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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风雨欲来

“只独遗下丝帕二幅,昔日毒害之人,已明示之。”夏氏芳魂幽然一句,传遍后宫。人心惶然,有愧之人当然力藏当年与夏氏有关的一切物事;无关之人也小心规避,为免惹祸上身。

每日的安却是依旧要请,需要完成的事情,必定一件都不能落下。

骆沅儿看到皇后双目奕奕有神,脸容端和,在夏魂一事的压力之下,竟然没有任何疲态。

“皇后娘娘,今日天气很好,阳光灿烂,风也清凉,让人感觉舒服。”骆沅儿陪着皇后走到御花园,夏末时分,树木花枝被宫人打理得尚算茂盛,不显秋临的凋零之态。

皇后道:“正是如此。天朗气清,出来走动,也是种享受。”

骆沅儿随皇后来到乘风亭中,坐下歇息。御花园中的宫女们上前来准备茶水和水果。

宫女为皇后剥去荔枝皮,一颗颗透白浑圆的荔枝果肉围成小圈,盛在晶莹的小碟子内呈上,煞是好看。

皇后捻了一颗,放进嘴里,顿时甜汁溢入,可口至极。抬头看向骆沅儿,说道:“骆宝林,你也品尝一下。过了这时节,再难吃上这么味美的水果。

好的物事,自是有人想要拥有。

只要在她掌握之内的一切,给或不给,只在于她的意愿。

她所需要的,是一份绝对的忠诚,无旁骛,无异心,更不能有她所不能预计的打算。

做不到的人,是不能从她这里分得丝毫好处的。

左右观望的人,更不会为她所用。

皇后再次开口道:“妹妹,今日不仅天气晴好,连日子,也是极好的。我已安排妥当,皇上今晚会翻你的牌子。”

骆沅儿想不到皇后会给她这么个好消息。她不敢表露出内心的喜悦,迅速在皇后面前跪下,道:“承蒙皇后娘娘眷顾,沅儿感戴万分!”

皇后眼内闪过一丝嘲讽,口中只道:“妹妹快快平身。今后可要与本宫一起用心照顾皇上,以延我等之福。”只怕这种福气,骆氏还无力承受。

骆沅儿沉浸在即将侍寝的期待与兴奋中,没有注意到皇后脸上的笑意,竟是如此讥诮。

辞过皇后,骆沅儿离开御花园,快步回宫,她得回去好生沐浴准备,以最好的一面面对圣上。

回到宫中,竟看到元清清正候在房内。

“清妹妹,你怎么来了?”骆沅儿有点意想不到。

元清清看到她回来,高兴地站起来道:“沅儿姐姐,我们一块去秋鶹殿看﨏姐姐吧?我们很久没有一起去了,﨏姐姐一定会想我们的。”

骆沅儿来到桌前坐下,径自吩咐宫女道:“帮我把饰物尽数取出。”

元清清见状连忙道:“去秋鶹殿不用怎么打扮呀,姐姐快跟我走吧。”

骆沅儿对着铜镜轻捋发鬓,说道:“我今天去不了秋鶹殿,改日再去。你替我向﨏妹妹问好。”言语间,宫女已把饰物取来。钿彩闪耀,珠光宝气,尽是做工精巧的贵重之品。

元清清看着骆沅儿在和宫女挑选饰物,心下不悦,于是道:“姐姐费心打扮却是为何?我和﨏姐姐、馨如姐姐都很想在今天聚一聚,你难道忘记了吗?今天是﨏姐姐的生辰。”

骆沅儿听元清清这么一说,才想起今天是宁﨏生辰。只是,眼前一切,孰轻孰重,无须再多予思量。

骆沅儿放下手中的碎金琉璃垂珠,转身拉过元清清的手,轻声道:“清妹妹,姐姐告诉你,今晚皇上将要翻我的绿头牌,你可明白?皇上今晚要我侍寝,姐姐实在无法到﨏妹妹那儿去了,你就替姐姐向﨏儿说一句生辰福安,可好?”

元清清闻言,反握住了骆沅儿的手,惊奇地道:“皇上让你侍寝?真的吗?”

骆沅儿点了点头,脸上洋溢着难言的喜悦。

元清清顿时也高兴起来,“我把这好消息告诉馨如姐姐和﨏姐姐去!”

骆沅儿听到元清清的话,嘴角微微一沉。好消息?这对于一些人来说,不见得就是好消息。

元清清到了秋鶹殿后,马上把这个事情告诉了孟馨如与宁﨏,“这下好了,我们当中终于要出一个宠妃了!”元清清的确觉得很高兴。

宁﨏看着元清清明媚的笑脸,也笑道:“看把你高兴得,那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当宠妃的人是你。”

元清清取了一块寿包,边吃边道:“﨏姐姐,我悄悄告诉你吧,我和你们一道进宫来,不是要当什么宠妃,我只想做宠妃的好姐妹,用你们的名号在皇宫中逍遥快活!哈哈!”她大笑,也不顾口中的食物。

宁﨏看着她开怀的样子,心下很是疼惜。这后宫中的生活,恐怕不会由着清清任性自我,这一份难得的率真,还应该保持多久?还可以保持多久?

倒是骆沅儿,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有此机会,看来也是花费了一番心思。

宁﨏正寻思着,不经意中侧过头来,发现孟馨如有点失神地看向窗外,脸上似有不平之意。

也是在预料之中,沅儿踏出的这一步后,与她们就拉开一段距离了。

孟馨如看着窗外的白云,暗暗对自己说:也许,这只是一个开始,真正的胜负,还未分晓。

一个笑声,两种沉思。不堪嗟叹。

圣上夜诏,酉时通宣,妃当整装,敬贤以侍。

按照宫规,敬事太监应于酉时到达当晚侍寝的妃子宫中予以通诏,安排相应事宜。

骆沅儿早已准备停当,妆容清婉,配饰端庄,衣裙袅娜。

酉时一届,果然听得宫外敬事太监的声音:“锦楦宫,张御女整装。戌时进颐祥宫。”

锦楦宫,张御女整装?

骆沅儿不可置信地站起来,打开房门,看到敬事太监一行人正往东阁张御女处而去。

她回头问身后的宫女:“你们听到了吗?他们是说张御女?”

“主子,正是。”

为什么是张御女?不是骆宝林?

不可能,“不可能。他们一定是弄错了!”骆沅儿踏出房门,就要向东阁而去,她要找敬事太监问个清楚!皇后怎么可能骗她呢?皇后怎么会说谎呢?

她身后的宫女慌忙上前把她拦住,“万万不可啊,主子!”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对,不可。也不该。

答案应该在皇后那儿,不是吗?

傍晚时分,天空灰蒙蒙一片,只见西边的几缕亮白。

昭华宫正值晚膳,她贸然求见,只想求个明白。

皇后一边喝漱口清茶,一边听着她僵硬地礼呼:“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放下了茶杯,“妹妹这时到来,可有要事?”

骆沅儿道:“臣妾以为,皇后娘娘会有明示。”

“明示何事?骆宝林,你怎么跟本宫打起哑谜来了?”皇后看向脸色煞白的骆沅儿,自若地笑着,“这不该是你的作风,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仅徒劳无功,还会为自己另添麻烦。这个理,本宫以为,你该一早明白。”

骆沅儿抬头看着皇后,对方眼内的嘲讽,一下把她给击醒了。

原来,皇后早就知道她有摇摆之心。

她倒抽了口冷气,明白了,终于明白了。

“知进退,识时务,乃是在本宫身边为妃的准则。得见皇上,撂牌侍寝,均是本宫一念之间。只可惜,妹妹显然没把心眼用上,看不清个中关键。”

骆沅儿无言以对。她垂下头,事出突然的无措慢慢褪去。她极力敛下满心的惶恐,只迅速地理清头绪。

皇后又道:“淑妃寿宴茶点之事,明日起,本宫自会另行安排,无须再劳你打点。”

骆沅儿只好道:“臣妾知道。”

看着皇后从客殿离开的背影,骆沅儿只觉头重脚轻,虚脱的感觉涌至遍身。

这一日,竟断了皇后的依傍。难道这次竟是满盘皆输吗?

她慢慢退出昭华宫,一路上有宫人依次点灯,首次目睹宫中的华灯初亮,竟如迷途指明,眼前的路渐渐清晰起来。

也许,并没有输。

后宫之大,除了皇后,必定还有值得效忠的人。

她想起秘藏了起来的一方丝帕,脚步越发踏实,头绪理清,选择已明,将来的方向,也已在眼前。

盈和宫海雨青房中,浓郁的汤药气味阵阵溢扬。每日定时定量,未有半分差池。

海雨青服下药后,由宫女如虹扶到床边休息。当日元清清手镯一事后,如虹自当对海雨青特别忠顺,她也喜如虹的忠直踏实,于是在她册封以后,便向总务府要求把如虹调至了身边。

“主子服过药后口味寡淡,如虹得去命人为主子准备清淡开胃的小菜。”如虹一边为海雨青盖上丝被,一边道。

海雨青闭上眼睛,正要小睡一会,听到门外通传声响起:“淑妃娘娘驾到!”

淑妃竟然纡贵亲临,看来那件事情淑妃定然耿耿于怀,不会轻易放过。海雨青心里思量着,由如虹扶起自己,向已踏入房中的阮淑妃行礼。

“妹妹快请起!”淑妃伸手虚扶了一把,“你有病在身,就不用拘于礼节,只躺在床上和姐姐说说话即可。”

海雨青在如虹搬来的靠椅上坐下,道:“娘娘亲临劳累,有事只管传召妹妹便是。”

阮淑妃道:“本宫特地为你带来了一些补身的药膳,妹妹可得注意身体,好生养息。”她一边说着,让如晴把东西交给了如虹。

海雨青屏退了如虹后,对淑妃道:“娘娘此番到来必有要事,娘娘不妨直说。”

“妹妹慧质兰心,心思更是敏捷得本宫也猜度不到。”淑妃不再转弯抹角,“姐姐就不明白,为何当晚你会发现菜肴有异,而不再进食,以致能保持清醒?”

海雨青道:“娘娘,只怕臣妾的答案再圆满,也不会是娘娘所需。”计已成,必不容节外生枝,当中端倪只能是永远的秘密。

阮淑妃注视着海雨青的脸庞,道:“如果本宫非要一个答案,然则你又如何呢?”

“纵然臣妾告诉娘娘,臣妾是因为发现如晴为娘娘准备的碗碟中,有着与我等食用的一样之物,因此猜测我等食用之菜肴有异,又能为娘娘分多少忧呢?”海雨青语调悠然,“娘娘未免抬举臣妾了,臣妾在当晚不是最清醒的一个,而是最愚蠢的一个。愚蠢,在于发现不该发现的;愚蠢,在于发现后,却被娘娘识破。试问,这个答案,娘娘是否会满意?”

阮淑妃微微侧头,眼光冷若冰霜,唇边却是轻笑着,“本宫就是需要你这一分分寸,从来聪明的人就是懂得如何为人所用,各取所需。妹妹有这一分机敏的心性,何不与本宫共同进退,共享金福?”

海雨青道:“臣妾无才无德,更无福与娘娘共进退,只怕有负娘娘厚望。”

阮淑妃倏地站起,厉声道:“芳婕妤,你竟敢拒本宫于千里之外?!”

海雨青施然跪下,“承蒙娘娘错爱。臣妾体弱智愚,无可为娘娘效力之处,愧之,汗颜。”

阮淑妃冷笑道:“好一句,愧之,汗颜。你无愧,倒是本宫汗颜!”语毕,她转身离开。

“恭送淑妃娘娘。”海雨青垂下头敬呼。汗颜,只为不该有的洞悉。在这一局中,想要全身而退,就得孤注一掷。

她站起来,把如虹唤进房内,吩咐道:“替我更衣,马上备轿。命小贤子立刻往慈庆宫通传。”如虹连忙依言照办,主子匆忙间要前往慈庆宫晋见皇太后,必是急事,不能有耽误。

贞宁宫外,孟馨如和骆沅儿再度相遇。骆沅儿只对她点头一笑,没有说话。孟馨如想起侍寝一事,觉得既是奇怪,又是可笑,便开口道:“我明明听清妹妹说你昨夜本要侍寝,为何侍寝的人会变成了张御女?这在宫中可真是怪事,妹妹有否查问清楚?”

骆沅儿咬了咬牙,道:“姐姐的关心妹妹着实感激。但妹妹觉得,姐姐不如关心一下自己的前程为上。”

孟馨如笑道:“妹妹说的是。”

二人到了客殿,一起向阮淑妃问安。

阮淑妃跟前的桌上,摆着原封不动的茶点,骆沅儿知道这正是皇后安排人送过来的。淑妃和她对视了一眼后,便若无其事地看向孟馨如,说道:“孟宝林最近可有要务?本宫有一小事想烦妹妹代劳。”

孟馨如闻言,明白阮淑妃意指为何,心头一凛,却只能回答道:“臣妾别无要务,愿为娘娘效劳。”

阮淑妃道:“明日正午,皇上退朝后将往南北宫道前往昭华宫,本宫想妹妹明日正午前,把那小事办了。”

孟馨如低头应是,手不由得握紧。

阮淑妃口中的小事,对孟馨如而言,当然不会是小事。

第一方丝帕,是时候要让皇上发现了。阮淑妃让如晴另倒了茶水,轻拂茶叶,这茶,还是自己宫中的香。

明日,必要给皇后一个“惊喜”。

阮淑妃喝了一口茶,看到孟馨如脸色微有不安,说道:“孟宝林可有感到不适?”

孟馨如连忙道:“回娘娘,臣妾无碍。”淑妃交托的事,与皇后乃是正面对立,她暗里权衡,只想找到一个万全之策,以使淑妃满意,而又不让皇后起疑。

阮淑妃道:“你无碍,明日之事,也得无碍才是。”

孟馨如深吸了口气,回应道:“臣妾明白。”

卯时更锣响过,昭华宫内便有宫人开始忙碌准备。皇后香洗暖盥,绾梳备妆,凤绸朝服,一应俱备妥当,不容疏漏。

每日如是,妆繁礼冗,只为昭显身为六宫之首、一国之母的端容庄仪。

皇后缓步走出大殿。放眼殿内,已有数位妃嫔进宫请安,每人敛神屏息,听到小靖子的恭迎呼声后,皆礼跪。

在凤椅上坐下后,眼前看到的是垂首静候的数人,妆容秀丽,髻婉钗摇。在凤驾前,当然均是美得恰到好处。

每个张脂粉后的脸庞,此时真正的表情会是什么?

面对本宫时的恭敬爱戴,背后会否视本宫如仇?皇后一时暗怀感慨,抬手命妃嫔们平身。

赐座后众妃分别就座,皇后在众人面上扫视而过,最后把目光放在了末座的孟馨如身上。

孟馨如坐下后,只待听皇后训诫,但一室安静,皇后并没有说话。片刻,她发现皇后竟然注视着她,不由一阵惶恐,又知不该多言,只有垂下头,维持着面上的平静怡然。

皇后微带笑意,开口闲提了一下各宫的有关事务,末了,又补充一句:“再过五日便是淑妃寿辰,宴设紫麟殿,六宫同贺,以庆其寿。”

皇后话音刚落,宫外传来淑妃到临的通传声,阮淑妃人没踏进殿中,声音便传了进来:“皇后娘娘待妹妹果真是非同一般的好,六宫同贺,妹妹真怕无福承受。”淑妃声音愈近,人终于进了殿中,直视皇后,满脸笑容。

皇后缓声道:“妹妹得蒙圣上恩典,寿与天齐,又何来无福承受之说?”

阮淑妃笑道:“妹妹自当倾力答谢圣恩以及皇后娘娘此番的劳心。”

皇后往在座的妃嫔们看了一眼,没有回应淑妃的话,只是轻颔了一下凤首。

这时,孟馨如站起身来说道:“皇后娘娘,臣妾近日偶染风寒,身体自觉不适,现先行告退,望娘娘恩准。”

皇后没有马上答应,只端详了一下她的脸,确实略显苍白,倒真似抱恙。

“妹妹既然身体不适,本宫没有不恩准的理。”皇后挥了一下手,“你先行回宫吧。”

孟馨如连忙谢恩,手心握出了虚汗无数,一旁淑妃有意无意的目视更是令她揣然不安。

皇后面上微有警觉之意,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轻轻动了一下。一旁的小靖子把主子的动作看在了眼里,会意地悄悄退了下去。

孟馨如离开了昭华宫,先寻了借口令随侍宫女先行回宫,然后匆匆往往南北宫道而去。一路上,避开各宫人耳目,择小道疾步前行。

宫中的小路迂回曲折,她小心行走,越近目的地,心下便越紧张。

不知走了多久,她远远地看到前方有一行队列,列中车辇金黄,仪仗尊威,必是圣驾无疑!

眼下,正是身处南北宫道。

她慌忙往一旁的石阶走去,小跑数步,到得宫栏背后弯下腰以掩自身,继续往前走去。

此时从后方吹过一阵和风,她心念一动,马上从怀中掏出丝帕,往前方掷去,让丝帕顺着风飘了出去。

只要皇上捡到丝帕,淑妃的目的就可以达到,而她,也可以免去靠近皇上留下丝帕一举所带来的风险。神不知鬼不觉,皇后更不会知道相助淑妃的人是她。

祯文帝的车辇一直向前行走。早朝退去,诸事已有决断,暂无紧急政事,连日内的繁忙使祯文帝疲劳之至,眼下终于得以松一口气,却又想起夏充仪的事,终究是未能放心,这下赶至后宫,只为探听结果。

车辇平稳地前行,路上风势渐强,天空中,似有一叶飞舞,旋转飘荡,迟迟没有落下。

在车辇内的祯文帝并没有发现这一物事。他轻轻靠在座驾上,正自凝神思考。

当圣驾队列到达宫道岔口,将要转弯离开之时,丝帕悠悠而下,竟覆住了队列中最后一名宫女的脸,宫女吓得停住了脚步,把丝帕扯下一看,顿时脸无人色,忍不住叫道:“丝帕!丝帕……”她一时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知道该是叫停圣驾,但是又怕冒犯圣上。

走在前面的方公公闻声转过身来,看到发出叫声的宫女此时一脸惊惶,快步上前斥责道:“大胆奴才,可知随侍圣驾的规矩?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宫女慌忙把手中丝帕呈给方公公,道:“这丝帕从天而降,奴婢一时惊慌,失了分寸,请公公恕罪。”

方公公接过丝帕,想起最近后宫正查找的夏魂丝帕,不由一惊,赶紧呼宫人停下车辇,把丝帕跪呈圣上,“皇上,奴才从路上拾获此帕,请皇上过目。”从天而降的说法实在虚妄之至,方公公不敢直言。

祯文帝一听“丝帕”二字,顷刻神思凝聚,倾身取过方公公手中的丝帕,展开一看,只见上面绣着梅花一朵以及七个小字:凤之妾泣慰相思。

这果然就是“夏充仪”所指之丝帕,“慰相思”,乃是他与夏氏当年因情趣之意,互以书信传情,在信末必加的三个字,以示出自彼此手笔。这一方丝帕,她竟也加了这三个字。奈何此时此刻,玉人已逝,祯文帝深觉惆怅。

“凤之,凤之?”祯文帝在口中低喃。再细看一旁的梅花,脑中突然闪过一念,一股沉重的疑虑倏然闯进心底。

祯文帝把丝帕攥紧,下令道:“起驾,往昭华宫。”

皇后看到祯文帝手中的丝帕以及那几个小字,耳闻帝语:“时日已过,朕让你抓紧查办的事情,竟是朕自行得到结果的,而这个结果,也让朕意想不到。皇后,你可有更好的见解?”

皇后看着皇上隐怒的脸,跪下说道:“臣妾不力,皇上请降罪!臣妾对此事不敢妄议,只是当日众妹妹复述夏妹妹之言,意指有二方丝帕,共同力证当年毒害之人,现只寻得一方丝帕,恐怕未能定案。”

祯文帝用力往桌上一拍,惊得身旁的宫人均跪倒在地。皇后垂下头,却并不是因此而觉得慌乱,她心里太清楚这件事的因由与真相。皇上骤然得了藏有暗示的丝帕,一定会有所怀疑,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接下来再有什么可以交给皇上。

祯文帝向皇后怒叱:“你句句说得在理,查办查办,你怎么查了?如何办了?到现在为止,只找到一方丝帕,你还要拖多久,才找出第二方丝帕?”

这丝帕之上,暗示的分明就是皇后!梅,就是皇后的小名,凤之,还有再明显的吗?这一切延误的时间太长,不能再等,到底谁是毒害之人,他一定要尽快确定!

如果真是皇后……

“皇上息怒!臣妾必倾力查找第二方丝帕。”

祯文帝压下怒意,看着跪在跟前的皇后,细细衡量了一番,才道:“事关重大,这事由你与德妃一同查办,定要在十日之内查出结果!”

皇上盛怒是在意料之内,但是没想到的是,皇上竟会让德妃来与她一同处理此事。看来皇上对她很是怀疑,之所以让德妃一同查办而不是淑妃,想必也是因为当年是淑妃错伤夏充仪,皇上刻意让她回避的缘故。

只是一方丝帕,竟能对皇上有此影响,淑妃这一次,算得也太准了!皇后禁不住微有愤怨,想起助淑妃把丝帕送至皇上跟前的人,更是恨之入骨!

皇上离去后,皇后唤来小靖子,下令道:“传清宛宫孟宝林!”

皇后的突然传召,让孟馨如心悸不已。今天的送帕一事才刚松了口气,这边却又提起了胆子,好不紧张。

再次进入昭华宫,却是感觉比早上时压抑沉重。不安的感觉纠缠于心,前方引路的靖公公,目光也是深沉阴冷,别怀深意。孟馨如张惶恐不已,一步一步地踏入大殿,所谓举步维艰,恐怕指的就是自己此时此刻的情形吧。

皇后正端坐在凤椅上,脸色比她想象中要祥和一些。看到她到来,语气竟带有关切之意:“孟宝林早上说身体不适,现在可有好转?”

孟馨如垂头道:“托皇后娘娘福,臣妾好多了。”

皇后指了一下身旁的椅子,道:“妹妹请坐。”

孟馨如依言,进宫这么长时间,第一次与皇后娘娘这么接近,她却感觉不到荣幸,只感到来自皇后眼神中的压迫。

皇后道:“妹妹可记得,上次本宫与妹妹私谈的事情?”

孟馨如点头道:“臣妾记得。”那是皇后与她私下说出夏充仪惨死的事情,并对她交托事务的一次。她怎么敢忘记呢。

皇后道:“本宫想让你,为本宫把那件事情办了。就在淑妃寿宴当晚,在皇上跟前。”她紧紧盯着孟馨如不敢直视自己的双眼,“本宫自会教你怎么做,你必定要为本宫完成这件事情。”

今日午巳时过后,小靖子就回来告诉她:“奴才亲自看到孟宝林把丝帕掷出,而皇上,也拾获了丝帕。”

与淑妃之间的斗争,从来都只是显示出派系的分明,一场小小的试验,即可以在这场风波中揪出分别对己有异心的人,除之而后快!

真以为自己能在斗争中左右依附而幸存,并妄想获利的,只是天真莫过,愚笨至极之举!

这种人在宫中比比皆是。多一个无碍,日后少一个,也是不足为奇。

孟馨如不知皇后此时的所思所想,只道:“皇后娘娘的交托,臣妾定必尽心办妥。”只要今日所行之事皇后不知悉,她尽力完成皇后的交托,皇后一定还是会信任于她。

看到皇后满意的笑容,孟馨如松了口气。

蒋德妃奉旨协助皇后查办“夏魂丝帕”一事,一早便到得昭华宫中。她想知道的只是皇后这边的打算,这宗案子,牵涉到的各个源头她心下明白,她能做到的协助,不外就是顺遂皇上旨意,与皇后共议此事罢了,真正要插手,莫说皇后这边的意思,就她是自己,不见得就愿意锳这趟浑水。

皇后让宫女为蒋德妃奉了茶,说道:“第二方丝帕必要在这数天内寻出。妹妹你可有好主意?”

蒋德妃品着茶,沉默了片刻,回应道:“臣妾愚见,这丝帕应在这宫中,或是在这宫内搜寻,说不定会有收获。”皇后要的不过就是她的虚应。

皇后轻笑一声,道:“妹妹的主意确实高明。本宫也觉得,该在这宫中搜一搜,说不定会有所收获。”

蒋德妃没想到皇后会认同这个想法,旋即又明白,这不过就是皇后借自己的嘴来说出她想做的事情罢了。

这趟搜宫,势在必行。

就算找不出丝帕,也要让宫里的人知道,想在她的掌控之下包藏相害的私心,必是自进绝路。

第二张丝帕既然存在,定是淑妃还另有党羽,这些想暗里对她不利的人,她断然容不得!

孟馨如自是已逃不过她的惩治,剩下的另外一个人,她无论如何都要找出来!

子时已近,深夜沉寂。

夜空中深蓝一片,月蒙星隐,连绵宫宇似陷入了无边黑暗。

倏地,一声厉喝划破了黑夜的寂静!

“皇后懿旨,子时严查六宫,以验宫规。四日连办,各宫肃整以待为当!”

骆沅儿在睡梦时惊醒,从床上坐起来,急唤宫女:“如盈!快来!”

房外守夜的如盈闻声连忙进内,“主子,有何吩咐?”

骆沅儿道:“我听到宫外有声响,那是为何?”

如盈回道:“皇后娘娘这四日内,子时严查六宫,每日搜查不定数宫房,现在该是搜查坤月宫。”

“搜宫?”骆沅儿愕然,片刻后,她从床上下来,望向窗外,道:“可知为何搜宫?”

如盈道:“靖公公所言是要查验各宫是否有违宫规。”

深夜,查验宫规?骆沅儿蹙起眉,软软地在椅前坐下。这必是一个名目,皇后不惜深夜扰宫要搜出的,恐怕是别样物事。

这么一搜,淑妃交下的丝帕,必是藏无可藏。即使侥幸逃过,但皇后必是不会轻易罢休,难免再度进逼。

皇后分四日搜宫,必是不想一夜间动作太大。这倒是给了她个喘息的机会。

翌日一早,骆沅儿便赶至贞宁宫中。阮淑妃气定神闲,慢用早膳,似是并不在意骆沅儿的匆忙失措。

“娘娘,昨夜皇后开始搜查六宫,娘娘可知此事?”骆沅儿忍不住开口,她正在思量,丝帕不能再放在她手中,她希望淑妃会有更为妥当的应对之策。

阮淑妃看了她一眼,道:“妹妹一早到来,就是为了此事?”

骆沅儿道:“娘娘,臣妾愚钝,臣妾唯恐皇后会知悉娘娘的部署,所以特来请娘娘明示,可有应对之法?”

阮淑妃放下银箸,道:“本宫倒是觉得妹妹聪慧机敏,定能为本宫分忧,不负本宫所望才是。”

骆沅儿闻言,惊诧地看向淑妃。

阮淑妃的微笑别有深意,“本宫待妹妹自是与别人不同,那是因为妹妹的一片诚心。本宫此番所为只是为日后的路铺陈,现时虽有变数,但不足为患。本宫相信妹妹自会有一番精密计较,此事若是得成,本宫自不会亏待于你。”

骆沅儿明白淑妃的这一番话,就是让她自行应对。

她慢慢平静下来,脑中的思绪开始清晰。

阮淑妃继续用膳,全无担忧之意。

她确实没有后顾之忧。第一方丝帕既出,她所要的结果,已经得到。她已经赢了。

堂堂皇后,岂是二方丝帕就能击倒的?她要的,是皇后加重对她的顾忌;她要的,是让皇后知道在这后宫中,还有人可以驾驭更多;她要的,只是皇上对皇后的一份疑心,一份思虑。

再者,经过此次事件,皇后属意拉近的二人都暴露出了对皇后的异心,这未尝不是件大快人心的事情。思及此,淑妃暗暗冷笑,确实可笑之极,当真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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