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将目光转回洛阳的行宫。
早晨的房宇间,一片空寂。
天地间,似乎是万物喑哑。
绝非是人意,某种意义上,又是人意。
严格意义上,被动与主动的区别,仅此而已。
洛阳行宫里,有人的门被人拦住,缘由在此。
早晨的阳光正好,春风不噪,阶绿帘青,着实一个不错的天气。于有空闲的文人墨客而言,今天不出去游玩一番,则是一种可耻的浪费。
而大约是由于武照口中的孤僻性格,李承道没有抱着这种想法,却也打算出去一趟,与武照,还有看戏之必不可少的李世民。
没有料到的是,阻拦来得很快。不,是更快。
再往前深究些,便是牵扯到高通。
逝者已矣,生活还是要继续下去。
话是这样说,然对于纠结于失去兄长、失去弟弟的巴陵,李承道可以避之不见,高通却没有逃掉的理由。诸如李承道下一步要坐什么之类的,同样高通自然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大略解释一番的高通,最后又到李承道面前通知一遍。不是什么太过隐私的事,李承道也没有将其当一回事。要让她明白自己的行踪才好,甚至存有此类的心思。
所有人都没有当一回事,结果就是,出发当天,李承道难得地一大早起床之后,被更早一步赶来的巴陵堵在门口。
“二哥”少女与推开门的李承道牵强地笑了笑。
“有事?”路被挡住,李承道换了个方向。
“有事”随着李承道而动,少女碎步挡在李承道面前。
“不能让我出去再说?!”停步李承道微微皱眉,那声音听起来,有些冷。
“小八怕二哥跑了!”与之相对地,少女的声音有那么一点点的升高,听起来似乎是有几分赌气的意味在里面。
二哥?她好像从来都没有这样称呼过自己啊?李承道怔了一怔,开始了新一天第一次的思考。
“有什么事非要把我拦在门外?”
李承道的话音刚落,突然间少女就变得气呼呼的,睁大狭长的眼睛瞪着李承道,鼓着两个腮帮,微微隆起的胸口,也因为呼吸的急促而忍不住起伏着“二哥是要去管城?”
“计划之内的”李承道点头承认。
因为李恽吧。至此,李承道差不多可以肯定下来。
“出京时就计划好的?”少女洁白的牙齿紧紧咬着嘴唇。
虽见着少女望向自己的目光中的那些许埋怨转变为委屈,李承道还是一口承认“是,还未出发时就定下来的计划”
“为什么要跑到郑家那边去啊?不是说是博陵崔族干的事吗?难道小七的仇,二哥不管了吗?”少女长长的睫毛眨啊眨,带着几滴泪珠。
“怎么管?砍了那自称是崔家刺客的脑袋?”李承道往前走一步。
千算万算,也没能料到,这刚刚是相处几十天的姐弟俩感情能有这么好。
“那……那就要放过凶手不管不问了吗?!”少女微微后仰,昂首对着李承道,双唇蠕动几下,终于忍不住小声哭出来“小七他没有母亲的,除了二哥和小八……”
“汝南,把你的妹妹带走!”视线移向远方,陡然间,李承道嘶哑却又清晰的声音传了过去。
而少女的话语就这样被李承道突然打断,那好不容易方才鼓起的勇气瞬间就消散去,其后双肩便垮了下来。与对面的李承道对视着,根本不知道该外说些什么。
数十日的相处下来,平日里小事上,李承道对自己与李恽的态度可以算得上是宠溺。但少女自知,这次可以说是事关重大,心中虽是有几分理直气壮,却又是有一些难免的忐忑不安,与难言的愧疚。
“巴陵妹妹,咱们姐妹先聊一聊吧,你与二兄这样耗着,也没有用啊”柔柔弱弱的少女从拐角处走出来,牵起了妹妹的手。
懂事地随着拉着自己的姐姐走两步,少女最后还是转过头来“二哥,你要是忘记了小七的仇,就别怪小八不认你这位二哥!”
看着她走远,被“威胁”的李承道一句话也没有说。直到是对方出了自己的视线,方才侧过头与身边的高通轻声交代着“这一回李承道目标太大,换孙道来……”
……
与此同时,刚才消失在拐角的李家姐妹二人,也是进入了姐姐的房间。
相比之下没有太多的不同,这简单装饰的房间中,在姐姐将妹妹拉到床边坐下之时,那自然是不清不愿的妹妹就躲进床幔的最里面,小脚上鞋也没有脱。
“这是汝南姐姐随便跑出来为二哥揽事儿的惩罚!”
妹妹的鞋直接踩着那一床锦被爬到里面,并拢着双膝,双手默默的环抱着,将洁净的下巴搭在上面。暗黄的环境下,妹妹的身体仿佛成为了一尊艺术品,隐隐间透着些许的感性美,又是很严肃的样子。
“还有,汝南姐姐还亏欠小七一个解释!一个抛却哥哥弟弟与妹妹的关系之外,毫无犹豫地选择帮助李承道的解释!”
并非自来熟或者是自以为是,这是她站在一位受害者亲人的角度的质问,自然也不是在开玩笑。
介于此,明显是第一时间站出来的汝南,必须要给这个名义上的妹妹一个明确的解释,哪怕完全是私心杂念的缘故。
毫无疑问,关于这个方面的质问,令姐姐很是为难。站在对面她目光闪烁半天,方才终于点了点头“不否认,姐姐跑出去,有与二兄关系亲近的因素……”嘴角盈出了深深地苦涩“……准确地说,应该完全是二兄的因素吧。站在自己终于可以为二兄所需要的角度,对于身为对立面的巴陵妹妹与七弟,根本就没有思考过什么……与你们存在着熟悉的陌生感吧,这件事上,姐姐根本是偏向于自己亲近的一方”
“便是现在,还是希望自己能够帮助二兄说服你、哪怕只是稳住你……姐姐还是这样的想法,为此趁着方才发呆的空当,这样那样思考了许多……汝南……不是一个称职的姐姐,只会为二兄着想”
“这就是汝南姐姐将小七拉到这里来的原因,而不是在转角放开小七?”对此无意外,妹妹狭长的眼静静地眨着。
方才点燃的烛火静静地燃烧着,那噼噼的声音在空寂的房间内,与均匀的呼吸声相应着,清晰可闻。
“是吧,如若巴陵妹妹不向姐姐讨要说法,姐姐只会理所当然地站在二兄那边;单纯地认为,巴陵妹妹是在得理不饶人,甚至是无理取闹”柔软的姐姐略带歉意地笑了笑“二兄说的不差,对于同一件事的感官与看法,评价者一般总是会不自觉地偏向于与自己关系不错的一方”
“二哥还说过这种话?”妹妹的端正的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是从武家二娘子那里听说的故事,巴陵妹妹要不要听一听?”附和着微笑,姐姐的温柔目光扫了她一眼。
“这就算开始?”
“嗯”姐姐点点头。
“据说小七在……在走之前,也是拿了二哥的一个故事,用十几个字做价”妹妹突然勾起了唇,浅浅的笑“这回,二哥的故事,小七要免费听一次”
““无心人与多情客,皆是你!”吗?”语气有些苦涩,望向床脚的妹妹,姐姐又忍不住摇了摇头苦笑起来“二兄的这故事,有些不雅,巴陵妹妹勿怪”
见妹妹不介意地摇摇脑袋,姐姐脸颊微红“说是一位初出茅庐的少年去……造访勾栏之地,约会一位花魁。为了让对方心甘情愿地与自己出去约会,他用十五两银子给花魁买了一个手镯,留有五两银子做约会用。打算得很好,少年衣着朴素地去了,结果花魁说“公子是一个好人,可是咱们真的不合适,奴家配不上公子”。被拒绝,少年很伤心地离开了。而后经人指点,少年租用一辆华丽的马车堵到她门前,华贵的装扮到了花魁面前,告诉她自己只是性情低调而已,再有雇佣来的人做陪衬,少年成功地将花魁约了出来。同样的二十两银子,花魁却再没有了不合适不配之类的理由”
“二兄的故事到此结束,再后是武家二娘子自己揣摩的,巴陵妹妹要不要听?”
“就此打住停下来,汝南姐姐会甘心吗”妹妹只浅浅的笑,轻声漫语。
“同样的事实,如若只拘泥与表面的不同,而不去深入探索一番再去判断,难免就会有不同的结局”姐姐严肃起小脸来,与她那柔弱之姿一点儿也不符“某种意义上,姐姐与那花魁相似”
“可这也有他的错啊!”猛地昂起了脑袋,少女突然就是大声地哭喊了出来。双手紧紧地环住自己的双膝,与惊愕神色的姐姐四目相对,她那忍耐许久的眼泪终于大颗大颗地滑落下来“二哥逼得太紧了啊,小七退无可退,脑袋一发热就做了冲动的选择!”妹妹盈盈有泪的目光中,尽是浓浓的委屈与不甘的伤心。
同样也没有脱掉鞋子,姐姐爬过去坐在妹妹身边,不是安慰她,只时保持着与她同样的姿势。沉默一阵子“一个少年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来到了悬崖边,勒马回头,与不远处那心爱的少女问道“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到底嫁不嫁给我?如果你不嫁给我,那我活在世上也没什么意思,今天就从这个悬崖上跳下去!”。少女深受感动,动情之下,对着那徘徊大马上的少年大喊了一声“嫁!”。结局是,听见声音,马从悬崖上跳了下去!那么,这位少女算是间接杀人吗?”
“小七……也不是一定要责怪二哥啊……”听完姐姐的话,妹妹一只手死死地揪住姐姐的衣服,如同一个三岁孩童一般哭得声嘶力竭,毫无形象“出了这种事……谁也料不到……小七也不愿意责怪二哥……但二哥也要稍稍自责些啊……不指望二哥能为了小七把崔家完全灭族或者怎么样……但是至少也要有一起哭的温柔吧……小七他现在只有我啊……可是小七他不应该只有我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