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脑海里极力搜寻关于外婆的古今著名诗文,竟然一无所获,仅仅找出三首歌曲,一首是儿歌《外婆桥》,一首是台湾校园民谣《外婆的澎湖湾》,还有一首是任贤齐演唱的爱情流行歌曲《外婆桥》。外婆在中国人的情感世界里,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本应不该受此冷遇,至于各中原因,孤陋寡闻的我实在是说不上来。我只知道此时此刻的我,无法遏制地想起了我的外婆。
我的外婆其实不是我的外婆,是我爱人的外婆,但她就是我的外婆。
爱人是闽南人,我是客家人,是她们那个多达40余人的庞大家族中唯一一个他们必须操着普通话与之交流的人。我没见过外公,因为他老人家辞世那会儿,我还奋战在高考一线。于是,现年已逾90岁的外婆成了这个泱泱大族的“领导核心”,外婆儿孙绕膝,其乐融融,羡煞了不少老头、老太太。在她的周围紧密团结着三个儿子、四个女儿,四个孙子、两个孙女,八个外孙子、两个外孙女,一个曾孙,两个外曾孙、四个外曾孙女……
第一次到爱人(那时还是女友)家的时候,虽然做好了一定的思想准备,但是偌大的家族还是让我有点手足无措。外婆闻讯后,领着一大帮男女老少以惊人的速度向爱人家里涌来,要一睹我这未来新成员的“芳容”。原来,家族里所有人都住在方圆不到一公里的地方,连嫁得最远的小姨,也不到五公里远。平常有事没事,一个电话,五分钟之内保证完成集结任务。舅舅舅妈、姨夫姨妈、表哥表弟、外甥外甥女……人群川流,我眼花缭乱,原本就不是很灵光的脑袋,这下更加应付不了这如电影般一掠而过的场景了。之后几天,爱人经常指着刚到家里来的人,问我这位是谁?我都只能无奈地摇摇头,然后傻傻地笑笑,我感觉自己的智商已经无法阻止地飞流直下了。
闲坐间,外婆向我递来一只香烟,未来岳母见了,用犀利的目光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外婆像做错了事情的孩子,立马不好意思地缩回手来,笑呵呵地为自己点燃了香烟。我顿时发现,这小老太太真是太可爱了。外婆没念过书,不会讲普通话,我一个客家人,不会讲闽南话。于是,我俩的交谈就像国家领导人出访一样,双方各配一个翻译,既严肃又活泼,惹得满堂哄笑。当然,如若没有其他人在场,我讲我的普通话,外婆讲她的闽南语,她说东,我往西,倒也平添了不少笑料。外婆则不急不恼,用她那爽朗的笑声驱散我所有的尴尬。
除了抽烟,外婆还酷爱喝茶,而且只喝家乡的白芽奇兰。除了闻名遐迩的“琯溪蜜柚”,更值得他们骄傲的是,家乡出了一位大名鼎鼎的文学大师——林语堂。林语堂先生曾说过:只要有一把茶壶,中国人走到哪里都是快乐的。外婆自然不知道林先生,但她知道茶能疏通经络、明目提神,是养人的。外婆得知我经常熬夜写稿子,便把好茶叶都偷偷地藏了起来,等我回家时再悄悄地塞给我。每当此时,我都会想起自己的奶奶,一样的举动,一样的心情。
外公去世后,为了孩子们添麻烦,外婆执意一个人住。外婆很爱卫生,家里上上下下打扫得一尘不染,衣服也是清清爽爽,得体大方。怕外婆一个人住着太孤单,家人每天都会到外婆家走走,于是外婆家经常夜深人静了仍灯火通明、笑声满堂。外婆家门口有几株枇杷树,每当枇杷成熟了,外婆都会隔三差五地打上一篮子,仔细洗干净之后便逐一给大家打电话。特别是到了寒暑假,孙子孙女们总爱到外婆家玩。外婆便忙里忙外地烧水泡茶,拿出珍藏许久的各种小零食给孩子们分享。外婆就像一个大孩子,招呼着大家打闹、嬉戏。外婆很健谈,也很幽默,她喜欢听孩子们讲外面的世界,喜欢看孩子们贪吃的模样。孩子们也喜欢听外婆说话,喜欢看她丰富而又夸张的表情,有时还能向外婆撒撒娇,嗲声嗲气地逗得外婆哈哈大笑。玩累了、闹够了,孩子们就像小时候一样,往外婆的大床上一躺,呼呼大睡。外婆的大床很干净,很整洁,在上面美美地睡上一觉,总能做上一个童年时阳光灿烂的好梦。
跟其他孩子一样,我和爱人也经常往外婆家跑,有时一天得去好几次。因为,在那里我还是个孩子,我可以肆无忌惮地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可以唾沫横飞地讲着各种各样的笑话(当然,必须有人翻译),可以抢来遥控器看自己喜欢的足球节目,也可以把外婆珍藏的各种宝贝倒腾出来,然后挑走自己喜欢的东西……外婆则乐呵呵地看着狼藉的“战场”,脸上满是孩童般的笑容,这笑脸、这笑声能感染任何一个在场的人。
爱人打小就跟外婆亲,长大后更是无话不谈。据她说,外婆甚至还知道很多她的小秘密,连岳母都不知道呢!因为不能经常回家,爱人每个礼拜都要给外婆打电话,而且一打就是大半个小时。开始我还纳闷,跟一个老太太怎么就能聊上这么久呢!后来想想,如果会说闽南话,也许我能跟外婆聊得更久。
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外婆喜欢静静地看上一段歌仔戏。外婆一生没有经历太多的起伏,没有见过太大的世面,但她知道戏如人生的道理。在外婆看来,一幕短短的歌仔戏就是一段错综复杂、悲喜交加的坎坷人生。外婆喜欢用戏里的故事来教育晚辈,她说,只有把戏看懂了,才能活得明明白白。这话乍一听起来似乎平淡无奇,但是细细斟酌,却是字字在理、入木三分。我和爱人都惊愕,这老太太竟然能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来。我忽然好像又明白了,没有多少文化的外婆和外公含辛茹苦将七个儿女抚养成人,而如今家族虽大,但是儿孙们个个懂事孝顺,彼此团结互助,从没有红过脸,这些是不是都应归功于这些简单而又深刻的哲理呢?
儿孙孝顺,家庭和睦,心情舒畅,外婆也就理所当然地身体硬朗。曾经,在外婆并不太高大的身躯的庇护下,儿孙们茁壮成长,继而开枝散叶,济济一堂;今天,在儿孙们的搀扶下,外婆将慢慢变老。我想,人生之最大的幸福,也莫过于此了吧!
网上曾有人戏谑式地晒出亲妈和婆婆的区别,或者奶奶和外婆的区别。其中一点说的是:亲妈关心的是女儿生孩子、带孩子累不累,而婆婆关心的是孙子孙女养得好不好;外婆关心的是外孙子外孙女疼不疼他们的妈妈,奶奶关心的是孙子孙女跟爸爸亲还是跟妈妈亲……这样的对比虽说无聊,却也无意中戳穿了外婆和奶奶之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似乎道出了千百年来微妙的亲家母之间的关系。因为父亲和奶奶的原因,有时候许多关于外婆的情感,便不大方便抒发。这或多或少可以解释我开篇时抛出的那个问题,文学作品中为何鲜见纪念外婆的文章?
秋意渐浓,思念无法阻止。因为我的亲外婆在我年幼的时候就去世了,而且我与她也很少来往,关于她的记忆非常模糊,感情更是无从谈起,我渴望来自外婆的宠爱和呵护,所以我把爱人的外婆当成自己的亲外婆。我于秋风萧瑟中想起那远在几百公里之外的她,便有一种浓浓的暖意涌上心头。
有一种情感,叫外婆;有一种思念,叫外婆。出于对女儿的爱,所以外婆疼惜外孙、外孙女,继而也疼惜外孙媳妇、外孙女婿,这份爱,博大无私,请不要怀疑。
其实,一直想为外婆写点什么,只因俗务缠身,竟一直未能如愿。今天,品着外婆送给我的白芽奇兰,敲下了上面这些文字。我猜想,此时外婆肯定又在与哪个孩子谈笑风生吧。忽然很想给她打个电话,可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吧,赶紧先学几句闽南话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