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的地方，再相同的时间，白昼与黑夜的界限不同。长安城的日出之前，距离太阳上岗有段时间，长安与洛阳之间的的弘农卢氏县，已经迎来了第一缕阳光。这就是一个鲜明的例子。雒水流过，一行人下榻在这里，这算一个缘故。
东方的天际露出第一缕鱼肚白，这县城里，某家被全部包下来的客栈中，有房间悄悄开了门。出门的女孩向两边一望，随后便伸出一根手指“嘘”。示意她们不要发出动静，早早起床的女孩来到走廊尽头，推开了面向东方的窗。
视线所及之处，是金黄的朝霞喷薄而出；视线下移，入目的是鳞次栉比的房屋，层层叠叠之间由条条街道贯穿。再细看，正下方的小商铺已经开了门，正在摆出商品来。小巷中，有出门洗漱的男女笑着打招呼。正是这个时间段，小贩们推着放着炉子、食材的独轮车，从各个无法想象的角落里倾巢而出。也有卖菜、卖肉的小贩们已经就绪，与赶早出来买菜的家庭妇女们你一文我一文地讨价还价。
最为有精神的是孩童。起床过后就坐不住，走出门口招呼着伙伴，三三两两，互相奔跑、追逐打闹，父母的吆喝完全不起作用。
或许只有到他们饿了累了，才会停下来吧。少女随便猜测着，想着反正不需要评判。
每每见到类似的场景，少女便会时不时猜测一番，偶尔也会感慨他们的无忧无虑，感慨他们的天真无邪。但真真切切地，她半点儿羡慕也无。
少女对于自己的身份、自己的地位无家庭，很满意，很满足。最近她喜欢上了这一幕真正的景色，因为她可以借此想象他的经历、他在其间生活的种种琐事。
“汝南已经起来了啊”
不久，空气中的阳光正好，温暖而不灼热之时，这行人的主事人出了门。一面打着呵欠，一面微笑着与果不其然在那里的女儿打招呼。
“阿娘没休息好的话，可以迟些再起的。阿耶交代了，咱们不急着赶路”少女快步走到母亲身边，扶起她柔若无骨的胳膊。
“嗯”接下女儿的关心，母亲的嘴角挂着慵懒的笑意，反手伸过去拉住她的小手“睡个回笼觉不容易，汝南让阿娘抱抱就好”
“汝南不小啦”少女小脸红彤彤的，可还是听话地走近母亲的怀中。
见女儿扭扭捏捏的模样，年轻的母亲恶作剧心起，稍稍用力将少女拉进、箍在了怀里“再大也是阿娘的孩子，不听话还得打屁～股”
“汝南这么乖，阿娘舍不得惩罚汝南的”窝在母亲的怀里，少女可爱地吐出舌头，神情乖巧，一张小脸却是露出一个娇憨的笑容。
对比少女曾经弱不经风的病秧子与笑不露齿的中规中矩的情景，简直是判若两人。
“是啊，咱们家汝南乖乖的，阿娘欢喜还来不及，如何舍得打你呢”母亲一边乐呵呵地笑，一边将头轻轻地落下来，轻轻地放在女儿的小脑袋上。接着，关于她的一些暧昧的问题似乎是不经意间脱口而出“就是不知道，乖巧的女孩是不是人家喜欢的类型了”
“阿娘欺负人～”轻而腻的嗓音，少女小脸蓦地一热，一瞬之间便染上了绯红的颜色。
这些天，平凡人的生活与世界看下来、走过来，那种简单的满足与平淡的温暖感觉仿佛逐渐地浸入了她浑身的血液，在她身体的每一处缓缓流淌着，给少女带来难以想象的平静与安宁。她仍在心底挂念些他，然更多的是一种浅浅的幸福与淡淡的温馨感。
如今，被母亲这么忽地一提起，她平静的心灵瞬间起了波澜，不小的波澜。可惜的是，这不会是个小小的插曲。
“阿娘不想瞒你”搂着女儿，母亲顿了顿“她出现了，他口中的那个妻子”
“没事的”看不清女儿什么表情，可察觉到女儿身体刹那僵硬的母亲，温软的手轻轻地抚上她的脸颊，红唇微启“没事的”
少女则是陡然间就放松了绷紧的神经，身心放松下去，却是更加柔软地抚在母亲的怀中，自嘲一笑“孩儿原本以为，自己可以接受的……不懂得，心里面残存着幻想，想着这只是他拒绝孩儿的理由……现在，幻想破灭了，孩儿也放松了，安安心心想着给他做小就可以了……”
“阿娘也放些心了”母亲抱着女儿，轻轻地倒在床铺上“阿娘不怕你觉得自己力量不够后请求你阿耶出手强来，你不会的。最让阿娘担心的，是怕你躲在被窝里一个人偷偷哭啊”
“不会的，孩儿已经哭得够多了，变得足够坚强了”女孩小脑袋在母亲怀里拱了拱“就像尴尬的场面见多了，脸皮就厚了一样”
“心还是会痛的，不再动不动哭哭啼啼的而已，对吧”娴静的母亲缓缓闭上了眼睛，片刻之后方才再次睁开。
不愿意多说，不愿意女儿再在这里面跌倒摔跤，一次又一次的，但母亲无能为力。恍若过年时的儿子一样，她不满意那样的结局，她不愿意他没错却要牺牲，可她无能为力。
正如他所说，有些事可以分开，却不能分开。主观的因素，永远不能排除在客观之外；至少，涉及到她的那个他之时，她的脑海里全部是他。
出嫁从夫，她有了自己的天那一刻起，他就成为了她永远的天，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改变这一永恒的事实！哪怕，对之不住的，是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女儿。
这，就是那孩子口中的爱情了吧？
年轻的妇人，在心底嘲笑着自己。
“心不痛了，孩儿会自己瞧不起自己的”女孩怯怯而又痴痴的笑，仿若在害怕那种结果，又似在满足自己的选择。
“那孩子的故事吧，什么荆棘鸟一生仅有唯一一次的歌唱”母亲的心里面有些感触，忽地转而失笑地摇了摇头“说咱们的鸳鸯一生有无数的伴侣，乌鸦才是忠贞爱情的象征……也不怕那些个士子书生们用口水把他淹死”
是读书人的反应而不是自己的，显然少女的母亲是相信的，至少，不是完全否定掉。
正如那个荆棘鸟，的确是一个很美很美的故事。而事实是，荆棘鸟的故事是一个传说。对应在现实中，就是一夫多妻了。她会心酸，会吃醋，会嫉妒，会伤心，会羡慕，会幽怨，会不甘……所有女人应该有的感情她全部都有，现实却是，自己仅仅是他众多女人之一。而身处于他众多女人中地位最高的位置，她那些情绪就不能再有了。
他的话，天空是完整一块，大地则是分为几块。那么，苍天包围着大地，也是应该吧。
“他要是怕，便不会是他了”母亲隐藏的心绪不可知，少女自然而然地为他辩解。
“那可要让咱们汝南受些苦了”收敛回来散开的心神，年轻的温柔妇人忧心道“她与他之间或许能插～进去一个女人，不过，肯定会很难”
“汝南能喜欢他就好，与他无关”
“以前或许如此，今后便不可以了”女儿能够这样的心态，一时间母亲又惊又喜，不过头脑清醒的状态一直没有改变“以前哪个女孩没有出现，你在他身边附近，默默看着他也好为他付出也好，没关系；她出现之后，就不妥当了。阿娘怕他烦躁到了边缘，用极端的手段，在你身上发泄出来，顺便让你放弃”
“孩儿不故意出现在他面前也不行？”少女有些许的害怕。
无它，心痛的感觉永远不会习惯。收到的折磨，真实存在。
“躲着他些吧……这回他把小七小八带出来，没料到仅回去了一个，他一定会苦恼。小八那边，才刚敞开心扉，找到一个可以说说心里话的人，就遇到这种事；她眼中，他又没为小七报仇，所以，小八多半会把怨气撒在他身上。汝南可以多陪陪小八，缓和一下他们之间的关系……青雀那边……有时间也可以试试……”
作为母亲，她终究自私了一回。
“他写给武照那丫头的小册子不是说了吗，成功的男人背后总会有一个伟大的女人……你不用跟着他的，默默的在他身后帮他；总有一天，他自己会知道你所做的一切……她已经出现了，你再像小媳妇一样跟在他身边，他会很生气……”带着不浅的倦意，母亲轻柔细碎的嗓音响起女儿耳边“今天起得早了，待会儿汝南交代她们几句，不要打搅阿娘了，阿娘歇息会儿……”声音逐渐低不可闻，消失于少女耳际的不久之后，房间里便渐渐安宁下来，陷入了一片原始的寂静当中。耳边可听得见的，只剩下母亲轻柔平稳的呼吸声。
少女安静地躺在母亲地怀中，一动不动。许久，亦或者是下一秒，少女合上了眼，将令自己心乱的因素抛之脑后，陪着母亲一同进入梦乡……
时光在继续流逝，不随人为的因素主观的停止。
金黄的阳光洒满大地，温暖而惬意。大地上有的人，当躲着的依旧在躲着，躲在马车里。
春困不足以解释马车里两个姐妹躺在卧榻上安眠，硬要详细解释的话，一位是熬夜后身体困的，另一位是被主子姐姐服用过药丸后强行拉上来做抱枕的。
没错，这驶离长安城的马车里的两位年少姐妹，正是大清早便爬起来装酷的崔家小娘子，与一直和她形影不离的呆傻侍女妹妹。
睡着之前，她们是相互手拉着手。睡着之后，她们则是抱在了一起，十几年如一日的习惯。
马车外，辨出车内的哼哼唧唧声慢慢变为了均匀的呼吸声，赶车人放缓了速度，马鞭扬动的幅度随之变小，尽量使马车平缓移动。
待到他察觉到马车内气息的又一次变化，天空中太阳的位置，已经在头顶的正上方。
马车里俩姐妹醒来的时机，很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