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值得慰藉的是,那耕牛冲撞突围的并非李承乾所在的方向,而是向前直行。
所以不仅仅是高通,几乎所有人都微微地放松了紧绷的身体;李承乾也是缓地将腰间刚刚抽出一半的唐刀送回,虽然仍是目光冷然地望着孙道,却已经开始将配刀放回腰部,一边用用锦袍盖住一边勒马原地打转,这样等到面前挡着的侍卫移开以后,方才竖指挥向孙道“身为随从,如此为主子――”
李承乾指责的话刚说了一半,聚到孙道身边的张柬之便冲着前方大吼一声“铁牛!跟它比比!”
震耳欲聋的声音,直接愣住了李承乾――他这次算是真的愣住了,根本不知道那个陌生的少年什么意思,不过也只是瞬间呆神,顷刻后他就抬手扬了扬马鞭“你――”
而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张柬之旁边地那个壮汉陡然跳跃下马,笔直地朝前方冲过去。
随着他的动作,众人皆自然不自然地把目光顺着他前行的方向移过去,于是这古怪的形势在片刻间突然变得紧张起来――不知为何,那头突出包围圈的耕牛竟忽然调转了方向,朝着正中的孙道猛冲过来!
所以刚刚放松了不久的神经陡然间再次紧绷起来,所有人又开始有了动作,迅速分成几纵拦到孙道马前。事实上侍卫们这样的反应时间并不久,甚至到了可以得到赞扬的程度,然而也只是这样的刹那,那壮汉已经与狂奔的耕牛碰撞在了一起!
实际上时间不过是弹指之间,然而在所有人的注目之下,自然而然地便延长了那种相撞的感觉。而原本准备好冲过来用自己身体阻拦那个庞然大物的侍卫们,则是顿时有种傻掉的感觉。
自己抱着送死的心态挡在前面,实际上也不过只是能稍稍减缓那蛮牛的冲击力而已。然而现在看着人家的举动,却突然发现自己的努力不过是一种无用功!不仅如此,更是一种反衬下的无能!
一瞬间各种感觉涌上心头,放松,颓废,苦笑,自嘲,敬佩,焦急,担忧。
这样细数下来,还是说不清。
当然在此时他们的心中佩服的同时,还有些许的焦虑,眼看着前方的壮汉一只手握紧牛角,一只手五指抓住牛的整个嘴巴,斜着身体躬着一条腿,只凭一条腿硬抗着,于蛮牛死死地僵持着。
这样已经够了。
军队本就是强者为尊的地方,有着如此神力的壮汉他们怎么能不敬佩!
只是虽然这叫铁牛的壮汉硬生生拦住了蛮牛,可在蛮牛蹄子的不断后蹬下却止不住地滑着后退,他们又如何能不为他着急?
但是他们的担心显然是一种多余,因为那壮汉抖了下腿在瞬间便止住后移趋势,接着“喝”地怒吼一声,单薄的衣物下手臂上顿时暴起的青经撑起了衣袖,涨红了脸随后那赤红又直接延伸至脖子。这样地蓄力以后,这壮汉怒喝的声音连接了起来,一直不断的自我鼓舞下,双臂也在剧烈的抖动着;而他五指下的蛮牛仿佛也感受到那巨力下难以忍受的疼痛,于是瞬间红了双眼,后蹄蹬地的频率愈发加快!
双方都已经开始拼尽全力!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所有人都不知不觉地屏住呼吸,双瞳瞪得滚圆死死盯着角力的一人一牛,唯恐一个眨眼便错过了分出胜负的瞬间!
于是一人一牛就这样僵持着,整个天地仿佛都因此凝固起来。
然而时间并不会真正被禁止,所以下一刻,只下一刻,便有新的突破来打破了这种时间似乎是凝固的错觉――众人的双瞳微微又大了一分――他们分明看见,那耕牛的前面双蹄逐渐离了地!先是微不可察,等到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前蹄已经在划拉着地面想要重新着地了!而这壮汉自然不可能让它如愿,所以他趁胜追击,猛地加上最后一把气力,怒吼一声,最后终于成功地把这只受惊的蛮牛举起来!
刹那之间,天地间的空气几乎都被压缩在了一起,仿佛是一个随时可能爆炸地火药桶,这种状况令人忍不住地感到窒息。
然而只是那一瞬间,而后那壮汉的身体微微向右倾斜,接着传来“哄”的一声,这头耕牛便被放倒在地!
然后孙道的耳朵便听得阵阵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不过孙道倒是没有太大的感触――对于一个对此根本没有半点概念的人来讲,这样的壮举就如同那种,从未接触过举重的人听说了运动员举起二百七八十公斤重的杠铃一样――完全无知无觉!因此尽管周围的侍卫们用他们的神情与表现来说明此举的艰难性,孙道依旧是那副淡淡的神色,因此待那壮汉放倒蛮牛、众人惊叹呆滞的时候,孙道反而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把这头牛控制住!”
那壮汉的体力消耗过大,也许快要压制不住没有停止挣扎的耕牛了。这一点孙道倒是相信,实际上也差不多。
而终于回过神来的众多侍卫,赶忙跳下马冲过去围上了耕牛,死死地压制着它;没过多久就有侍卫拿着几根绳子走上来分别捆住了耕牛的四条腿,拉直之后分给四个分散四周站开的强壮侍卫;这样确认了他们准备完毕以后,压住耕牛的侍卫才开始缓缓的放松开来。随着同伴缓慢地退去,那四角的侍卫也微微松了一小截绳子,以保证那耕牛有足够的空间自行爬起来。
而后李承乾也终于再次反应过来,夹了马肚策使其缓步向前几步,他来到依旧在粗喘着气儿调整着呼吸的壮汉身边,攥着马鞭却是双手抱拳,学着江湖人的做法向前一推“壮士威猛!”
而后又朝向张柬之,面色诚恳“方才承乾有些失态,在此赔罪,请郎君莫要怪罪!”
这样后,竟看也不看一旁的孙道一眼――看来不仅仅是对于孙道引起这场变故的不满,更是记恨着之前他迟迟不肯为长孙皇后治病的事!
“草民拜见太……”而听闻李承乾的自称,马上淡然神色的张柬之顿时变了脸色,连忙开口的同时又要下马来;自然他马头旁的那壮汉,也是跟着有所动作。
“大郎还是快去送牛吧!”然孙道更快一步,张口得毫无顾及“承道还在崇文殿等着大郎呢!”
直接把张柬之的话打断,孙道仍是那淡漠清冷的面孔,即便是在外面,他也没有给李承乾半点面子上的恭卑,仿佛双方是处于平等的地位上。
对此李承乾也没有什么过于明显的抵触,再次朝着张柬之主仆歉意一笑,便勒马挥鞭,转过马头继续前行;见此与他同来的侍卫自然快速跟上,至于孙道,根本无视李承乾任何介意之类的,打马就跟了上去。
只是慢步行进之时,孙道又回了头望一眼远处依然整理着马车货物却没有报官的崔家车队,若有所思,却又摇了摇脑袋,回过头来继续跟着前方的李承乾――无论这究竟是否是一场阴谋,都已没有多大的追究价值;因为强行突破的是自己,打了官司也是自己理亏;同时对方又是世家的身份,舆论上对于自己也无利,所以这绝对的不是一个可以使世家伤经断骨的机会!
何况现下保证李承乾的安全是第一位的,其他的事几乎都可以靠边站。至于李承乾对于孙道这个身份愈渐厌恶敌视的态度,则不在孙道的考虑范围之内。
而他们身后的那些崔家商号的人,见着他们最终有惊无险地重又上路,顿时有种微微可惜的感觉。
他们的车队负责人当然认出了李承乾那位故意压着自己的速度不让路的太子殿下,只是自己处于别人的势力范围之内,无法采取措施以免激怒他们罢了。
他们原本准备憋屈一会儿的,谁知误打误撞地孙道给他们送了瞌睡枕头,如此美意他们自然却之不恭,于是便有了上面的一幕;没有料到是,冲过去竟然是孙道这位李承道的奴仆,而孙道身边竟隐藏着一位天生神力的壮士;不过这样一来,至少对于孙道李承乾的不满更甚了吧……
博陵崔家的偶然一招毫不花哨,却着实厉害!
可惜孙道并没有把这一点放在心上――对于一个最后是要消失的身份,为什么要在意厌恶他的人有多少?抱着这种心态,他更为关心的是,自己必须跟上李承乾,直到他安然回宫为止!
强忍着双手的无力感,孙道把战马的缰绳裹在自己的手腕上,才得以在回程的时候加快马速,跟上总是想要把自己甩掉的李承乾。
不过这令人厌烦的事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刚到了长安城内,李承乾便不得不放缓了马速,缓慢速度穿过这来来往往行人不绝的街道。
不仅仅是这路况要求他必须这般循规蹈矩,更是因为,一旦李承乾有半点逾越律法的行为,不单是魏征,还有孔颖达于志宁杜正伦,甚至去世不久的李纲陆德明,李承乾自己都觉着没脸见他们吧?
所以李承乾迫使自己暂时忘却不满,任由孙道在身后亦步亦趋。不过没有预料到的是,如此情形之下李承乾居然渐渐地再次平静下来。下马牵着步行,李承乾挺起胸膛平稳呼吸,含着那招牌式无具体意义的广泛微笑,平静地看一眼孙道后就转过去四处览视;片刻之后,正巧瞥见那不知为何扛着插得满满冰糖葫芦稻草棍的小贩。他顿时来了兴趣,把手中的缰绳递给身边的侍卫后快步走过去,拦住了那个微耷拉着脑袋一脸丧气的小贩“小哥儿,这冰糖葫芦怎么卖?”
而虽见生意找上门,那小贩也只是微微打起精神,不过也依旧是往常那样招牌式的赔笑“回郎君的话,不贵,一文钱两串儿!”
无论一串两串,卖出去总比一根也没有要好得多!这样安慰着自己,那小贩笑得更加殷勤“买六送一!”
“小哥儿爽快!”目光上下扫过,李承乾指着整个稻草棍“这上面的冰糖葫芦,还有你油纸里面的,我全都包下了!只是要麻烦小哥儿给装一下,当然,油纸的价钱另算!”
望见后来小贩大喜过望却又有些为难的神色,李承乾顿时领悟过来――那油纸也许也不便宜!所以他又及时加上一句。
而这边和声谈着生意,他斜后的那边,孙道与高通站在那里等着。接着张柬之往那边走了过去,高通带来的侍卫则拉着那壮汉暗示着他不要靠近。
随着张柬之的走近,高通要识趣地走开时,孙道却微叹了口气“不用了,待会儿送他回宫后,让人去把临川和囡囡恬恬她们都带出来,在长安城里一起转转!”
下一刻,他的目光微微转向迎面走来的张柬之“说实话,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跑到长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