光雄刚才还在想,一个堂堂的校长,肯定是坐四个轮子来的,自己骑的可是两个轮子的,咋能一起走呢?就这样,宋光雄和汪校长推着车,一路走一路聊。
“真不错啊!小小年纪,文章就写得这么好!真给咱们学校增光啊!”
“我就是爱瞎写,谢谢校长的鼓励!”宋光雄这时候放松多了,说起话来也自然了不少。
“要说你啊!我可早就知道你的名字,记得当初录取你们这届学生的时候,你可是县里的第一名啊!没想到,这次还能和你在这里见面!”汪校长爽朗地说着。
“您这还记得呢!都快过去两年了,您记性可真好!”宋光雄不知道咋地,平时最说不来拍马屁的话,今天竟然不由自主地说出了口,连他自己都感到有些惊讶。
“我当时就在想,中考那么高的分,肯定是个学习的好苗子,怎么不继续上高中考大学呢?”
“哎,这事…当初,说来话长…”宋光雄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只好一五一十地把他上师范学校前前后后叙述了一遍:原来,宋光雄当初也是打算上高中准备考大学的,就连当时初三的班主任都觉得,论学习成绩,宋光雄只要报考高中,考上大学应该是没有一点问题的。说不定,还能考上像清华、北大这样的名校呢!可是,宋光雄的父亲却有着不一样的想法:趁着现在能够考上县里的师范学校,那么就能够转户口跳出农门了,虽说只是个中师学历,但毕竟成了公家人,也就意味着端上了老师这个铁饭碗。可要是报考高中的话,就还得再熬上三年,不光家里的经济压力大不说,要是万一那时候考不上大学咋办?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么?每每商量报考这事儿的时候,宋光雄的父亲都会举出好几个反面的例子,什么村东头孙家的二小子,村南头李家的三丫头,不是上了三年高中啥也没考上,最后还得回家务农么?不管怎么说,就是不同意他报考高中。不过,等填志愿的时候,宋光雄耍了个心眼,悄悄地把阳清一中填成了第一志愿,没想到,宋光雄的父亲就是不放心,非得要看看他填的志愿表,这下可露馅了。宋光雄只好说,没办法了,只有一张表,填好了就不能再涂改了。本想用这种办法先斩后奏,让父亲接受他报考高中的想法。谁承想,父亲一个劲儿的摇着头,死活就是不同意。最后,宋光雄的父亲连夜找到在中学教书的老同学,硬是死乞白赖地重新要来了一张新的志愿表,在父亲两眼的监督下,他无奈地在第一志愿栏内填上了阳清县师范学校几个字。几个月后,宋光雄以全县第一名、高于录取分数线40多分的成绩,被录取了。
“哦,原来是这样。”汪校长听了之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其实,你父亲也有他的道理,也是为了你的未来着想。毕竟,你现在也是成了吃“皇粮”的人了,就是你们现在还没上班,国家还给着不少的补助,应该说也挺不错的了。再说,事在人为。要知道,咱们师范学校不一定就是你上学的终点站,只要你条件具备,每年都有保送上大学的名额,虽然很少,却也不是说完全没有机会的。”
自从听了汪校长的一席话,宋光雄本来已经不抱什么希望的心悄悄活跃了起来。从那时候起,他依旧像初中一样,更加努力学习,各科学习成绩依旧非常好,每学期的奖学金都是班里的第一名,县级的三好学生。不仅如此,还是班长,成了班主任的得力小助手。应该说,就目前来看,如果不发生什么意外,无论从哪一个方面来考量,只要今年还有保送上大学的名额,哪怕只是一个名额,也应该是非宋光雄莫属。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宋光雄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一直比较看好他的汪校长竟突然要被调走了。这忽如其来的变化,让他心里有说不出来的别扭。就在他独自坐在小土山顶上的时候,几只灰里吧唧的乌鸦,不知道被什么声音骤然惊起,扑棱棱地从旁边的杨树林里飞了出来,在土山的上空飞舞着盘旋着,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远方……
真是不祥之兆。宋光雄平时对这样迷信的说法本来不屑一顾,可是今天不知咋地,就跟中了邪似的,一边念念有词,一边垂头丧气地起身往回走。因为,眼看着太阳就要落山,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再不赶回去打饭,可能食堂就快关门了。虽然,宋光雄的肚子不算饿,或许是心里有事儿吧!要不然,每当这时候,他肚子早就饿得前心贴后背的咕咕乱叫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不行,天大的事儿,也得吃饭啊!不然待会儿还要上晚自习,慢慢长夜可咋熬过去呢!再说,这不还只是传闻么?即便不是传闻,又能咋着?想到这里,宋光雄的心里又有了些许的信心,脚下的步子也不像刚才那么沉重了。走着走着,正好脚下有一个小石子,三扁不圆,灰不溜秋的,他不知道哪来的一股邪性劲儿,抬起一脚,就把它狠狠地踢了出去,然后就嗖嗖地大步流星往学校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