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应后一步,临川是看见了落地的石子,而后方才昂起的脑袋。
临川伸手要掸掸他的头顶,李承道直接拿下假发套,在手里抖索两下,以近乎自暴自弃的语气说道“孙囡囡干的”
有机会接近洞口、并且无聊到恶作剧地步的,除了孙囡囡之外没有别人。这丫头天不怕地不怕,又是大错没有小动作不断,李承道也不敢轻易招惹她,没必要轻易招惹她。
“待会儿川儿去请教她”李承道打算闭眼而过,临川却似乎决定了为他报仇。
“你已经要去的,我不负责”李承道第一时间脱离出来,拉着她走到了对面,石子路线的对面。
“川儿不会闹事,哥哥不用负责”呆呆的回应着,临川陪着他屈膝坐在地上,双手托着下巴,看着那颗石子出神。
怔怔地望了她一会儿,李承道感叹着望向她视线所在方向“你每一回不冷着脸,我就会感觉是在自艾自怜,感觉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一样”
“对汝南就不这样?”有意无意地瞥开目光,临川忽地转移了话题。
“汝南又不是我妹妹,需要我疼干什么”李承道抬手敲了她额头一记。
“是疼她的人太多,哥哥不想上去凑热闹吧”她躲不过,也就懒得躲了。
“疼她的人再多,与咱们无干。她身娇体弱风一吹就倒,咱们就离她远些。生活处处是意外,一不留神就丢了小命”昂头指了指头顶的洞口,李承道笑说“没看见咱们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吗,管别人家干什么”
“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听过没,咱们没时间多管闲事。每个人头顶都有一把用一根头发吊着的刀,想弄断咱们头顶的人多得很。今天这才仅仅是恶作剧,要是换成咱们的敌人,洞里会是几十把长刀,而不是这几块小石子”
“哥哥老老实实的,不行吗?”情绪自然而然地有些低落,临川坐在他的身边,白皙的十指无意识地紧握成拳,而后轻轻放开,一会儿再次握起、放开。
望着远方,李承道的目光有些深沉“我老老实实的,别人会更容易找到下手的机会”
……
时值傍晚时分,夕阳在看不见尽头的地平线之上,肆意挥洒着滚滚的金黄。无人与它想和的状况,讪讪的霞光渐渐褪去,天色慢慢暗了下来。
营地的傍晚,要比往常压抑许多。
篝火成群依旧,帐~篷鼎立依旧;表面上看,唯独与今天之前不一样的一点,是营地里淡淡的中药香。
循着淡淡的药香味慢慢追寻,便会找到李承道居住的帐~篷所在处。
门帘被放下来,门口也罕见地站立了两位铁甲护卫。一脸的严肃与紧张,时刻注意着周围。当然,一旁研究着药炉的周恬恬与秦馨儿她们除外。
话是这样说,实际上周恬恬是不捣乱,真正在忙活着是秦馨儿。
秦馨儿在认真煮着药粥不谈,只见周恬恬左手拖着下巴,右手拿着一根竹筷子有一下没一下敲打着桌面。见那边的粥迟迟没有煮好,她脑袋斜着看秦馨儿,用无比郁闷、无比委屈的语调说“馨儿~还没好吗,恬恬肚子要饿扁啦~”
“恬恬先等等,这味药加进去熬一会儿就好啦!”孙囡囡不知从何处钻出来,扬了扬手中的一味药对周恬恬安慰说。
默默不作声的小姑娘扭过了脑袋,用默哀的目光偷偷瞥了瞥她。
这味药加进去,煮药的砂锅停顿了会,不一时间就又咕嘟咕嘟起来,伴随着奇异的香气。周家的小姑娘连忙搬着小凳子,乖乖地坐在药锅面前。左手拿着小碗,右手拿自己的一双小竹筷子,满脸的期待。
善良的秦馨儿将一切看在眼中,只能在心中默默地为周恬恬默哀,为等着这锅药粥的李承道默哀,为提议自己成为疗养师的李承道默哀。
帐~篷内,李承道则是在面对着另一重煎熬。
“秦馨儿要成为食疗师是我建议的”坐在铺了锦被的舒软座椅上,李承道顿了一顿,面具下正大光明地撇了撇嘴,眼中一丝嘲弄一闪而过“偏偏没想到,第一个享受食疗法的人是我自己”
“你自己要的吧”一旁练字的长孙皇后抬头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秦馨儿走食疗师的路子,是李承道半强制性的要求,外加一半的诱~惑。而李承道要演一出苦肉计,同样是他自己自导自演;对此,长孙皇后并未曾表态。
短短的六个字,表达出来许多意思。李承道听不出话外之音还好,听得出就不能坐视不理了。
“真怀念以前不用领会话外音的日子”李承道以一种感慨万千的语气说道。
没有了牵挂,没有了联系;只单纯地做好本职工作,赚些不多不少的钱养活自己,李承道从来不管不问同事们的冷嘲热讽。他们要愿意笑,他就陪他们笑;不过,如若想要自己笑而让李承道哭,那对不起,李承道会让他们下不来台。后来好了些,李承道有了她走进自己生活,他学会了容忍她,几乎是包容了她的一切。
“你所在的位置,不可能给你一个天真做事的机会”纸上,长孙皇后低着头,一个忍字勾勒成型“这也是你自己选择的,不是吗”
“原本是指望你们夫妻俩给我罩着的,我狐假虎威就可以”
“大唐的老虎不止陛下一人,何况周围都是群狼环绕。作为一只狐狸,不但要学会些逃生的本事,还得学会忍耐,方为上上策”一张纸一个字,晾开后长孙皇后换了张纸,继续练着那个忍字“第二点,你从来不及格”
人活在世上,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完全不可能存在。资源的有限性与生存资料的限制,每每一个人前进一步,就必然要有一个人退后一步。现实中却是,几乎每一个都想前进一步、两步甚至一大步;而几乎所有人都不希望,自己是那位退步的人。
生存的本质是掠夺,而掠夺者主观的反抗到底,这就是矛盾的最根源所在。
缓冲这一矛盾的方法,就是忍。心字头上一把刀,控制不好自己的内心,或许下一秒,面临的便是刀刃落下的结局。
“忍得住,我还是我吗”李承道拿起一张字看了看。
铁画银钩龙飞凤舞妙笔生花,或者颜筋柳骨笔精墨妙蚕头燕尾,藏头护尾或者沉著痛快,跌宕遒丽或者丁真楷草,形容别人书法精妙的成语辞藻多得吓人,李承道一个也看不出来。
或许力透纸背他可以看出一些,但基本上没用。
这样的人,还能指望他的口中说出什么恭维之言?
将手中的字随意一抛,李承道躺回座椅中去。
“每个人都不是前一秒的自己,你试着不改变,以后陛下与我百年,你要怎么办?你觉得承乾会容忍一个,时刻给自己添麻烦的弟弟?”再一张忍字出炉,规规矩矩的正楷,长孙皇后送到李承道面前。
“事了直接借假死躲起来过小日子,谁会暴露在众人面前,让他们有目标报仇”李承道撇撇嘴,若无其事道。
事成后与她回到来处,这是他心中最理想的结局,也是他始终不变的追求之一,他放心放开手的原因之一。担心不能将临川带走,他有意无意地培养临川与其他人的关系,尤其是与武照。
这些话这些事他从未在她面前提起过、表露过,所以他打算一直瞒着她,瞒着所有人。
“愚公移山的故事你又不是不知道”长孙皇后微微蹙起好看的眉,提醒着他。
花费数年乃至数十年上百年的时间,穷尽一个家族乃至数个家族数代人之力,李承道的藏身处总有一天会被发现。仇恨积得深了传至下一代,那么即便李承道身死魂灭,他的子孙后代也不得善终。从而,达成新的一轮冤冤相报。
“躲在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中,可以说任谁也找不到吧”李承道自然是相反的自信满满。
数千年之后,他不相信,有人能够追着自己到那个年代。退一万步来讲,即便有人追着他去了,也不可能找到一个名不经传的小人物,以一位小人物之力。
“吽,承道知道陶潜先生笔下的桃花源的位置?”终于,长孙皇后第一次停顿了手中的笔,轻柔的语调有了其他的情绪。
“我不知道,但我可以自己创造一个”李承道开始睁眼说瞎话“大唐幅员辽阔,人迹罕至的群山从来不缺。我随便躲进一个山沟里头,与外界老死不相往来,相信不会有人找得到吧”
“尽说着不经过大脑的话”长孙皇后皙长的指尖不轻不重地点着他的额头“你不要孩子啦”
“要培养成为临川那样,我还要干什么”李承道缩了缩脖子。
“你不提起临川那丫头还好,提起她婶婶就生气”长孙皇后忍不住给了李承道两个爆栗“事后你可以跑,甚至临川那丫头也可以跟你跑掉,但其他人呢?其他与你相处融洽的人呢?如若因为你的缘故收到了迁怒,你能安心躲在你的桃花源里?”
自古以来,另类的报复中最为常用并一招走遍天下的,唯迁怒敌人在意的人莫属。而李承道的敌人,即使是残存了百分之一的力量,各家各族聚合起来,也足以给予他们不可小觑的打击与创伤。
这些,躲进了桃花源的李承道不可能得知。
帐~篷中,是一阵短暂却不可忽视、不可或缺的沉默……
差不多同等时刻的长安城,也将会是个难眠之夜。