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天气,有些闷热,便在园中一小亭子摆了茶点,大家浅谈倒也开心。丫环翠儿长得可人,一直伺候着四府的教书先生,据说此人精于帝王之术。
席间陌宛伶牙俐齿,倒是爽朗,瓷朵与其便多聊了几句。四阿哥心情也不错,与胤祥在一旁嘀咕,不知商讨什么。瓷朵和钮祜禄氏闲话儿,说到兴起,咯咯的笑了起来。不知四阿哥何时听她们说话,插了一句,“哈哈哈,十三弟啊,还记得有次大家都饿着肚子等戴先生用膳,但先生只说书未读完,不能吃,于是,你去催,不想先生竟不买你堂堂阿哥的账,最后啊,还是派翠儿将老师请出来的。你怎么说人家翠儿来着?”胤禛一改一本正经的样子,兴致勃勃道,“十三弟啊,你竟被翠儿呛了一顿,而后就撂下话儿,若你府有那样伶牙俐齿的女子,就是成天被管着都舒坦,哈哈哈,十三弟,我当日还笑你府上没有那样的人儿,今日才知道弟妹不是成婚当日的病秧子,而是个辣块头,四哥我算是明白了,你府上现在也有可以管住你的人了。”
胤祥呵呵的在一旁自我调侃,“四哥,呵呵,四哥,别说了,当着新嫂子的面儿,好歹给我老十三留点儿面子不是?”
瓷朵见他一脸快意,朝她暖暖的看着,心下不觉也放松了些。那次之后,四府的两个福晋时常邀瓷朵过去闲话。
一晃进入十月,康熙颁布圣旨,下令制钱。虽令是颁给户部执行的,胤禛和胤祥却整日忙不停,暗中监督制钱的过程,明朝制钱时节,就是百官贪墨旺季,几分铜对几分银,很有讲究,上下官员为了贪墨钱财,甚至将铜的比例提高到五成,却谎报为三成。胤禛忙于监督,胤祥整日难有时间在府里,府里倒变得异常平静。
瓜尔佳姬兰生的大格格叫温惠,已有一岁多,开始颤巍巍的走道,会咿咿呀呀的叫人了。荃蕙的肚子日渐福隆,行动有些不便。嫡福晋尖挺的肚子,脸上的笑容日渐明媚,嫡子就要出世了,期盼总是幸福中带着些许的不安,荃蕙怀孕后进入冬季身子日渐艰难,太医整脉几次,情况大概不是太好,胤祥在府的时候看着福晋显得有些焦虑。所有人明白荃蕙一直没有拿掉这个孩子,她太期待他的来临了,太期待做一个母亲。
四十三年的冬天,冻得发抖的不止瓷朵那样一个远嫁他乡的人,还有嫡福晋,荃蕙的孩子死于胎中,幸好,福晋保住了性命。在苍凉的悲痛中,胤祥开始几乎夜夜宿于嫡福晋房中。
胤祥偶尔去倾云居,下棋,写字,有时还叹惋。
四十三年的年关渐近,嫡福晋还没有从伤感中走出来,胤祥忙着年末的尾祭。越近年关的时候,瓷朵想念草原的心思渐渐强烈,仿似有一种盼头,幼时到了年关长辈可以在借着新年的喜庆答应一些额外的赏赐和允许,而今,一切都不可能了。
除夕的下午宫里送来了各色食物和赏赐,除了嫡福晋和瓷朵,其他人的脸上似乎都洋溢着得到的快乐。火红的灯笼和新年的气氛,让瓷朵有些不安,她草原上应该已点燃了堆好的柴火,四处洋溢着美酒的香味,还有族人欢快的歌舞——每年的除夕,父汗都会与众亲王大臣共同畅饮,而她,一直坐在离贝利最近的位子,有时也会无聊的溜出去,和贝利牵着舞蹈——“思君如明烛,煎心且衔泪。”不知何时,几滴滚烫的热泪滑落在瓷朵手背。
不知何时,她听见有人唤她,猛一抬头,忘记了拭泪。
“莫不是嫌宫里赏得物件不合意?比不上你准葛尔部赏给公主的,嗯?”胤祥侧着脸,打量着她。
瓷朵失神中被这么一问有些不知所措,不停眨巴着眼睛,轻轻揉了揉眼睛,“爷说笑了,妾身哪儿敢那么想,只是这个方向恰好在风口,火锅的热气过来蒙了眼,眼里涩涩的流眼泪罢了。”捡起筷子在碟里胡乱夹了一块置于碗中。
“你坐我身边来!”胤祥招呼瓷朵坐下,夹了一筷子鹿肉到她面前,“草原新年要吃鹿肉,我特意让人准备了些,保你吃个够!”
胤祥的左右原本是嫡福晋荃蕙和侧福晋姬兰,这一说,姬兰不情愿的向边上挪了挪,“爷太偏心,只疼瓷朵妹妹!”
胤祥一一夹了肉,“她年纪最小,头一年和我们一起过年,即便我不在这里,大家也应照顾些!来吧,寻常你们伺候爷,今儿是节下,爷照顾你们,得嘞!人人有份!”
吃完年夜饭,听常贵说“炮仗准备好了,请各位福晋移步春晖园。”胤祥一听,站起来摩拳擦掌,瞅着一大家子,“你谁敢去放啊?”
荃蕙先道,“哪儿有女子放炮仗的,你们爷们儿只管去乐吧!再说,外头怪冷的!”
姬兰也道,“是啊,我们在殿里远远看着就是了,再说,温惠还小,炮仗声儿大,我怕吓着孩子!”
芸娘低着头,也不做声。胤祥环视一圈见都没有兴致,略微有些扫兴,“一会儿的功夫,那里能冻着!让伺候的人带着手炉!怕什么!要去的,随我来。”
他侧着望向瓷朵。瓷朵也凝着他,“我随你去!”
胤祥大悦,“来啊,把前几日固伦公主送的大红氅取来,给青福晋披上。”
胤祥牵着瓷朵走在前头,几个福晋窃窃私语了一番,也渐渐跟了上来。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
到了春晖园,常贵先点了两个炮仗,嘭一声在高空散开,星星点点,众人直呼叫好。胤祥高声喊道,“常贵,赶紧的,继续点!”
常贵捣鼓一阵,“主子,这边雪化了,雪水把炮仗打湿了,怎么点都不着啊!”
胤祥自己跑了过去,“蠢材!”
瓷朵忙喊道,“爷别去——”
胤祥已经过去了,不一会儿,听到啾的一声响,烟花飞到房屋高就落了,正待胤祥趴下看时,又一个啾一声飞出去,众人以为胤祥受了伤,直呼“爷——”胤祥早闪到旁边,从地上起来,一下子跑过来,拥着瓷朵,“怎么样?我的戏法变的如何?”
胤祥毫发无损,她才放心,嗔道,“混世魔王不是白叫的!”两人抬头望向天空,烟花成了一朵朵的花儿,开在夜空中,瞬间便灭了。胤祥又连放几个,最后累了,才陪着她们在一旁看。
瓷朵看的入神,想起了哪本书里的话,喃喃自语道,“只把烟焚散,纵横了牵绊!”
胤祥见她站在雪中,红色披风映衬的像暗夜里的一朵娇艳之花。一手揽她在怀里,烟花映着她的脸,她的眸,星光点点,神情熠熠,情丝绵绵,不禁忘记了旁人,附耳道,“新年里,不许你说这样的悲戚的话,虽说烟花易冷,彩云易散,我只要这一晚的流霞,能在你心里一辈子不退色!”
他们都太年轻,虽然明白烟花易冷,却怎么都没有料到,不止烟花易冷,其实人世易分!
荃蕙站在一旁,看着胤祥如何与瓷朵呢喃,看着他捂着她的耳朵,看着他们紧紧拥在一起。心里的落寞就像烟花一样次第升起,无声的洒落在心中的每个角落里。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